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神婆和許六這一走,三四天都沒回來,沈星有時候會在清晨太陽初升的時候思考今天是哪一天。
沒有手機,沒有工作日和周末,也沒有節假日,每天都是重複的東升西落,吃飯睡覺,時間一長,就過懵了。
人一懵,日子就會變得很慢很長。
沈星站在二樓,看夕陽墜落,大片的光染紅天邊,和太陽初升時一樣耀眼。
沈星盯着,不由得回頭看窗內。
窗戶被她打開,窗邊的花被風吹得顫動,花瓣微動間仿若有清香散出,床上的人側身,睡得安穩。
沈星看了很久,久到時間好像真的慢下來。
她也很希望日子能再過得長一些。
最後一絲光更加濃烈,沈星坐在竈前,眼睛裏映出跳躍的爐火。她臉被烤得暖熱,好一會兒才又添新柴進去。
她這幾天已經把大鍋摸得娴熟,很快做完晚飯,她先把粥端上去,又折返下來端菜,最後一趟手裏多拎一把凳子。
許午遇看到她拎凳子進來才明白今天的飯菜為什麽量那麽大,原來是兩人份。
沈星本來挺怕許午遇趕她走,卻不想進門以後許午遇不僅沒說什麽,還很自然地給她遞筷子。
“廚藝見長。”許午遇夾一塊絲瓜說。
沈星不由得想起前兩天把稀飯煮成粥的意外,當時許午遇沒什麽反應,吃完才噎她一句:“廚房沒水了?”
論□□,沈星是比不過他了,只能抿着唇,僵硬又尴尬。
好在許午遇一向不怕氣氛僵硬,甚至還能理直氣壯說一句:“明天想吃番茄炒蛋,番茄不要帶皮的,雞蛋炒碎一點,多加點水,拌面或者拌飯,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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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那麽細致了,她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麽?
“知道了。”沈星說着把絲瓜裏的雞蛋夾給他。
許午遇送進嘴裏,含糊道:“這算先把雞蛋支付了嗎?”
沈星沒忍住怼:“這算先堵你的嘴。”
許午遇一頓,一邊吃飯一邊擡眼盯看沈星。
沈星不是沒察覺,她也懊惱自己說話太直接,覺得會影響她在許午遇心中的形象,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于是裝沒看見,可許午遇一直看,她快要被看得同手同腳,只能故作鎮定地擡頭回看他。
她也不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麽。
還是許午遇先試探一句:“沈……月?”
沈星迷糊了,“什麽?”
許午遇神态舉止看上去沒剛剛自然了,他問:“另一個沈星?”
沈星這才了然,她忙說:“不是。”
“哦哦哦,”許午遇小聲念一句,“還以為只有她才脾氣那麽大。”
沈星:“……”
她道歉:“對不起。”
許午遇聞聲又看她一眼,“哦,大得沒那麽理直氣壯。”
沈星:“……吃飯。”
許午遇笑一聲,忽然問:“你們倆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啊?”
沈星沉默片刻,點點頭。
“這情況挺少見的。”
沈星知道他什麽意思,一般人格分裂,人格之間是不知道對方存在的,他們每一個人格都覺得自己才是身體的主導人格,也都想成為身體的主導人格。
但是“沈星”不一樣,她不是被迫分裂出來的。
“她是來保護我的。”
所以她才會在某些情況主動選擇退去,她也從來不想着占有這具身體。
許午遇點點頭,沒過多窺探,只是說一句:“剛剛那個名字是我們私下随口取的,沒有冒犯的意思。”
沈星理解。
許午遇這才問:“她叫什麽?”
沈星說:“她就是我,即便只是一種人格,她也是我。”
所以她就叫“沈星”。
許午遇“嗯”一聲,沒再繼續問什麽。
吃過飯,沈星收拾碗筷下樓,她把碗筷放進水池時冷不丁想去一個問題。
許午遇平時都是什麽時候去上廁所的?
她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他尋求過幫助。
那是不是代表……
沈星眼睛一亮,心中隐隐激動。
她快速刷完,把廚房簡單整理一下,想要上樓,忽然看到院門口蹲着一個人。
她眯眼,看到是傻條。
她喚一聲:“傻條?”
傻條回頭,看到她連忙站起來。
“嘿嘿。”他笑。
沈星問:“你吃飯了嗎?”
傻條搖頭,挺委屈地揉肚子。
沈星說:“那你過來,我給你弄吃的。”
傻條立刻蹦蹦跳跳進來,他穿得不多,晚上不冷,但他對火很好奇,蹲在爐前玩。
沈星叮囑:“不要燒到自己。”
傻條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沈星怕他不往心裏去,只能換一種說法,“井,井知道嗎?掉井裏會死掉,被火燒到也會死掉。”
傻條果然吓得不行,他立刻扔了手裏的細柴,抱着自己,怕得發抖。
沈星又怕真的吓到他,只能拍他的後背哄說:“沒事沒事,這裏沒有井,你也不要沒事就玩火。”
傻條拼命點頭,“沒有井,不玩火!”
“嗯,”沈星忽然好奇,“你是之前掉井裏了嗎?”
傻條先是恐慌地瞪大眼睛,随後又抱着自己縮成一團說:“傻掉了!傻掉了!”
沈星沒聽懂,“誰?”
傻條指着自己,“傻條!掉井裏!傻掉了!”
沈星懂了,“你是說,你掉井裏以後才變成這樣的?”
傻條拼命點頭。
沈星忽然發現什麽,問:“那你以前叫什麽?”
傻條表情很痛苦地思考,又很痛苦地搖頭。
沈星:“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
她說完盛飯給傻條,傻條被飯燙到也要快點吃,生怕被搶。
沈星本想勸他慢點,但一想他平時總要自己搶吃的,又閉上嘴,安安靜靜看他一邊燙得吐舌頭一邊高興地吃。
傻條吃一半有被噎到,沈星才想起來廚房沒水,水壺在二樓,她問:“要喝水嗎?”
傻條掐着脖子點頭,很誇張。
沈星笑:“我去倒,你別亂跑。”
傻條點頭。
沈星去二樓,看到許午遇在捏自己的後頸,大概是一直靠坐着也不舒服,沈星當即就把傻條忘到了腦後,她走過去問:“怎麽了?脖子疼?”
許午遇說:“沒,随便捏兩下。”
沈星怕他不說實話,不願意走。
許午遇無奈笑說:“真的沒事,就是無聊,随便捏兩下。”
“哦,”沈星心裏更難受,她拿起水壺說,“我去給傻條倒水,一會兒就上來。”
許午遇說:“不用……”
沈星打斷,“我也無聊。”
她說完怕許午遇再拒絕,轉身就下樓。
傻條這時已經吃完,大概沒耐心等沈星,他已經喝了生水。
沈星看他滿嘴水漬,嘆氣問:“你要不要洗個臉?”
傻條搖頭。
沈星看他頭發也好髒,“洗個頭?”
傻條也搖頭,他挺得意地撥了撥頭發,“下河,洗澡。”
沈星笑出聲,“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傻條哼着小曲轉身要走,沈星把水壺放在竈臺上,她還沒放穩,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響,沈星回頭,看到傻條撞翻洗臉盆,半身衣服全濕了。
不僅如此,洗臉盆旁邊的一把鏽刀也掉地上了。
水漬沾的有紅色。
沈星連忙跑過去,“傷到沒有?”
傻條捂着手哼哼唧唧。
沈星說:“給我看看。”
傻條掏出手,果然劃傷一道,沈星皺眉,讓傻條待在這裏別動,傻條一直喊疼,沈星說:“你別亂跑,我去找點東西。”
也不知道許六屋有沒有創口貼什麽的,之前“沈星”給他要他都沒給。
許六不在的這幾天,沈星一直沒進過許六屋,也沒進過小神婆屋,好在許六屋沒上鎖,沈星進去,發現許六的屋也沒比她那間好哪裏去。
單人床看上去只有一米二,床底下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衣櫃倒是有,但是櫃門已經壞了,裏面的衣服還算整齊,但是看顏色和款式全是男式的。
整個房間,看不到一點女孩子的痕跡。
過成這樣,許六真的心甘情願嗎?
沈星不敢多想,在床頭櫃和衣櫃裏翻找幾下,最後在桌子抽屜裏找到了幾個不知道多久之前的創口貼。
她拿了正準備走,衣服卻被抽屜夾住,一轉身旁邊的小抽屜忽然被拽出,裏面放着一個類似相冊的東西。
沈星一眼就認出相冊第一頁是許午遇,不知道多大,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他站在河裏,手裏舉着一條魚,微微偏頭眯眼,笑容很好看。
沈星就那麽扭着身子看了很久,最後沒忍住,拿起了相冊。
相冊裏大多都是許午遇,有他很小的時候被小神婆抱在懷裏的照片,還有五六歲騎在大石頭上的,十歲以後的照片很少,但每一張都能看出巨大的成長和變化。
十五歲,少年臉上已經少年笑容,更多的是冷漠,單獨看這些,沈星好像懂得許六為什麽總是那樣表現許午遇。
再兩年,少年五官已經顯露出風采,雙眼漆黑,看鏡頭時,大概是陽光有些刺眼所以眯眼皺眉,顯得更難相處。
這時的他身體也已經長開,肩膀很寬。
是她熟悉的。
可是那個時候的他和現在的他還是有不同,那個時候更像少年初成,意氣風發,看不起一切,又想得到一切。
現在很內斂,仿佛接受了一切。
沈星看着最後一張照片,愣神許久,才被外面一聲響動拽回神。
她想起外面的傻條,連忙把相冊放回去,合上抽屜,出去以後才看到傻條已經坐在了地上,聽到聲音他擡頭,看到她表情好像委屈。
沈星頓時愧疚不已,她大步走過去,“對不起。”
傻條舉着手,“疼……”
沈星說:“我知道,你先洗手,然後才可以貼這個。”
傻條怕疼,不洗。
最後還是沈星連哄帶騙才把他手洗幹淨,洗完貼好創口貼,傻條還是委屈,坐在門口不願意走,沈星沒辦法,就拿吃的哄。
最後用兩個饅頭哄好了,哄完人立刻就走,蹦蹦跳跳的,看不出半分疼的樣子。
沈星無奈搖頭。
傻條走後沈星就去二樓找許午遇,她還拿了一副撲克牌,是從廚房找的,不知道誰丢的,估計也不怎麽夠數,但是打發時間很夠了。
然而沒想到上樓發現許午遇已經睡了,屋裏安靜,月光輕薄一層,照亮他的後背。
他肩膀還是很寬,但是很薄。
沈星盯着看許久,擡腳走進屋。
她動作很輕,停在床旁邊。
陰影落在床尾,沈星慢慢地,伸出手。
手落到被子上,她看着薄被,緊張地咽下喉嚨。
忽然,她看到被沿邊一滴深色痕跡。
屋裏太暗,看不清。
沈星眯眼,彎腰,盯看。
還沒等她看出什麽,頭頂傳來許午遇的聲音。
“看什麽呢?”
沈星吓一跳,猛地直起身,她一時不察,另一只手摁在了床上。
掌心很硬,是骨頭沒錯。
可是骨面未免也太窄了。
是他太瘦,還是……
沈星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