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黎四九在床邊兒站着, 沒動,問:“皇上不是不喜歡和人同睡嗎?”
郁修錦:“……”他惱道:“朕現在喜歡了。”
黎四九“噢”了一聲,翹着唇角:“既然如此, 臣就多謝皇上了。”
郁修錦往裏面讓了讓,黎四九躺到空出來的半邊床上, 從郁修錦那兒扯了半個被子蓋在身上, 然後感覺到郁修錦一點點兒往自己這邊蹭過來, 最終, 兩人的肩膀貼在一起, 陌生的體溫透過碰在一起的上臂互相傳遞着。
郁修錦在被窩裏握住黎四九的手,兩人像是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拉了半天的手, 郁修錦突兀地道:“朕想和你聊天。”
黎四九問:“皇上想聊什麽?”
郁修錦便打開了話匣子。
他從自己小時候抓了只蝴蝶,卻把蝴蝶養死,到先皇總喜歡摸他的腦袋告訴他一些道理、再到疑惑自己的朝堂上為什麽有那麽多老頭兒,喋喋地說個不停。
後來又說到了郁言禮,郁修錦帶着些醉意道:“先皇走的那天晚上, 朕很難過, 母後告訴朕, 朕是天子, 喜怒不可表露于色;後來皇叔來了, 陪朕守夜, 在母後出去時告訴朕‘皇上若想哭,可以偷偷哭一會兒。”
“皇叔總會給朕帶一些新奇的東西,給朕帶點心, 教朕帝王之道。”
黎四九一邊聽, 一邊想象小時候的郁修錦會是什麽樣子, 感慨道:“皇上和靖王殿下感情真好。”
郁修錦聞言, 卻停頓了幾秒,道:“我們叔侄的确感情不錯,可我們更是君臣。”
他突然問:“阿九不知道吧,皇叔的祖母是誰。”
黎四九茫然道:“是誰?”
握着黎四九的手緊了緊,與此同時,郁修錦輕輕吐出四字,:“是……聶将軍。”
黎四九滿是驚訝地側頭看向郁修錦:“臣以為聶将軍出宮後,就再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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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修錦道:“的确沒有……聶将軍出宮後,沒人知道她去往何處,直到十年後,一個孩子找到了皇祖,拿出當年皇祖送給聶将軍的信物,皇祖這才知道,原來聶将軍當年離開時已有孕在身。”
“怎麽只有孩子一個人找來,那聶将軍呢?”
郁修錦道:“聶将軍過世後,他才去找的皇祖。”
聶将軍的故事距今已有幾十年,黎四九雖然早就知道聶将軍多半已經不在,可當他親耳聽到,還是覺得十分遺憾和惆悵。他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
郁修錦道:“是,聶将軍一事,還是朕做皇帝後,才知道的。”
黎四九随口問道:“莫非這件事是什麽皇家機密?”
卻聽郁修錦肯定了他的說法:“差不多就是這樣。”
黎四九道:“那臣一定不會亂說,為皇上保守秘密。”
他這話一出,卻聽到耳旁傳來輕輕的笑聲,郁修錦道:“朕當然知道阿九不會随便亂說,只是……”
他側過頭,看着黎四九線條優美流暢的側顏:“只是在阿九來之前,朕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現在朕也終于有了可以聊天的人。”
黎四九聽得心中一軟,嘆道:“獨生子女就是這點不好哈。”
郁修錦:……
感受到郁修錦的無語,黎四九噗嗤一笑,側過頭去樂呵呵地在郁修錦額頭上親了一下:“反正皇上以後想聊天,就來找臣。臣當年上大學的時候那叫一個舌戰群儒,把保安室的大爺們聊得一見到臣就跑。”
郁修錦:……
年一過去,日子便一天天轉暖起來,待春暖花開,郁修錦對衆臣說了自己的聯盟計劃。
這次的情況和以往相反,因為有趙錢孫李四人在年輕的臣子們中間提前打點,所以年輕一些的并沒什麽意外,反而是沒有郁言禮在老臣中游說,老臣們的反抗聲格外激烈。
郁修錦倒是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局面,他也發現了,對付這些老臣,最好的辦法就是板着臉,也不能太客氣,說白了,就是以暴制暴。他平靜地看向下首中喊得最為激烈的應大人:“朕自有打算,何況,朕也用不着你們出力。”
這話倒沒說錯,三年一次的科舉前些日子已經放榜,郁修錦也終于有一批全心向着他、為他所用的人才了。百官之上,郁修錦撐着下巴,悠然道:“再說,朕早已對各國君主發了消息,也派人去邀請東倭及附屬國的大臣與使者,你們反對,也晚了。”
看着應大人吃癟的表情,郁修錦心中升起一股暗爽,第一次覺得做皇帝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沒想到,應大人會把狀告到了太後那兒去。
太後派人來找郁修錦時,郁修錦正在和禮部商議如何接待各國使者,聽到這消息頓覺頭痛,他起身前往慈寧宮,太後緊皺着眉,問他:“皇上一定要這麽做嗎?”
郁修錦知道母親在問什麽,堅定地答:“是。”
太後又問:“就算會被後世罵皇上是在拿全天下的人開玩笑?就算罵聲會波及到哀家?”
這話問得倒像是威脅了,郁修錦的“是”憋在嗓子裏,怎麽都說不出來。
太後深深地看了郁修錦一眼:“哀家知道皇上能幹,有抱負;可有些時候,哀家真希望皇上沒那麽能幹。”
郁修錦悶悶地從慈寧宮退出,一整天都緊皺着眉,到錦簇宮面色仍在發沉,黎四九問:“怎麽了?”
郁修錦吐出一口濁氣,将太後的話轉述給黎四九。
他一雙清透的眸子看着黎四九,低落地道:“朕不怕失敗,只是母後卻從來不肯鼓勵朕。”
黎四九其實能理解太後的心情,其實這樣的人有太多了——一輩子要強,小心謹慎,望子成龍,在意別人的目光在意得不行,反倒給自己背上了枷鎖。
郁修錦雖然不會為太後這兩句話而放棄,可作為她的兒子,還是希望母親能對自己進行肯定,黎四九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看着郁修錦悶悶不樂的模樣,突然站起身,朝外走,郁修錦不解地叫住他:“阿九去做什麽?”
黎四九回身,雙手在郁修錦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皇上,臣去一趟慈寧宮,勸勸太後。”
後世有野史記載:惠帝年少時,強臣環伺、聖慈太後窺權,事事不順,一日大将軍黎四九拜見太後,只用寥寥兩言,便讓聖慈太後淚落當場,從此放棄皇權。
黎四九那時究竟對聖慈太後說了什麽,所有人都在抓心撓肝地好奇。
實則,黎四九第一句話說的是:“你叫什麽名字?”
太後完全沒想到黎四九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一時竟愣在原地,她下意識答道:“徐小蝶。”
“徐小蝶,”黎四九垂眸看她:“不是郁徐氏,也不是太後,更不是皇上他娘。徐小蝶,你有什麽愛好嗎?”
太後是想生氣的,可卻不知道為什麽,眼圈驀地紅了。她做姑娘時,喜歡泛舟、喜歡登山,她覺得自己能喜歡一輩子的,可竟有二三十年都沒踏出這深宮了——她放棄的東西,正是郁修錦現在所追求的東西。
她沉默良久,頹然道:“将軍的意思,哀家懂了,以後,皇上願意做什麽,就去做吧。”
黎四九道:“這就對啦,你老是在意那些身後的名啊,利啊,做什麽?沒用的,老想着這些,你怎麽才能開心起來?”他頓了頓:“要是你真的在意,每個朝代不是有編史冊的官員嘛,你要是怕他們亂寫,就把那個官員叫到身前來,親眼看他在史冊上加上:太後貌美如花、心地善良……”
太後忍無可忍地抽了抽嘴角:“後面這些可以不用說。”
他回錦簇宮後,把太後說的話轉告給了郁修錦,郁修錦驚訝地問:“你都和母後說了什麽?”
黎四九抱着手臂,神秘兮兮地道:“這是臣和臣丈母娘的私人對話,恕不能告知。”
郁修錦:……
“不過……”黎四九一笑:“等皇上什麽時候有空了,咱們可以帶着太後出去爬個山,游個湖什麽的。”
待各國大臣到齊,郁修錦邀他們商議,這些人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收到了郁修錦的消息,可所有人都在懷疑,怎麽會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富時互相拉扯、災時互相救濟,一國有肉吃,其餘人也能跟着喝湯——怎麽想,都覺得是陰謀。
針對他們的疑惑,不用郁修錦親自去解答,趙錢孫李四人早已按捺不住地湊上前去告知了郁修錦的理念:“哎呀,你當咱們皇上和你們一樣小心眼?這可是……”
期間一天,郁言禮來過,他問郁修錦:“若各位大人不同意,怎麽辦?”
郁修錦道:“那朕也不會放棄,朕會隔三差五邀請他們來坐坐,談談心,喝個茶,吃點兒好吃的,玩些好玩的,讓他們領略到我們大周的風采,自然會同意了。”
郁言禮面容沉沉,滿面都是毫不掩飾的不贊同,郁修錦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叔叔,叔侄二人竟頭一次沒什麽話聊,郁言禮行禮道:“既如此,臣祝皇上一切順利。”
說罷,轉身便走。
郁修錦倒是做好了長久溝通的準備,卻沒想到進展十分順利——這些大臣與使者先是懷疑,再是動容,他們好吃好喝地住在行宮,一面和自己的君主互通消息,最終,一個小國使者道:“我們大王說,同意了。”
有一人起頭後,其餘的也就跟着同意了,還有幾個說要觀望的,郁修錦還有一份試運營政策,拿給他們後,他們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郁修錦對黎四九道:“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黎四九擰着眉,沉默半天,郁修錦問:“阿九在想什麽?”
黎四九道:“臣只是……”他話說到一半,卻搖了搖頭:“沒什麽,是臣多心了。”
變故卻出在郁修錦和各國簽署協議的前一天,兵部尚書傍晚接到消息,匆匆趕至皇宮,郁修錦和黎四九正在禦花園散心,卻見一人撲跪在二人腳邊。驚慌失措地道:“皇上,東倭和金人的軍隊,還有游牧民族的騎兵,全都勾結起來,在邊境蠢蠢欲動,作勢要攻!”
郁修錦的臉色驀地沉下,待兵部尚書走後,黎四九聽到郁修錦道:“……果然。”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