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相(五)
大年初二。
微風,大雪。
雪落了一整天,傍晚才停。
“口罩沒戴。”和煦從屋裏跑出來,手裏拿着口罩替我戴上,給我整了整領口的圍巾。
“怎麽不穿襪子。”我忙把他抱到走廊下面,蹲下身握住露在外面的腳踝:“這麽冰,快進去。”
我扶着他的肩膀趕着他進屋:“現在可零下好幾度,冷吧。”
他是泡腳泡到一半跑出來的,突然接觸冷空氣更容易受涼。
“跺跺腳。”雪被粘在腳底也絲毫不減帶過來的寒氣。
我往他腳脖子澆了幾捧溫水才沒了剛剛冰涼的觸感:“重新泡,15分鐘根本不夠,待會兒等我回來才能拿出來。”
“癢。”他腳一直往回縮。
和煦這腳上像是到處都有癢癢肉,稍微給他搓了幾下我就松了手,怎麽他這腳丫子明明泡在熱水裏,我摸着還是涼的:“我就在院子裏清條路,馬上就進來。”
“好。”
這門一開,外面又開始下雪,倒是比白天小了點。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蹲久了突然起身的緣故,頭有點暈,竟然看到有人站在院子外面,再一看這雪,這路,哪裏還會有人跑出來。
我拿着鐵鍬把積雪往兩邊堆,走到一半,隐約聽到有“沙沙”的響聲,大門下面的燈光突然被一個灰影擋住大半,擡頭去看,有人正站在燈下,盯着我的方向,像是在等我過去。
見我發現了他又轉身走出大門,藏身到院門外,我跟着過去,一眼看到地上推着的煙頭,再去看他的臉,幾乎沒有認出來,燈光太暗了。
“我想了挺久的,決定還是跟你說一聲。”他滅了手裏的煙頭,聲音帶着嘶啞,擡頭看我。
常超很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像是突然間就老了:“明天一早的航班,那邊有個研讨會,明天就不來拜年了。”
“那得跟和煦告個別吧,他就在裏邊。”
“不了,我就找你說幾句話,馬上就走。”
找我?
“你等我一下。”他說完朝大路的方向走過去,他車還停在路口那兒。
他抱着個東西走了回來:“這個幫我轉交給他。”
紙箱半敞着,有些重量,一眼能看到裏面放着許多照片。
“和朝給你的那封信是我讓他帶給你的。”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竟覺得眼前的人安靜得不像他:“我就是想知道你看到信會做出什麽樣決定。”他臉上表情微微有了變化,顯然是嚴肅正經的表情,莫名帶上了故意的玩笑意味,甚至還有些厭惡的态度:“那時候,阿煦突然有段時間幾個月都沒回過家,我去找他,他也什麽都不告訴我,只說自己心理咨詢的診斷沒什麽問題,讓我別擔心,可我知道一定跟你有關系。”他停頓了幾秒鐘,呼吸聲很重,開口卻很輕:“自從認識了你,他幾乎就不是他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原來是什麽樣子吧。”他突然擡眼看着我,眼眶通紅。
我愣住了,并不是被他問住,而是我明白他句句說中。
“對。”他突然笑了一聲,比起眼前的落雪還要冷上幾分:“對,是他太執着了,他太執着,他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多難以焐熱,可他偏要試一試,試一次不夠,他一次一次地試,我覺得他就是瘋了。”
“你一定很得意吧,他一次一次地找你,所有的選擇權都在你的手上。”他突然掉了眼淚,臉上卻在笑。
我突然精神緊張起來,生怕哪一個瞬間眼前這個人就要完全瘋掉。
“是我的錯。”我不否認。
“當然是你的錯,還會是誰的錯,可怎麽辦呢,他就那麽喜歡你,你有什麽好,我不懂。”他審視着,在尋找。
“外面太冷了,要不我們進去吧。”雪漸漸大了起來,他情緒這麽激動,呼吸急促,很容易生病。
“你別說話,我不想聽。”他伸手抓住一把雪,張開手,雪已經消失了,他像是突然脫了力,沿着院牆坐到地上,情緒穩定下來:“那天晚上我剛到家就看見他家失火了,他的房間火勢最大,已經從二樓曼延到樓底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從G國回來了,只好沖上去找人,沒找到他,只翻到地上被燒了一半的魯班盒,我就抱了出來,後來消防到場,竟然從他房間裏搬下來一具全身焦黑的屍體,等到鑒定報告出來,竟然說那具屍體就是阿煦,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
“有些手續是我跟和朝去辦的,公安的死亡證明清清楚楚,後來我親眼看着火化、入葬,我最好的朋友就這麽消失了。”他平靜了許多:“可後來和朝跑來跟我說阿煦可能還活着,我怎麽能信,我不敢信啊。”他胡亂地搖頭,突然又像是從困惑中走了出來:“我才不管,憑什麽所有的人都要維護你,我就是要讓你知道真相。”他又笑了,卻笑得沒有聲音:“就算阿煦現在是真的回來了,你的罪也永遠贖不完。”他一字一句:“你根本一點也配不上他。”
“要不是他喜歡你,你怎麽配來贖你的罪。”他擡起拳頭,最終還是沒落到我身上。
“走了。”
常超身後的黑影在微弱的光下拉長,直至消失,我想,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我進屋的時候,和煦正在看手機。
我過去把箱子放到桌上,又去試了試水溫。
“這是什麽?”和煦翻開一角看了眼箱子裏面:“常超來過了?”
和煦語氣平常,像是在敘述一個衆所周知的事實。
我擡頭看他。
他了然:“我家着火的時候,他一定跑上去找我了。”
“是不是還對你說了些不太好的話,你最好現在就忘掉。”他眼神肯定地望着我,伸手撫上我的頭發:“他心裏一定有祝福我們。”
“嗯。”我想應該是。
外面的雪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倒是萬家燈火在雪色之中平添了不少溫暖氣息。
“阿朝說他們明天接了秋水一起過來。”和煦關了手機窩到我身邊,才剛泡過的腳又涼了:“你看的什麽?”
“就,做的筆記。”我放下筆記本,将他抱進懷裏。
“是哦,你明天晚上要去值班诶。”他在我懷裏翻了個身,腦袋往我下巴上蹭了蹭:“明天這時候就我一個人在家咯。”
“是哦,我怎麽哄你才好?”我學着和煦剛才的語氣,不知道有沒有達到同樣的效果。
“哼。”親吻落在我頸上,像是雪花落定,帶起一絲冰涼,轉而開始泛紅發燙,他又轉過身,只讓我瞧見他背影。
見他耳扇通紅,只低頭不語,觸上他的肩頭,竟全然沒有暖意,只好靠近些,将他緊緊圈入懷中,才開始溫暖起來,這溫暖夾帶着原有的熾熱,似溫柔又隐藏着占有的情緒,趁着光影柔和,沖撞上滌蕩而過清涼,至子方休。
“唔。”他埋着毛茸茸的腦袋,躲進我懷裏,聲音含糊着:“別看。”繼而又轉過身去,我一低頭便能看見他閃動的睫毛。
他背對着我,靠得很近,心跳聲的沖撞讓人心下難靜,不得已,只能低頭吻上他的頭發,帶着熟悉的清香,全然是他的味道。
“嗯?”
還沒來得及阻止,原本沒來及扣上的筆記本已經被拿了起來:“你看的就是這種筆記。”
筆記本被扔回我懷裏,人卻鑽進被子逃到另一頭去了。
我定然要跟着過去,再把人抱住。
剛覺出胸口被人輕輕錘了兩下,小腦袋就從被窩裏探了出來:“這兩天你沒事就在那兒寫東西,我還當你是在工作。”
“你知道的,我向來習慣做功課。”不好意思再看他,只好再抱得用力些,體溫不禁又高了起來。
“你,你把暖氣調低一點。”
“現在室溫不高,再調低就太涼了。”我看了眼牆上的室溫,只有18度,這個溫度表還是和煦出院之後才用的,平時都是20度,今天估計是天氣太冷了,老房子保溫效果不夠。
“那你松手。”
我讪然“哦”了聲,手裏放松了些。
他貪涼,肩頭整個露在了外面,我上手一摸,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冰冰涼涼的了。
“不行,得把睡衣穿上。”脫了身上的衣服先給他披上,下床找了幹淨的睡衣過來,放到被子裏暖一暖。
“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啊。”他着急地過來給我掖住被角:“找到衣服還不趕緊穿上。”
“我那衣服上都是汗,有味道,穿着不舒服,你穿這個。”
“那你穿也不舒服呀,我再去拿一套。”他說着就要起來,我一把拉住。
“別去,我就愛這樣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