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不準
節後的工作比預計的要忙碌得多,床位就沒有空出來過,加上今年冬季格外地冷,辦公室詢問病床和咨詢的電話幾乎沒有停過,加班是常事,直到過了正月,這股忙碌的勁頭才稍有了消下去的趨勢,周五值了個夜班,周六早上查過房,頂着即将炸開的腦袋往家趕。
不過想到終于能休息個還算完整的周末,站到家門口的一瞬間,滿足了。
地上堆了不少剪斷的枝丫,旁邊放着水桶,和煦正踩着把椅子修剪高處的藤蔓,最近氣溫開始回升,這時候修剪最适合不過。
“回來了。”和煦把剛剪下來的枯枝扔下來,收了剪刀:“今天還挺早,才十一點。”
“是該消停了吧,這兩天科裏還行。”我順帶給自己一點兒心理暗示,身心還能放松點:“再多一會兒我就要不行了,緊急需要一個擁抱。”累啊。
和煦從椅子上下來,剪刀倒是記得在桶裏過了兩下,也沒過來,轉身脫了圍裙:“剛身上有濺到除菌水,我去洗個手。”
“哦。”我把背包從背上拿下來,抱在手裏往門廊下挑了靠柱子的地方坐下去,盯着天上。
天不夠藍,雲也不夠白,風挺大,恐怕要下雨。
我聽到開門的聲音,和煦多半是出來尋我。
腳步輕慢地靠近,視野裏多出一只伸開的手掌來。
我藏起瞬間的得意擡起頭,站着的人先忍不住笑出聲來:“就是說小劇場這就開始了是嗎?”
“什麽啊,你洗手洗好半天!”
“你聞聞,什麽味道?”他手再靠得更近了些。
我靠近輕嗅,有種化開的清涼甘甜味,帶着微麻的木質香氣。
“奇楠木?”
“就知道你喜歡。”他翻過掌心,給出一個眼神來。
我一手搭上去起了身,重重地抱住,摟在他腰上,微微偏過頭,可以貼在他耳邊溫涼的皮膚上。
“我泡了羊奶麥片,喝了洗澡休息吧。”
肩背收到安撫,他又在耳邊留了一記點水的親吻,弄得我根本沒法兒松手。
“乖了。”
“好吧。”
昨天中午下班的時候就覺得頭痛,下午就沒回家,在值班室休息了半天,晚上接着上班,其實夜裏科裏情況還好,滿打滿算睡了有四五個小時,但到今天早上還是頭疼,喉嚨也幹澀,到這會兒沖了個澡,嗓子倒疼了起來,人整個發暈。
換上睡衣又裹了件加厚的浴袍才敢從浴室裏出去,房間的溫度明明顯示的20度,我卻感覺比外面還冷。
我站定了位置确定自己還暈不暈,結論是我真的暈,不是浴室的溫熱水汽搞的鬼。
這時候卧室的門從外面開了,和煦端了杯水送上來:“試試水溫。”
我輕抿了一下,溫度正好,順便喝了一大口,水的熱度只緩解了一絲喉嚨的痛感,顯然發炎了。
“剛在樓下就覺得你體溫異常,先把抗生素吃掉。”
我看着那倆白色藥片嘴巴裏立刻泛起苦味來,嗓子跟倆藥片一摩擦,更疼了。
“要含片嗎?”和煦從藥箱拿出另一盒藥,問道。
剛那藥太苦,我幹脆直接把整杯水喝了個幹淨,搖了搖頭:“刷過牙了。”
“好像不含糖。”和煦翻開說明書查閱得很仔細。
“那得什麽味道啊。”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一下子疼得腦門一緊。
“中藥味吧,我嘗嘗看。”和煦現場嘗了一片:“不苦,草本植物的味道。”
“不吃的話,待會兒睡醒了嗓子要啞了。”他拆了兩片遞過來,示意我接過去。
“啊。”我沒接,想等他過來喂。
“行,別玩兒了,吃完快點休息吧,我陪你。”
我才注意到和煦額角的碎發還濕着,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身,我還以為聞到的是自己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
我愛睡靠窗的那側,下雨天離雨聲更近,注意到床頭櫃上多了個小擺臺,上面擺了兩串沉香手串,一串是我原來那串藥沉,另外多了一串綠奇楠,放在枕邊有安神的作用。
“剛剛我還怕你倒下去,現在又是哪兒來的精神。”
雖然頭還暈着,但一點也不耽誤我往他懷裏鑽呀:“這樣才好睡呀,給我三秒鐘。”
顯然,可能不到三秒鐘。
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下的,寂靜當中的細雨聲算得上是優質的白噪音,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我一擡頭正好碰到和煦睜開眼睛,他應該早就醒了,或者說就沒睡?畢竟兩個人的姿勢還跟入睡時一模一樣,我閉上眼活動了一下眼球,才算清醒過來:“不想起來刷牙。”忍不住哼哼了幾聲,身體動也沒動。
旁邊的人挪了挪我頭頂的胳膊,挪開了一點距離,我手裏一收,把腰抱得死死的,不一會兒才有只手貼到我耳邊來,我順着他的力度動了動下巴,才有溫熱的觸感貼近過來。
“可以了嗎?”他聲音很輕,帶着朦胧的煙雨味。
我剛閉上眼,這就結束了?
我不說話,睜開眼睛靜靜地看他。
他不動。
我不能不動。
兩手一松,翻過身幹脆趴着,任憑自己抵在他身上,感受身下的胸廓起伏和異常的心跳。
“沒誠意。”我解開硌着下巴的兩粒扣子,覺得不過瘾,幹脆都解開才好。
“別。”溫涼的觸感抵達我的手背,打斷我手下的動作,下一秒又貼上我的額頭,瞬間的溫差暫時驅散了大腦的混沌:“燒還沒退。”
只一會兒的功夫,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降溫貼、體溫計,以及規規矩矩的卧位。
“才三十七度九,還好啊。”我讀完習慣性把溫度計往下甩了甩,自己也沒覺得乏力。
“嗯,那再吃兩片抗生素吧。”和煦試過水的溫度給我送過來,連帶那苦得要命的白藥片。
我認命地一口咽了下去,苦味劃過咽喉帶出奇怪的甜味來:“最近熬夜熬得太狠了。”總結了感冒的原因,暗罵自己這該死的免疫力。
“水喝完了嗎?再睡一覺。”和煦站起身來接我手裏的杯子。
我一時沒松手:“你別出去。”
“嗯,不出去。”
發熱的緣故,伴着雨聲,入睡得很快。
每回感冒的苗頭一上來時是最好壓制的,等到再睡醒的時候大腦已經完全清醒過來,警惕地咽了咽口水,嗓子依然有異物感,但是已經不疼了,外面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住,窗簾的縫隙已經沒了白天那種灰蒙的光線。
我睡了這麽久?
起身發現和煦不在房裏,披上衣服去尋他。
裏間書房裏亮着燈光,和煦正靠着書櫃看着什麽,地毯上堆了不少東西。
和煦聽到動靜擡頭看過來:“我煮了胡蘿蔔粥,想在哪兒吃?”
“現在不想吃。”想了想吞咽的異物感,我搖搖頭:“在看什麽?”
“也有你的東西。”他說:“來看看嗎?”
原來是常超之前送過來的那箱子東西,除了照片還有幾本筆記,小木工盒子什麽的。
“之前只把照片分了出來,今天想起來正好把這些也整理一下。”
我拿起邊上放着的兩疊照片,在他旁邊坐下來,最上面那張照片上是一張放大的臉,占據了畫面的一半,嘴角挂着着的一抹笑意看似輕描淡寫,但我知道這個人當時有多高興。
我回想到當時的情形:“這張是當時要給班主任發照片那時候拍的吧,當時你說删掉了。”
我翻看了後面的照片,這堆照片裏是許多個我:“其實那時候我不想回來也有你的原因。”因為當時我把它當做不會再有的機會。
剛才那句話說完,我沉默了,換做以前的我一定沒有勇氣來承認這件事。
房間裏沉默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
我甚至不敢擡頭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麽反應。
我在視野裏博捉到牆上的剪影晃動了一下,才發覺和煦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正望着自己。
“一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一直沒有等到你說出來。”詞句中有遺憾,他說得很平靜。
我知道他說得不單單指這一件事,但是他從來沒有介意過。
迎上他的眼神,我不禁開始後悔說了剛才的話,過去的事情本就該留在過去的時間裏。
“對不起,我不該提。”
他搖頭:“沒有。我很高興你說出來。”“原來我當時對我們的事情那麽自信不全然是盲目的。”他笑了,笑得平靜釋然。
“剛剛那些筆記你看了半天,都寫的什麽?”我湊過去佯裝要奪過來看。
“給你。”他合上正在看的那本直接遞給我:“都是寫給你的。”
筆記本的左上角标注了年份,這本筆記竟是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就已經開始記錄。
窗外突然闖入幾道強烈的光線,繼而轟隆的雷鳴響起,掩蓋不住我自己胡亂沖突的心跳聲。
翻開封面,扉頁上一副炭筆勾勒出的人像十分熟悉,我驚喜地取下脖子上的項鏈,将那顆吊墜舉到落地燈的光下,将吊墜的兩部分調整到很早之前就發現的角度,牆上立刻顯現出同樣一幅畫面來。
畫面中兩個人背光的剪影,看不清任何樣貌的細節,有的都是兩個少年人朦胧與明朗間沖突的愛意。
“這幅畫是什麽時候畫上去的?”我收回吊墜,戴回到脖子上,手指跟着炭筆的痕跡勾勒那副畫的邊緣。
“你第一次從圖書館送我回家那天。”他肯定地回答道。
我記得那條路上會經過一座石橋,橋盡頭隔着一條路的地方曾有一片頗有味道的青磚石牆,牆角長亮着一盞路燈,燈光會照在從牆頭出逃的薔薇藤蔓上,氣味馨香,每每我們都會駐足,對着兩個人的影子說上許久的話。
“所以。”白天吃的藥似乎藥效不佳,嗓子還是啞了:“你一直都記得這麽清楚。”
“所以它們才會一模一樣。”有滾燙的液體從眼底一路闖了出來,此時此刻,除了将他緊緊擁近懷裏,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以前一直記得很清楚,但是我害怕再像之前生病的時候那樣,把你忘掉,把我們忘記。”他滿眼心疼,為我擦着眼淚:“可我更怕你流眼淚。”
“什麽啊!我不準!”
“好,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