第12章 開拍
翌日。
宋野城不到五點就在窗外隐約傳來的喧鬧中醒來。
北方的冬天日出晚,五點時天還黑得仿佛午夜,但劇組租住的這片村屋卻早已蘇醒,所有工作人員都忙活着洗漱趕往片場。
宋野城沒有賴床的習慣,既然醒了就麻利地起了床,洗漱收拾好後,頂着令人神清氣爽的老北風出了門。
踏出小院時,他往旁邊屋子看了一眼,發現屋裏沒開燈,也不知江闕是沒起還是已經出門。
豆子跟宋野城雖不同屋,但都在同一個院中,也早已聽着動靜起了床,此時打着哈欠跟在宋野城身後:“城哥,莊導不就是讓你旁觀一下嘛,你又不用做妝發,用不用這麽勤快啊?”
宋野城回頭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回去接着睡?”
“那——不行,”豆子繼續打着哈欠,仿佛一個身殘志堅的護工,“沒有我的精心照料,我怕你高大偉岸的身軀會又冷又餓地跌倒在雪地裏。”
宋野城看了看他左手電暖寶、右手羊毛毯、腋下夾着保溫杯、保溫杯上挂的塑料袋裏還裝着不知道什麽小道具的嬰幼兒保姆造型,嫌棄道:“你等會離我遠點兒啊,莊導要是看見我圍個觀還這麽嬌氣,非得發配我回去寫三千字《論演員的公主病》不可。”
其實豆子準備的這些并不算出格,別說宋野城是正兒八經的一線大咖,就算他只是二三線,拍夜戲或者雨景冬景戲時只帶這麽點裝備都堪稱寒碜。豆子曾經就親眼見過一個小流量拍雪景時,助理直接搬來四五個取暖器圍着吹,最後導致片場跳閘的場面。
但他其實也知道,宋野城向來不愛搞排面,又仗着長期健身體質極佳,對很多別人看來堪稱惡劣的環境都無甚所謂,再加上莊宴的确是那種看不慣嬌氣演員的老派導演,要是看到自己手裏這一堆仿佛小姑娘生理期用的玩意兒,确實有可能吹胡子瞪眼。
豆子敢怒不敢言地撇了撇嘴,藏糧小地主似的把熱乎乎的電暖寶和羊毛毯都塞進羽絨服裏,拉上拉鏈裝起了孕婦。
樹林後的半山腰燈光大亮,各組都在忙碌着開拍前的準備工作。
宋野城隔着老遠就聽見了莊宴洪亮的嗓音從擴音器中傳來,擲地有聲的話語中夾雜着旁人的連聲應和。
片場一側臨時搭建的棚下架設着不少機器和線路,棚頂吊燈光線柔和,映出了監視器旁的桌上那個伏案的身影。
是江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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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野城光憑背影就已經認了出來,走近後才發現他似乎在低頭寫畫着什麽。
“白老師?”宋野城輕喚了一聲。
江闕回過頭,深邃有神的眼中看不出絲毫早起的倦意,但偏白的臉色和淺淡的雙唇卻還是暴露出了他血氣不足的體質。
豆子昨天沒能見到江闕,只聽宋野城說他不僅年輕還很好看,直至此刻才親眼見識到究竟是怎麽個“年輕好看”法,頓時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卧槽”驚嘆了一聲,趕忙跟着客氣地上前打了聲招呼。
“寫什麽呢?”宋野城随口問着,視線越過江闕看向了桌面,只見桌上零散放着紙筆橡皮等雜物,雜物間還攤開擺着兩個速寫本似的東西。
其中一個本子明顯畫的是分鏡,分格畫面旁标注着簡單的鏡號、景別、臺詞和時長,那粗犷的畫風和潦草的字跡宋野城都很熟悉,應該是莊宴的分鏡手稿無疑。
另一個本子同樣也畫着分格,但卻只有畫面而沒有任何文字備注,且所有畫面還都完整地上了色,精細程度看上去更像是要拿來出版的漫畫。
宋野城對這本有些好奇:“這是?”
“哦,是我寫劇本的時候畫的。”江闕道。
當時劇本中有些場景設計得較為複雜,他不太确定用鏡頭展現效果如何,就先自己畫出來試了試畫面感。結果莊宴看到後很是意外,說其中有幾鏡畫的十分出彩,讓他對照着那些幫他修幾格分鏡手稿。
宋野城拿起江闕那本翻了翻,發現無論是從構圖還是筆觸都能看出繪畫功底相當不俗,不由訝異地挑了挑眉:“專業的?”
“那倒沒有,”江闕含蓄道,“小時候跟我爸學過一點而已。”
宋野城點了點頭:“你爸是畫家?”
這本來只是閑聊似的随口一問,可江闕卻像是被勾起了什麽有趣的回憶,眉眼間的神色都變得柔軟了幾分,唇邊甚至浮現了一抹淺淡笑意:“算是吧,但他自己不承認。他說‘什麽什麽家’都太高大上了,聽着心虛。”
被他這麽一說,宋野城瞬間想起了秋明月女士當初聽見別人誇她“老藝術家”時的不滿,那會宋野城還以為她不滿的是那個“老”字,結果秋女士卻說:“什麽鬼藝術家?這高帽子一戴我都不敢放飛自我了!”
思及此,宋野城忍不住跟着笑了笑:“你爸還挺有意思。”
江闕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下意識地将手虛握成拳籠在嘴前輕輕吹了吹。
宋野城敏銳地意識到他這是在寒風裏握筆久了有些凍手,于是大馬金刀地“刷拉”一下拉開了羽絨服的拉鏈,把手探進了懷中。
這個動作非常微妙,有男友的姑娘會覺得是在掏錢包,混跡商界的精英人士會覺得是在掏名片,而在江闕這種撰寫過無數光怪陸離的故事的人看來,這架勢莫名像是要掏槍。
當然,掏槍是不可能掏槍的。
宋野城只是從衣服內側撕下了豆子出門前死皮賴臉給他貼上的兩個暖貼,一個卷成柱體塞進了江闕虛握的拳心,另一個墊在了桌上他原本放手的位置。
豆子不愧是跟了宋野城多年的人,一看他這舉動立馬心領神會,連忙将自己懷裏揣着的電暖寶扯出來塞給了江闕,又把羊毛毯抖落開裹在了他身上:“來來來,白老師別凍着。”
他倆這串動作行雲流水,江闕瞬間被裝扮得猶如居家貴婦,愣了半天才啼笑皆非道:“……謝謝。”
“不客氣!這些都是城哥讓準備的,他說片場天寒地凍,白老師第一次跟組沒經驗,不能讓白老師受涼,能用上的都得帶來!”豆子臉不紅心不跳一通瞎扯淡,自覺是在為他城哥和偶像拉近距離的道路添磚加瓦。
宋野城:“……”
他沒想到自己随手為之的紳士之舉就這麽在豆子信口雌黃的藝術加工下變成了處心積慮的狗腿讨好,難以置信地跟他大眼瞪小眼對峙了足有十來秒,最後終于在江闕疑惑的目光中扭回頭,硬生生擠出了兩聲幹笑:“……對,是,沒錯。”
各組準備妥當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莊宴領着江北按預設的定點走了兩遍位,回到棚中就看見宋野城和豆子站在身披毛毯、懷抱暖寶、手裏還攥着暖貼的江闕身後,活像倆保镖護着自家坐輪椅的殘疾少爺。
豆子趕忙在他狐疑的目光中殷勤地倒了杯熱茶奉上,堪堪堵住了他的話頭,莊宴這才勉強咽下了滿肚子的吐槽欲,接過杯子潤了潤喉,沖着場內舉起了擴音喇叭。
随着場記打板聲響,《尋燈》的拍攝正式拉開了序幕。
上午要拍的戲一共兩場,一場外景一場內景,劇情都發生在少年方至的姑姑家。
方至的父母去世早,爺爺奶奶把他拉扯到初中後也相繼撒手人寰,稍近些的親戚就只剩下了一個姑姑。
村中迷信盛行,衆人都說方至命硬克親,早已嫁人生子的姑姑本不想管他,奈何方至父母在世時沒少幫扶她家,夫妻倆怕鄰裏嚼舌根說他們白眼狼,便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收養了方至。
第一場外景拍攝的就是方至某天傍晚放學回來時的一幕——
走到院裏的方至隔着門板,聽見村裏一位嬸嬸在對他姑姑嚼舌根,說他是“喪門星”,說表弟近來頻頻生病都是因為他帶來的晦氣。
鏡頭中,由江北扮演的少年方至原本在聽見“喪門星”時還無動于衷,像是已經無數次聽見類似的話、早就已經麻木,可等聽到對方竟然将表弟的病也歸咎于他時,忍不住震驚地擡起眼,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緊緊咬住了後槽牙。
十幾歲本該是最為叛逆的年紀,可過早嘗盡了生離死別和人情冷暖的他卻硬生生忍住了破門而入針鋒相對的沖動。
他在屋中姑姑的嘆氣和附和聲中一點點松開了身側緊握的拳頭,緩緩往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去了屋側的牆角,背抵牆壁慢慢蹲了下去。
他沒有撒潑的底氣。
如果他能早早辍學出去打工,也許就能自食其力不再受氣,但他知道那只是殺雞取卵涸澤而漁,如果不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僅憑他初中都沒畢業的學歷,即便離開這裏也很可能會永遠活在暗無天日的社會底層。
他必須要上學,而姑姑給了他上學的機會,給了他衣食住行,哪怕那些都是出于不得已,但姑姑也終歸不欠他什麽。
他靜靜靠在牆根下,靜靜聽着身後屋門被打開,聽着姑姑客氣地把嬸嬸送出院門後折身回屋,重新将門關上。
直到嬸嬸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他才終于撐膝從牆邊站了起來,疲憊地眨了眨眼,擡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兩頰,而後對着空氣努力扯了扯嘴角,這才強裝出了一副什麽也沒聽見過的模樣,轉身一步步朝屋門走去。
“Cut!”
這一場到此結束,莊宴在江北推開屋門的剎那叫了停,将畫面回看了兩遍,而後點點頭對着那邊道:“過!”
整個片場針落可聞的靜谧終于被打破,此起彼伏的歡呼從四周響起——所有劇組都流傳着“開拍第一條越順利兆頭就越好”的古老傳言,哪怕是莊宴的禦用班底也不能免俗。
嘈雜之後,各組開始走動準備下一場,莊宴起身朝場中行去,準備給江北講一講下一場內景的拍攝要點。
宋野城目送他走到江北面前,遠遠看見江北麻利地從斜挎包裏取出了什麽東西挂在了耳朵上,這才陡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他剛才沒戴助聽器?”
是的,宋野城重新低頭看向監視器,确定鏡頭中的江北耳朵上從始至終都空空蕩蕩,并沒有助聽器的存在。
“嗯,他試鏡的時候就沒戴,”江闕擡頭道,“莊導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有聽力障礙。”
“那他怎麽聽臺詞?”宋野城詫異道。
他并不知道江北的聽障具體有多嚴重,但既然已經到了平時都要戴助聽器的程度,想必裸耳聽力一定很差。如果是面對面的對手戲,至少還能看對方口型,可這種僅憑隔着門板“聽牆根”做出反應的戲顯然沒法借助雙眼。
“他一直是把別人的臺詞一起背的,”江闕道,“而且莊導的分鏡他也看過,知道每個鏡頭的時長,自己心裏掐着時間默念臺詞。”
這話邏輯上沒什麽毛病,聽上去甚至相當輕松,但宋野城在心裏默默模拟了一下,很快便發現這事實際操作起來難度非同一般。
他本還想追問些什麽,但下一場已經準備妥當,莊宴很快回到棚下拿起喇叭喊出了第二聲“action”。
因為注意到了江北沒帶助聽器的細節,宋野城再次看向監視器時的心态與先前單純的審視相比已經多添了幾分探尋。
第二場是內景,劇情的時間點與第一場并不完全銜接,但同樣也是在方至姑姑家發生的一幕。
這是一場“一家四口”圍坐桌邊吃飯的戲——
因為表弟生病,姑姑為給他補身子炖了一鍋雞湯,方至很自覺地來往竈房端菜拿碗筷,直到其他三人都落座後他才跟着坐了下來。
表弟年紀小,玩心還很重,生病了也不安分,抓着筷子就往飯上插着玩,眼看筷子立住了還一通傻樂。
姑姑一看立刻急了,飯上插筷子在迷信的說法中那可是給死人上供用的,要多不吉利有多不吉利,然而她卻沒有指責表弟,而是轉頭對方至沒好氣道:“他這麽小你給他拿什麽筷子?廚房裏沒勺子嗎?”
說着,她将表弟碗裏的筷子一拔,起身就要往廚房去。
“哦,我去拿。”方至連忙站起跟上兩步,從她手中把筷子拿走,快步去廚房換成了勺子。
回來時,姑姑正在桌邊前傾着身子,一手扯着鍋中雞腿,另一手用筷子戳着雞腿根想把它扯下來,奈何剛出鍋的雞肉實在太燙,她攥着雞腿的手被燙得直縮,但仍然一邊“嘶呼”吹氣一邊硬扯。
“我來吧。”
方至忙将勺子放進弟弟碗裏,伸手就要幫忙,誰知姑姑十分警惕地“啪”一筷子打開了他的手:“你來什麽你來?你洗手了嗎?”
方至被抽得手一縮,骨節凸出的手背生疼不已,但面上卻沒露出絲毫不快,只一邊揉着手背一邊低眉順眼道:“洗過了。”
姑姑似乎也發覺自己反應太過,而且那一下着實抽得不輕,此時讪讪瞥了他一眼:“坐下吃你的飯吧,不用你弄。”
方至點了點頭,坐下拿起筷子扒拉起了自己碗裏的飯。
姑姑扯下一只雞腿放進弟弟碗中,又扯下另一個遞給了姑父。
“哎,我不……”姑父剛要拒絕,但姑姑一個眼刀甩過去他立馬閉了嘴,老老實實接過雞腿放在了碗裏。
姑父是個老好人,眼看方至一直低頭扒着白飯,有點于心不忍,把鍋裏的湯勺往他那邊推了半圈:“小至啊,喝點湯。”
方至擡起頭,愣了愣:“哦,好。”
他幾乎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拿起了湯勺,結果剛舀起一勺,便發現當中有顆黃澄澄圓溜溜的雞蛋。
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頓,而一旁盯着湯勺的姑姑眼神也跟着一頓。
下一秒,方至握着湯勺的手往側面移去,将那勺湯連着雞蛋舀進了弟弟碗中,自己重新舀了一勺清湯倒進了碗裏。
姑姑什麽也沒說,但明顯對他這做法還算滿意,收回目光低頭吃起了自己的飯來。
“Cut!”
莊宴适時叫停,這一回還沒等他回看畫面,宋野城便知道這條應該是過了。
鏡頭中的江北幾乎就是方至本尊附體,寄人籬下的謹小慎微、下意識的迎合讨好、被無端指責時的隐忍、對旁人态度的敏感,都在他的動作、表情和細微的眼神變化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還沒算他聽覺障礙卻沒戴助聽器的那部分難度。
看完回放,莊宴對着場中喊了聲“過”,而後面帶喜色地擡頭看向宋野城:“怎麽樣?演得還不錯吧?”
宋野城贊許地點了點頭,不得不說,江北的演技着實讓他非常意外,如果說他昨天還抱着一絲對“關系戶”的懷疑的話,現在就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莊宴似乎有些得意:“他試鏡的時候我就預感差不了,你別說,這小子跟你當年還真有點像,要不怎麽說有的人吶,那就是為鏡頭生的,往那一站就自帶光圈,擋都擋不住。”
說罷,他又拍了拍江闕的肩頭:“你這是給我撿了個寶啊,以後好好培養,前途無量!”
江闕既沒肯定也沒否認,只淺淺笑了笑。
這時,江北已經挎着他的破包跑了過來,進棚後熟練地挂上了助聽器:“怎麽樣怎麽樣?還行嗎?”
“剛還跟他們誇你呢,”莊宴笑着站起身,“不錯,繼續保持。”
江北樂着應了聲“好嘞”,便聽江闕在旁提醒道:“別飄。”
江北不服氣地鼓了鼓嘴,莊宴則開玩笑似的朝宋野城擡了擡下巴:“有不懂的跟你城哥多請教,現成的影帝在這,不問白不問。”
說完,他招呼江闕跟他一起去看看下午的場地布置,拿着分鏡板走出了棚外。
豆子一心惦記着他城哥的午飯,眼看着導演和編劇都走了,便跟宋野城招呼了一聲,也先下山準備去了。
于是棚內便只剩下江北和宋野城兩人。
江北一屁股坐在了原本莊宴的位置,長舒了口氣,目光在桌上巡睃了一圈:“渴死了,有水嗎?”
宋野城将豆子帶來的保溫杯遞給了他,又順手給他拿了個紙杯,這才彎腰坐在了一旁:“你學過表演麽?”
“沒有啊,”江北擰開杯蓋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吹氣一邊道,“我是想走藝考來着,但我哥讓我考慮清楚,我還沒決定呢。”
宋野城想起剛才莊宴說“好好培養”時江闕那不置可否的态度,道:“他不支持你演戲?”
“那倒也不是,”江北道,“他就是怕我三分鐘熱度,以後會後悔。”
宋野城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你以前演過戲沒?”
“沒有啊,”江北似乎覺得他這些追問有些奇怪,想了想後忽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覺得我演得特好啊?”
宋野城沒有否認:“确實不錯,我還以為你學過呢。”
“喲?難得啊,”江北揶揄道,“昨天誰說我是關系戶來着?”
宋野城不由哂笑:“你怎麽還記仇呢?”
江北得意地挑了挑眉,低頭喝了口水,片刻後竟然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誠實道:“其實吧,換個角色我就不一定能演好了,方至這個我主要是本色出演,算是有buff加成。”
宋野城愣了愣:“什麽意思?”
他雖知道江北是孤兒,但卻并不知道他都經歷過什麽,難道他也曾經寄人籬下?
江北舔了舔嘴唇,輕笑道:“我小時候在福利院被領養過,後來又被退回去了。被領養的那段時間,我過的日子就跟方至差不多,所以寄人籬下什麽的,我還是挺有心得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被領養又被退養的落差感和寄人籬下所受的壓抑不難想象,宋野城忍不住微微皺眉:“為什麽會被退回去?”
江北瞥了他一眼,語氣還是那麽漫不經心:“他們原本以為自己不能生,就想在福利院挑個健康的、年齡大點生活能自理的回去養,但健康的哪有那麽好找,到最後也只能矮矬子裏拔将軍,挑了我這麽個耳背的。”
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笑:“剛開始他們對我也挺好,好吃好喝買這買那,就為了哄我開口叫他們爸媽。後來我養母突然又懷上了,他們就對我冷淡了許多。再後來等孩子出生,就更是嫌我礙事、看我哪哪都不順眼。最後實在不想養了,硬說福利院當初沒跟他們說我耳朵有問題,說受了欺詐,又把我給丢回去了。”
收養.孩子不是小事,法律規定一旦收養關系成立,在沒有特殊原因的情況下,不得在被收養人成年之前随便解除收養關系,而“欺詐”正是能解除收養關系的“特殊原因”之一。
或許是因為當初手續有漏洞,也或許那對夫妻就是以胡攪蠻纏取勝,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江北又被退回了福利院。
宋野城寂然沉默良久,久到江北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喂,你這麽嚴肅幹嘛?其實要不是他們把我退回去,我還遇不上我哥呢,我謝謝他們都來不及。”
聽到這話,宋野城的注意力終于被成功轉移:“你跟他怎麽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