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在甫轉入秋,有些微涼意的早晨,賀蘭蝶尾睜眼醒來。
溫暖……
不止身軀被那股醺然暖意烘得軟綿嬌慵,口鼻吸取進另一股宜人清甜,溫潤了經過一夜激情之後,已經平靜下來,卻有些空虛幹枯的心。
她稍稍挪動身軀,突然察覺環纏在腰上微沉的力道,呆愣了一下,一擡頭便瞅見那張寫着滿足,仍兀自沉睡的儒雅俊顏。
“喂……”她用手指去戳他的臉,報複他讓她看得過于癡迷。
一般情況下,該是男的先醒來,然後對着被整癱在床上的女子戲弄調侃一番,他們卻相反,換成南宮玄累慘了,至今還一副倦意未消,仍需努力歇息的模樣。
是他活該,誰叫他昨天表現得不像個規矩的病人,把她翻來覆去,對她做盡連她都說不出口的羞恥之事,最後她都開口求饒說不要了,他還不讓人中途棄權,直到大爺他滿足了,才願意饒過她一條小命。
她知道她該嬌羞,該學普通女子一樣等待他醒來,然後偎過去軟軟撒嬌,語氣不含責備意味地責怪他把她弄得可憐兮兮,可是她沒有。
她滿火大的,身體上的疼痛提醒她,身旁這個始作俑者有多可惡,所以嬌柔撒嬌變成了報複偷襲,見他被戳玩都毫無蘇醒跡象,幹脆整個人貼過去,粉唇印上帶笑微揚的薄唇,思索着前幾次他吻她的模樣,依樣畫葫蘆吃着他的豆腐。
可是,真讨厭,這家夥的唇怎麽這麽軟這麽好吃,像松糕,松軟香甜、美味可口,害她一沾上就舍不得放開。
就在她越玩越起勁時,睡夢中的南宮玄驀然有了動作,勾住纖腰的臂膀帶動她整個身軀,把她抱壓到自己身上,手掌跟往常一樣按壓在她後腦勺,加深着僅僅只是逗玩,卻不願深入的親吻,在半睡半醒間就已經把對她的貪婪需索展露無遺。
“昨晚你弄得我好痛……”這個被他接手的吻,激烈是有,但是除了必要時候,他向來待她溫柔,才會在她快支撐不住,給她喘氣說話的機會。
“嗯?真的只有疼痛而已嗎?”南宮玄嗓音蘊着沉沉閑慵,一聽便知他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睜眼看見身上甜美誘人的秀色可餐,自然而然地順着她的話問。
“你可惡!”賀蘭蝶尾被他帶笑又帶情欲的眼眸看得臉頰辣紅,為了躲避,将臉蛋埋進他胸膛,但不敢大膽磨蹭,只小小聲說道:“昨晚我一直在想,雖然你的身體怪了點,但是又不像外傳的那麽糟糕,只要你不去做那件事,我想,你還是能活很久很久的。所以,我、我不介意當随時準備守寡的南宮大少奶奶啦……”
那件事,指的是他意圖謀反之事。
她都已經把自己的心意表示得這麽明顯了,她不信他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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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她不說還好,一說,南宮玄整個人僵住,久久無法反應。
他以為這是夢,以為在夢裏她才會這麽乖,沒想到,他錯了,大錯特錯。
她是真實的,她有溫度、有體重,他昨晚把她壓在身下,發洩對她的欲望、想念,對她為所欲為,将積聚許久的情感毫無保留傾洩而出,他……是個混蛋、禽獸!
南宮玄猛地坐起身,不管那個從他身上滾落到床上,不解問他到底幹什麽的丫頭,單手扶額,要自己冷靜下來。
他跟她不一樣,不會感情用事,不會因為喜歡而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去喜歡,所以,他在冷靜之後得出的結論,是一句抽出了感情,只剩下無溫字句的話語——
“你的任務結束了,這裏已經沒有你的事了。宅子和銀子是你應得的,我會遵守承諾,将它們贈與你。”
“什麽?!”賀蘭蝶尾聽着,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抓起錦被遮掩光裸身軀,擡頭迎上他激情冷卻,只剩一片不見波瀾起伏的幽沉目光,感覺措手不及。
“聽不懂?”
不,不是聽不懂,她沒有那麽笨。
知道他在趕她走,她只是感到錯愕,為他的變幻無常,生出滿滿疑惑,一時搞不懂昨晚他給予的溫柔算什麽,眼前的男人為何跟與她纏綿一夜的男人長着同一張臉,卻又那般不同?
“我做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她不該問,這樣的問題太過癡心,仿佛舍棄自尊,表明非他不可。
但她只是疑惑,對,疑惑,無比的疑惑,僅僅只是想知道他突變的真相。賀蘭蝶尾将目光鎖定在他臉上,仔仔細細地探尋着,渴望找到一絲一毫鬧着她玩兒的神色。
“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南宮玄不回答,反将疑問抛丢給她,也不躲避她的目光,漠然的黑瞳淡化了真實的情感。
他要自己別咬牙,別把心中的想法表現出來,把她狠狠摟進懷裏,告訴她,他只是在說笑,不得已的說着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進而傷了她的心。
“我曾告訴過你,男人想要的,跟女人想要的不一樣,這話你該不會忘了吧?”
“沒有……”她怎麽會忘?耳邊傳來他冷然輕哼,明擺着在嘲諷提醒她。
“所以,你昨晚說的喜歡和想念,以及之前的溫柔,全是因為你想做和想要,并不包含對我的感情,是嗎?”
她好蠢,她不想自己再在他眼裏變得更蠢更不識趣,可是她必須問,如果她不問,就永遠無法對他死心,會一直為這個無情的男人尋找說服自己的借口。
“既然你已明白,又何必問?若你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有哪個男人,在那種時候不說甜蜜情話?若你要将花言巧語當成山盟海誓,那我也沒有辦法。至于你說的溫柔,不過是以防萬一,我不是柳下惠,把在我身邊打轉的年輕俏丫頭當成死人木頭,像此時,真發生了這種事,傳出去我的名聲也不會受到什麽影響,不會被人說是我強了你。”真是不可思議,他的心竟然沒有感到很痛。
不,應該是已經痛到麻木了,他才會什麽都感覺不到。
能對她說出這般無情傷人的話,還說得這麽流暢,不帶半點躊躇停頓,連他都感到自己混蛋得不可思議。
“是哦……”聽他一字一句說得無情無義,賀蘭蝶尾只吐出這兩個字。
“我沒必要對你負責。昨天我吩咐過,要你別進來我房間,可你卻來了,你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的,我沒必要承擔你不聽忠告,我行我素所招來的結果。”南宮玄是故意的,故意把她說得那般不堪,要她知難而退。
受驚過度,賀蘭蝶尾實在不知該用何種言辭反擊回去。
她垂下頭,看着揪緊被子用力到泛白的雙手,以及掉落在手背上的晶瑩淚珠。
比起心如刀割,她更感覺木然,她急着一字字去解析他話中之意,否則,她怕自己聽不明白。
不過他說得對,他告誡過她別喜歡上他,是她太自以為是,是她太傻,傻傻交付身心。
她不配,更沒有資格責備他,沒理由要求他給出任何補償,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起初,他或許真的沒想過要碰她,更沒想過要理踩她,是她不識趣,嘴賤招惹他,他才勉為其難的把她擺在身邊,只要不做到最後一步,至少不會對她心生厭煩。
現在他碰了,覺得也不過爾爾,既沒有對她特別貪戀癡迷,也沒有想過要對她投注半點感情,與其讓她誤會,對他癡心妄想,還不如把她一腳踢開,來得幹脆利落。
她懂,她全都懂,她是真的懂……
“把衣服穿上,到帳房去找管事說一聲,他自會給你宅子的鑰匙和銀票。那間宅子在城西,離南宮府有一段距離,除非你想,不然你應該不會再見到我。若是你連與我身在同一座城市都無法忍受,那就把宅子賣掉,到別處安居,要怎麽做,随便你。”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就算之後她會恨他,他也不會反悔。
他要這麽做,他必須這麽做,否則只會害她在他面前哭得更加肝腸寸斷,更加傷心難過。
“哦。”賀蘭蝶尾無意識地應聲。
他說得好像為她設想周到體貼,還下床為她拾起衣裳,輕柔放到她身旁,可惜那些溫和舉止都是假的,是她傻傻分不清狀況就踏進他布好的溫柔陷阱裏,她真是傻蛋,蠢到極點,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可她好想得到他的同情,一點點就好,像昨晚他說的那些,叫人酥麻綿軟的情話,哪怕在他清醒的此刻,就算是一點也不動聽的口是心非,她也好想聽到...……
擡手胡亂擦去肆虐出一片狼藉的淚痕,賀蘭蝶尾把衣服一件件穿上,邊穿邊想,若他後悔了,說出一句挽留,她就勉為其難留下來。
在他面前,她向來很沒節操,很容易就被他哄得心軟,哄得貼貼服服……
而事實證明,她不過是在異想天開。
直到腰帶系妥,直到她下了床,南宮玄依然坐在角落裏,裸着上身,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動不動。
她終于死心,總算死心了。
不去看他的臉,不想自讨沒趣惹來嘲諷蔑視,賀蘭蝶尾搶在淚水再次不聽使喚奪眶而出前,走向門的方向——
“你可以要得更多,那是你應得的。”
聽到他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她僵硬地伫立在門前,推門的手同樣僵硬着。
等到那一字字如刺如刃,狠狠砍進心髒,她再也忍不住了,霍地轉身面對他——
“作為你‘不小心’占有我身子的補償?”她加重“不小心”三個字的語氣,學他拿賭氣的堅強當面具,不讓真實情緒崩潰一分一毫,更不願向他示弱。
“對。”南宮玄總算有了動作,以扇子挑過一件衣衫,悠悠哉哉地穿上,并給了她這麽一個字。
一個字,配上他漫不經心的态度,太足夠了。
足夠粉碎她最後的期盼,足夠令她徹底心如死灰。
“那我走了,謝謝。”賀蘭蝶尾在笑,甚至笑出了聲音。
确定他擡起頭,清楚看到她的笑容,确定他的眼裏映着的不是凄慘不堪的自己,她才頭也不回地推開門,任由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一滴接着一滴,滾下失去血色的雙頰,舉步走了出去,走出他的視線……
詭異的氣氛,蔓延在席間。
南宮熠按捺不住了,開口問出心裏的疑問:“大哥,那條小金魚呢?”
“小金魚?”南宮玄迷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用手中筷子指着窗外庭院裏的池塘,道:“池子裏小金魚、大鯉魚,任君選擇,若你喜歡,便去撈幾條上來,拿給廚娘烹煮加菜。”
逃避問題是吧?
南宮熠對南宮老爺使了個眼色,換人再接再厲。
“咳咳,玄兒,我兒媳婦呢?”
這次的問法雖然同樣不太高明,但勝在簡單易懂,換來南宮玄正色回視,“您哪來的兒媳?”
“就是那個名喚蝶尾的小姑娘呀!”
聽見蝶尾之名,南宮玄眉心倏地蹙緊,就連吃進美味菜肴,該是嘴角微微上揚,忙着回味絕好滋味的薄唇,也抿成一條直線,明白彰顯主人心裏不愉快的程度。
“我說過,先前出于某些原因,她被迫在我們南宮府住一個月。”
“可是她住了不止一個月呀!”不出聲兒子還真當他老糊塗了,小姑娘在他們家待了快三個月。
“那是因為出了些狀況,現在事情都結束了,她就離開了。”南宮玄淡淡回話的模樣,瞧不出半點不舍。
相比之下,旁邊的一老一少無比焦急,好像是他們失去了某樣珍愛之物,承受不住打擊,恨不得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一番。
“所以她在你身邊這麽久,你們都沒有這個這個、再那個那個?”南宮老爺用兩只手比畫來比畫去,也不管兒子看懂沒懂,同時哭喪着一張臉,瞪向南宮煩。
那時要不是南宮熠極力阻止,說要讓南宮玄跟小姑娘兩個人單獨相處,好好培養感情,他早就找機會把病昏的兒子綁去跟小姑娘拜堂,現在小姑娘的肚子裏,恐怕都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好不好?
他好怨哦,快賠他可愛賢慧的兒媳和活潑可愛的寶貝孫子,嗚!
“不,您腦子裏想的那些,拜某人所賜,昨夜我跟她全都做過。”其實他大可不必理會這兩個活寶,任由他們繼續誤會下去,但他怕好事的南宮熠會把蝶尾逮回來,那麽他所做的一切,就功虧一篑了。
“什麽?那她為什麽還要走?是你趕走她的對不對?你這個混帳不孝子!說不定她肚子裏已經有了我的孫子、我們南宮家的子嗣了呀!來人!馬上把蝶尾姑娘找回——”
話還來不及說完,只聽南宮玄涼然地插話道:“我們是通過雙方協議,況且她也十分滿意自己所能得到的補償,領了以後,快快樂樂地離了府。”沒錯,他就是想要他們知道,賀蘭蝶尾是心甘情願離開的。“不信,你們問管事就知道了。”
就是因為知道,她不可能笑着去領賞,南宮玄才給了管事一個眼神警告。
見管事滿臉嚴肅地颔首,這回輪到南宮熠大驚小怪道:“大哥,是不是你那種事的功夫不夠好,才會被人家抛棄?”
南宮玄是不知道自己功夫好不好,只記得昨晚一整夜,她在他身下嬌吟連連,不過這種事,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爹,阿熠,今天我是有事要跟你們說,才會跟你們同桌用膳。”有些事,他怕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爹,為了更方便買進您鐘愛的茶葉,前些年我在幾座大城開了幾間茶莊,經營得有聲有色,由我精心挑選的人打理,即使南宮家從此不在朝堂上,也能養得活這一宅子奴仆丫鬟。”
“玄兒?”完全狀況外的南宮老爺聽得一臉呆愣。
“阿熠,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娶個媳婦,做些正經事,好好開枝散葉了。你喊我大哥喊了許多年,那些茶莊全記在你名下,你就好好學學如何經營吧。”
“大哥,你幹嘛像是在交代後事?”
南宮玄只笑不語,沒有為他們解惑。
他的确是在交代後事。
陛下那邊已經知曉他的謀反意圖,并且有所動靜了。
幾位大臣已被押進皇宮大牢,接下來,恐怕就要輪到他了。
在戰場那時,蝶尾的信捎來一封又一封,就算他很想回應殷殷期盼他歸來的她,也只能死死壓抑自己的感情,不讓對她的感情傾洩出更多,最後不舍将她送走。
“老爺!大少爺、二少爺!不、不好啦!”小厮神色慌張地匆匆跑來,幾乎用摔的跪倒在地上。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
南宮熠才想着要好好教訓那個不懂說人話的小厮,耳邊卻飄來南宮玄的聲音。
“爹,阿熠,抱歉,我失敗了。”
啥失敗了呀?他又在抱歉啥?
從頭到尾他們壓根兒沒聽懂半句,今天的南宮玄太古怪了!“阿熠,我相信那個人不會為難你的,至少他不是個會弑兄殺弟的兇殘家夥,爹就拜托你了。”
“大哥!”南宮熠幾乎在咆哮。別說了,他才要拜托他呢!一定是因為那條小金魚溜走了,大哥才會變成這樣,一定是!
“南宮大人……不,南宮玄!你勾結黨羽,意圖篡位謀反,罪無可恕!本将奉陛下之命前來緝拿你,押你進宮受審!”
“來了呀,皇城禁衛軍……”望着帶頭闖入的将士和把出入口守得滴水不漏的士兵們,南宮玄輕聲低喃,站起來,在父親和弟弟訝然的目光注視下,走向帶頭的男人,面容帶笑,伸出雙手,任由手铐铐上雙手。
不管如何,他還是該感謝那個人。
感謝他多給了他一天,讓他得以好好跟親人訣別。
感謝他,讓他能在事情變成最糟糕的狀況之前,送走他最心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