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妖從來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是這個模樣。
夏時繁華的街巷行人往來匆匆,驀地一場陣雨伴着隆隆雷聲傾灑而下,急雨化作珠簾擋在眼前。空中電光一閃剎那照亮陰雨天氣,一閃即逝的光亮裏,桃妖看見街邊行人一改悠閑神态,紛紛掩了臉面疾奔而去。與之相襯的是姚岫閑适依然的步子,大約他是撐了傘,方能緩步行走雨中,笑看他人窘态。
旁側屋檐下避雨的黑貓直直看過來,亦不知是看傘下人還是那人頸間佩着的緋色桃瓣,銳利獸瞳于陰暗角落裏反出詭異光亮,只靜卧着,不做聲。
花瓣穿了孔洞繞過繩結,佩戴胸前,便是一個別致的飾物,花瓣與繩結聯結起雙眼,牽引過意識,桃妖終于得見外界景象。
姚岫的雙腿便是他的雙腿,行走過,風光盡覽。
“你說那只貓是不是發覺了什麽?”
閉目靜坐桃樹枝桠下,耳中聽得姚岫疑問。
他知黑貓不善,便回道:“莫理它,一只小貓,于你我無礙。”
心下雖有疑窦,然而姚岫素來聽他話,無聲點了頭便繼續前行,黑貓漸漸遠去視線,直至不見。姚岫步伐未停,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急雨擾人,就這麽出了城,一段路走過,但見群山黛色,雨水中,添些氤氲水墨氣。
路面泥濘難行,姚岫仍然走過去,髒污了衣擺新靴亦不以為意,雨滴濺上面頰,便草草擦拭去,開口時聲音無疑是興奮的:“這山中有一座寺廟,寺中有你同類,我帶你看看!”
桃妖蹙起眉頭:“何必冒險帶我去看,現下雨勢急,有什麽待到明日再看也是無妨,何況你一個凡人,只身去看山中精怪……”
剩下的話來不及說出口,便被姚岫截住。
“我有分寸的,畢竟日後還要帶着你看遍山川,怎能夠随便陷自身于危難地,你信我,那兩只妖性情溫和不會傷人的。”
腿長在姚岫身上,姚岫執着要去,桃妖亦是無奈何。
索性不再争論,放平一顆心,只待見到山中寺,寺中妖。
到底有些好奇,姚岫口中同類,究竟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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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半開的寺門,依稀窺見內裏景況,沒有料想裏的僧人焚香,誦經悠揚,那是一座無人的寺廟,塵灰覆滿,角落處蛛網聯結。
姚岫推開古舊門扉,院中倒是沒有門外所窺那樣蕭瑟,經過雨水洗刷,舊的事物也鮮活潤澤起來,便是雜草叢生的土地,也添幾分生動。
最打眼的,應是盛着盈盈碧波的荷塘,一池白蓮亭亭而立,不着水未沾泥,無垢無塵。
随風雨而擺的蓮荷中,一株并蒂蓮開荷塘正中,猶如鶴立。
不過轉眼功夫,水塘旁側現出兩位少年,無垢無塵的白衣,相看仿似對面照鏡,皆□□着雙足悠蕩水中,互挽手依依笑看。
“你又過來了,這次另稍帶了一個?”
開口的那個,額心三瓣蓮花印記。
另一個卻不曾有。
姚岫走過去,隔些距離于旁側坐下,學着那二人裸了雙足放置水中,享受清涼時卻被水蛭尋機咬了,軟滑的物體沿着傷處鑽進去吸血飽腹,姚岫受不得,連忙将雙足收回來,一陣折騰,惹得兩只蓮妖吃吃發笑。
一陣拍打終得止歇,姚岫道:“這二位是我最近認識的,也是他們告訴我,城中一位琴師見識廣博,于是我便尋那琴師,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幫過你一個忙。”
桃妖将那二人細細打量,卻聽方才開口的那只蓮妖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幫忙,不過是順便說出些知道的事情,能夠使人如願,我們也歡喜。”
二三言語,便是各自靜坐。
遇見兩只蓮妖,于姚岫而言,是件十分慶幸的事情,他不過閑時偶然入得古寺,便能見到桃妖的同類且得到的有用的消息,得以使桃妖如願。
其實之前不是沒遇見過精怪,姚岫年幼時便看得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因為看得見,便做出奇怪舉動,有點邪乎,便被旁人認作瘋病。于是那一段時光并不十分美好,然而遇見獨倚樹下的桃妖,那一抹緋色身影留存心上,如此豔烈,仿佛映襯着幼年那些不為人理解的難過也淡了。桃妖面上的落寞神色,桃妖的舉止言行,皆叫他覺出幾分相似,然而更多是心中揪痛,年幼時不明白,只是懵懂地想,他要暖熱眼前這個人。
他要使得這個人不再有落寞神色。
風霜雨雪,他為他檔,心中夙願,他為他圓。
只願眉間不再哀愁。
不過想要自由行走,卻尋不到方法。姚岫與各色精怪相安無事相處十七年,分得清好壞,壞心腸的,便裝作看不見,好心腸的,便交談幾句,順道問一問樹妖自由來去的法子,至于不熟悉,分不清好壞心腸的,便暗暗觀察。
那兩只蓮妖,說是結識幾日,其實也被他暗自觀察良久,才放了心上前詢問。
離開時雨已然停了,姚岫摸一摸胸前墜着的桃瓣,道:“我又想到一個好法子。”
“是什麽?”
桃妖本不指望他說出什麽好辦法,然而既然提起來,順道接一句嘴也是慣例。
“我想了很久,倘若花瓣葉子能夠讓你看到外界事物,那麽截一段花枝,分一點精魄,栽于別處土地,是否也能夠呢,若那桃枝成活,興許,你從此便可自由來去了!”
自由來去?
心中情感不可抑制地湧動,桃妖不大相信,然而更多是豁然開朗後的歡欣,為何之前不曾想到,一段花枝而已,不過短暫苦痛,若當真能夠換來自由,那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