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許午遇本以為沈星送完飯會走,沒想到她不知道從哪拿了一把掃帚開始掃地。
許午遇有點無奈,他一手蓋在碗上,喚:“沈星是吧。”
拿着掃帚的沈星猛地擡頭,她其實不意味許午遇知道她的存在,但很意外他會知道她的名字,她迫不及待地點頭承認,“是的是的,怎麽了?”
剛巧眼前飄過一層灰,許午遇順嘴吹走,然後看向沈星,滿臉寫着:你說怎麽了?
沈星後知後覺才明白,頓時尴尬得不行,她忙不疊把掃帚放下,放完又覺得半空中已經飄起灰塵,又伸手去揮,揮幾下發現許午遇還在看她,慢慢慢慢……收回了手。
好像怎麽樣都有點尴尬,沈星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小聲說:“對不起。”
難得,這二樓不知道沉寂了多久,就算是灰塵,都很難有飄起來的力氣,今天反倒忽然覺得空氣都是暢通的。
許午遇随手又扇兩下,拿筷子扒拉兩下碗裏的菜,表情有點嫌棄地說:“涼了。”
沈星連忙說:“剛剛有人來,我怕他們沒走遠,就想着等一會兒再上來,要不我再去給你熱熱吧?”
她說着就去搶許午遇之後的碗,許午遇一時沒防備,還真被她搶走了,搶完碗還不算,還要把筷子一同拿走,然後出門前想到什麽又拐回來。
她手小,拿一雙碗筷剛好,再想同時拿水杯就有些費勁,可凳子使用面積不大,她只能小心翼翼把碗筷放在角落,再拿水杯遞給許午遇:“你先喝點水,現在應該涼一點了。”
然後再回頭去拿碗筷,走之前叮囑一句:“我很快就上來。”
一通操作,忙得不行。
許午遇忍不住笑,“你會不會用那個竈鍋啊?”
沈星說:“我會。”
“哦,好厲害啊,”許午遇見沈星一本正經回答他笑得更明顯,“那辛苦你了,全當賠剛剛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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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挺久沒吃上熱騰騰的飯了。
沈星本來是被他誇得臉紅,很快又被他臊得臉紅,想發作又只能幹瞪眼,最後什麽也沒說捧着碗筷下樓了。
大概是家裏沒別人,沈星下樓的動靜都比之前大,好像這家裏,本該就有他們倆一樣。
許午遇端着水杯,掌心一片溫熱,漸漸的,他斂去唇邊笑意,一垂眸,眼睫居然好像被水汽氤氲了一層濕氣,他攥着水杯的手愈發用力,最後手腕微微有些發顫地将杯子送到唇邊。
水還熱着。
土竈大鍋比沈星想象得難一點,她以為只要點燃柴填進去就可以了,可沒想到點半天也沒點着,她急出一額頭薄汗,最後直接蹲在點火口往裏吹起。
好不容易終于點上火,沈星慶幸地笑了笑。
熱飯其實很簡單,沈星快速熱好,正好乘出來,身後忽然傳來動靜。
她敏銳地蓋上鍋蓋,轉身出去,看到是小神婆回來了。
她不知要做什麽,路過廚房時聞到味兒,問沈星:“你在做什麽?”
沈星控制着情緒波動,盡量平靜地跟小神婆說:“熱飯,我餓了。”
小神婆看她一眼,似乎不信,直接走進來,打開鍋蓋,看到确實是飯才什麽也沒說地回屋了。
樓上許午遇也聽到了這些動靜,好像也沒過去多久,但是手裏的水杯突然就冷了。
這頓飯怕是又吃不上了。
那就把水喝完吧,多一口水也能少餓一會兒。
許午遇仰頭把水喝完,杯子放一旁,躺下睡了。
大白天的,他也睡不着,更何況他每天都在睡,哪那麽多困意。
就在他想着一會兒該想些什麽打發時間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
許午遇愣一下,看過去,只見沈星輕手輕腳,小貓一樣走了進來。
她腰身半躬,小心翼翼關上門以後,從懷裏捧出碗筷。
許午遇就那麽愣愣地看着她把碗筷遞過來,眼睛亮亮地說:“快吃,熱的。”
許午遇只是看她,不動,也不說話。
沈星疑惑,“怎麽了?”
許午遇恍若剛回神,他眨一下眼睛,僅一個動作,眼裏的滞愣全無,笑意淺淺浮起,他撐着胳膊往上挪一點,然後接過碗的一瞬間好像被燙到一樣,立刻縮回手往耳朵上摸。
他表情很浮誇,“那麽熱?你是怕飯涼了我揍你嗎?”
沈星還捧着碗呢,她小聲:“哪有那麽誇張……”
許午遇笑,“是啊,哪有那麽誇張。”
他說着接過碗筷,朝沈星擡擡下巴說:“熱個飯臉都熱成小花貓了。”
沈星不解,扭頭對着窗戶看,這一看才發現她臉上不知什麽時候蹭上了黑灰,鼻子下巴額頭都是,真的貓一樣……
沈星想到自己剛剛就是頂着這樣一張臉送飯,頓時又尴尬起來,她低着頭四下看,一瞥眼看到凳子上的水杯空了,拿了就要跑:“我去重新倒一杯。”
不過許午遇叫住了她,“樓下沒人嗎?”
沈星這才想起來小神婆還在,她是偷偷上來的。
“那……你不渴嗎?”沈星問。
“不差這一會兒。”
許午遇就是随口一說,可落到沈星耳朵裏就不是随口一聽了。
她在想許六是經常這樣被叫走嗎?那許午遇吃飯怎麽辦?
如果許六走一天還好,可如果兩天三天呢?許午遇也就這麽餓着、渴着、冷着嗎?
“怎麽了?”許午遇察覺到沈星失神問。
沈星搖頭,這會兒凳子上的杯子已經空了,她走過去随手旁邊床頭,然後拿布擦。
她早就看這凳子不順眼了。
“怎麽?小神婆把你留下來其實是當保姆的?”許午遇說。
沈星發現許午遇講話很欠,這和許六表現得許午遇完全不一樣,就這樣村裏人也沒別覺得奇怪嗎?
她忍不住說一句:“你是許……你是小神婆什麽人?”
許午遇垂眸吃飯,語氣如常道:“親戚吧。”
“哦,那你和許午遇長得好像哦。”沈星說。
“都姓許呗,”許午遇忽然擡起頭,“很像嗎?現在也沒有很像吧?”
确實。
許午遇和許六雖然是孿生,但說到底還是有性別區別,骨相上有不同,再加上……許午遇現在那麽瘦,就和許六更不像了。
只是偶爾一些角度神似。
“嗯,還好,”沈星說,“你太瘦了。”
許午遇說得很輕松,“身體不好。”
沈星迫不及待追問:“哪裏不好啊?”
許午遇看她一眼,像奇怪她問這樣的問題,“哪裏都不太好,都卧床不起了看不出來嗎?”
沈星看着他,正要說些什麽,樓下忽然傳來動靜。
許午遇扭頭看窗外,這種距離當然看不到什麽,于是看向沈星,沈星對上他瞧過來的目光疑惑幾分,許午遇“啧”一聲,沖窗口擡下巴,比口型:“看我做什麽?看外面啊。”
沈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紅着耳根看窗外,她看到有人來找小神婆,大概有些着急,小神婆沒去旁邊的小屋查看什麽就直接走了。
小神婆走以後,沈星轉身拿水杯,忽然說一句:“身體不好就好好養養身體,我先去給你倒水。”
她說完就走,不等許午遇再說什麽,等出了屋,門關上,她手還沒從門把手上拿下來,眼淚就先掉下來。
屋內的許午遇幾句話之間已經吃完飯,他還捧着碗,掌心囤滿了暖,等碗一寸一寸涼他才把碗放在凳子上。
這凳子是擦不幹淨了,多少年的灰都在上面堆着,但至少不會再随便一放就把碗底沾一層灰了。
他随手擦一下,指腹也沒再沾上灰。
門再次被推開,許午遇看去,門口的沈星看到許午遇的動作,問:“你沒吃飽?”
許午遇:“不是,吃飽……”
“那你先喝點水,我再去弄點別的。”她把水杯往許午遇手裏一塞,端起碗就要走。
許午遇失笑,一把拽住沈星,沈星一頓,回頭,對上許午遇又笑又無奈的臉。
他說:“你是以為我幾輩子沒吃過飯了嗎?”
沈星解釋:“我是怕你……”
她收聲。
她沒那麽以為,但她确實怕他會這樣。
沈星垂眸,目光恰巧落在許午遇攥住她胳膊的手上,他手真的大,也是真的瘦,像冬天覆了一層雪的樹枝。
許午遇察覺她的目光,松開手,他倒不覺得尴尬,也沒覺得有冒犯到沈星,只是雙手捧着水杯,主動聊問:“從許午遇那聽過你兩句,感覺你也沒那麽沖動啊。”
沈星問:“他說我什麽?”
“說你乖啊,大城市來的。”許午遇随口一說,忽然想通了。
大城市的人大概都見不得苦,自己日子過得好,同情心就忍不住泛濫。
他以前不是也這樣?
許午遇喝了一口水,咽下胸腔中莫名的沉悶,随後又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跟沈星說:“你別老站着,要麽你下去睡會兒,要麽坐着,別顯得我不待客。”
他真是什麽話都張口就來。
沈星想坐下,想到他一直蓋在身上的被子,猶豫了。
“要不我先掃地吧。”沈星說。
許午遇說:“不用。”
沈星自顧自地說:“幹淨點衛生,我看着也舒服。”
她說完不再管許午遇,快速把屋裏掃了就去掃屋外。
沈星沒做過什麽家務活,但是在這做這些的時候心情很平和,她樓下樓下地跑,跑出汗也不覺得有什麽。
最後一趟上來的時候,沈星不知從哪抱了一盆花上來,許午遇看着她把花放在窗口。
這天落日西沉,餘晖鋪灑,光照在花瓣上又折射到被子上。
許午遇伸手去摸,指尖都被照亮。
這間常年昏暗、疑似被抛棄的荒蕪之地,也好像突然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