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被關起來,反倒有種踏實下來的感覺。
沈星現在無比清楚鹽霧村并不是什麽“世外桃源”,也已經明白她以後再想離開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可她在一片寂靜黑夜中發現她并不在乎這些,因為她更想知道許午遇的“不會離開”是什麽意思。
樓道口傳來很輕的腳步聲,沈星猜想是許六。
她豎起耳朵聽,很快隔壁門被推開又關上。
許六去了許午遇房間。
許午遇一直無聊,在屋裏揉搓紙團,許六進來時他擡手将一個紙團丢進角落簸箕。
許六臉色不好。
許午遇問:“怎麽?”
許六把一整天發生的事情言簡意赅告訴許午遇,“媽真的越來越離譜了。”
許午遇一扯唇,不做評價。
許六也跟着沉默下來。
沒一會兒,許午遇才說:“聽你說的意思,很多事情都是沈星猜出來的?”
許六點頭,“她好聰明,她才十五六歲吧?猜東西跟推理電影似的,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許午遇笑:“在重點高中年年年級第一,當然聰明。”
他說完又補道:“當然了,我也聰明。”
許六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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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不好意思啊。”這人表情可沒半點不好意思。
許六不想理他,只是問:“那哥你說,媽到底是想幹什麽?”
假殺人,真圈養,可養人又不像養寵物那麽簡單?
許午遇表情看上去不太在意的樣子,“沈星不是猜出來了嗎?”
許六瞪眼,“那怎麽辦?真讓她給你生孩子啊?她可不喜歡男人。”
許午遇把紙團彈進牆角的簸箕裏,說:“先待着。”
許六瞪半天眼,意識到現在好像确實是只能先待着,可她沒想到許午遇會那麽順從,她盯着他看很久,才試探性問:“你……,你和沈星之前認識?”
許午遇疑惑看她,搖頭,“怎麽?”
許六又問:“那有沒有可能是她認識你?”
“到底怎麽了?”許午遇問。
許六默一會兒,才說:“唔,就是覺得她對你很好。”
許午遇微怔。
許六看他表情,語氣忽然變得不确定起來,“不是嗎?”
是的吧。
又是送飯又是打掃衛生,還連帶布置房屋……對了,花。
許午遇扭頭看窗臺,那一小盆花還在那裏,不經風雨,不曬豔陽,沉默堅韌地挺着“腰杆兒”。
能為一個床前廢人做到這份上,大概親閨女也要掂量幾分吧。
可他今年才滿打滿算才二十二,哪來那麽大閨女。
于是許午遇挪開目光,說:“我不認識她。”
許六撓頭。
許午遇看一眼她臉上的茫然,心裏莫名有點堵,但他又不想讓許六看出來,不然又是滿臉愧疚自責地道歉,惹得他耳朵累心也累。
所以他兩手十分娴熟地往床板上一撐,躺進被窩,攆客。
許六一直有眼色,但走之前還是停頓一下,問一個問題。
“哥,你說,如果一個人格忽然消失,是什麽樣的感覺啊?”
許午遇随口說:“不知道,活埋吧。”
許六愣一下,而後又愣愣地摸索着關門。
門關上前,許午遇忽然喊一聲:“你去看看她。”
許六還沒回神,本能地“哦”一聲,然後繼續往樓梯口走,走一半才想起來剛剛應的什麽,又慢半拍地拐回去。
腳步聲折返,停在門口,沈星試探問:“誰?”
許六推開門,她沒開燈,進屋就關上門,“是我。”
沈星說:“猜到了。”
許六忽然有些好奇,她問:“怎麽猜的?說不定是我媽呢。”
沈星說:“感覺你媽好像不太愛來二樓。”
許六沉默。
沈星敏銳地察覺許六有情緒變化,問:“怎麽了?”
許六輕輕搖頭,表示沒什麽。
沈星沒繼續問,只是在昏暗裏默默盯許六。
也許是今天危險奔波,讓許六在沈星身上莫名找出幾分戰友的感覺,又或者是黑夜破開情緒,多年隐忍的不安和委屈捕捉到宣洩口,争先恐後想要鑽出來,總之,許六忽然就沒忍住。
她扭開臉,看向窗外,頭頂明月淺光,平靜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可能不願意接受她唯一的兒子,變成這樣吧。”
“他現在屬于什麽情況?”沈星問。
“就是這樣啊,”許六說得好像輕飄飄的,“就是只能一直躺着啊,躺一輩子啊。”
沈星看向許六,只見薄薄的月光照在她臉上,她滿臉水痕。
“都怪我的,”許六低下頭,聲音也哽咽起來,“我本來就沒什麽用,讓我活着才是浪費。”
“他是為了救你嗎?”沈星問。
“嗯,“許六吸了吸鼻子,她擡手抹一把臉,說,“我們遇到滑坡了。”
“他為什麽要回來?”沈星問。
“因為……”許六一頓,聲音更模糊,她幾乎快有哭腔,“因為他過生日……他十八歲了,我媽想讓他回來過成人禮。”
十八歲。
真好的年紀。
他本該過完生日去考大學的,也許會考去首都,或者別的城市,學一個很喜歡的專業,四年後想考研就考研,想工作就找一份體面的工作,然後遇到喜歡的女孩子,結婚,生子。
很平淡,但是很幸福。
而不是突然遭受意外,又迫于村子特殊情況無法去大城市求醫問藥,只能反反複複被庸醫折騰。
直到香火缭繞,炮竹滿地,大雪覆蓋整個村,一片寂靜中,初升的太陽破開第一縷光。
然後在新年第一天,接受自己從今往後都只能是一個廢人的事實。
憑什麽呢。
憑什麽因為保全這樣一個村,而棄掉他這個人。
“你呢?”許六忽然問,“你為什麽對我哥那麽好。”
沈星微微一笑,“因為他也救過我。”
許六有些吃驚,“什麽?”
“很多年了。”沈星說。
那一年,父親沈言去世,奶奶瘋了,媽媽把自己關起來,醫院太平間門口只有她一個人。
醫生讓她喊家長繳費,她找不到人,沒錢,只能坐在繳費處的休息椅哭。
那天下很大的雨,也很冷,人來人往,各有病痛苦難,沒人有心思顧及別人。
只有一個少年,坐在她身邊,給她紙巾,還給她一顆糖。
她那個時候還小,不懂為什麽好好一個家就成這樣了,她覺得好累,整個家像一座孤獨的島。
是他告訴她:“那就努力,逃出去。”
“逃哪裏呢?”
“逃……”他開玩笑,“另一座島?”
她不懂。
他說:“其實這世界上,每個地方都是一座島,從一座島上來,到另一座島上去,哪裏都孤獨,哪裏都累,但如果這座島,是你自己建的,它就可以包攬你所有情緒,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來。”
她還是聽不懂,但她覺得建一座島應該是一件很龐大的事情,“我建不了,我太小了。”
“那就好好長大,”他笑,“長大以後,說不定有人會送給你。”
她長大了。
沒人送給她。
她也不要別人的。
他沒法再長大,也沒法再建島。
那她送給他。
“他救過很多人。”許六說。
沈星看她,聽她說:“他那次回來之前,剛參與過512地震救援。”
“他真的救過很多人,”許六又哭,“他是最不該落到這樣下場的。”
什麽該不該呢。
生死有命。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者哪怕發生在自己身上,沈星也能那麽安慰自己,可唯獨發生在許午遇身上,她說服不了自己。
她心口像一直堵着一團水,不疼,只是堵,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直到天地都安靜,沈星沒忍住,悄悄起床,進了許午遇的房。
她動作很輕,他也睡得很安靜。
怕打擾他,沈星甚至不敢坐床邊,只是站在一旁,低頭,目光落在床沿上。
這一點老舊的木頭邊緣,光滑得像被撫摸千萬遍。
他大概是用柔軟的指腹來來回回,從最初的棱角分明,也許偶爾還會有木刺紮破手,到如今平整順暢,光打上去都好像能折反。
紮破手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是不是在怨……
現在又在想什麽呢?
是不是已經認了……
沈星視線模糊,喉頭像被堵住。
她胸口也仿佛被狠狠壓住,喘不過氣來。
她好想抱一抱他。
可最終,她也只是摸一摸他摸過的床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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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比我想象的要更吃狀态,實在沒法穩定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