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通靈
自由港不同區域季節各異,與外界并不對應。盡管黑曜石廣場大雪紛飛,一踏進巫族的所在地,燦爛的陽光落入薔薇花園,将掩藏在荊棘叢中的城堡塗抹上溫暖的色彩。
徐以年在醫療總部休養了大半個月,身體基本痊愈,不過今天陽光太盛,刺得他眼睛有些疼。徐以年進了大門,聽見守在門邊的骷髅兵嘀嘀咕咕:“又出太陽了,真讨厭。”
“可不是嘛!最近我們這一片都在過夏天,骨頭都快熱散架了,真想躺回冰涼的墳墓裏。”
四名骷髅兵被熱得彎腰駝背,聽見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咔咔咔咔挺直了腰板:“大小姐來了!站好站好。”
迎面而來的巫族身着一襲紅裙,她膚色蒼白,眉目美豔又頹廢,與這棟陰森漂亮的古堡十分相稱。
看見郁槐,尹殊臉上漾開笑容:“您來啦,通靈的準備已經做好了。”
“哎,她不是那個……!”夏子珩冥思苦想半天豁然開朗,他盡可能壓低了聲音,語氣卻仍然透出興奮,“她是不是喜歡郁槐啊?我想起來了!前幾年郁槐從埋骨場出來她就公開示愛過!”
徐以年面無表情:“閉上你的嘴,管好你自己。”
感覺到徐以年身上散發的殺氣,夏子珩背後一涼。
尹殊笑吟吟地帶着他們往前走,一路時不時和郁槐搭話。饒是徐以年三翻四次告誡自己不在意,仍然忍不住盯着那邊看。
宸燃看了他好幾次,想提醒他表現得太明顯了,又怕徐以年直接惱羞成怒。
通靈地點定在城堡的頂樓,十二只骷髅兵跪坐成一圈,尹殊向衆人解釋:“忘川分為十二支,你們要找的亡者可能在任意一條河裏,它們會先找到他,然後再由我召出他的靈魂。”
說到這裏,女妖伸出手:“給我一件他的信物。”
徐以年給了她一支葉悄的筆。尹殊接過信物,雙手合十,她周身湧起一圈圈通靈符咒,那些符咒上行的速度越來越快,跪坐在地的骷髅兵相繼起身,而後虛空裂開巨大的縫隙——
幽暗的死氣于上方滾滾落下,剎那間陰風大作、鬼火哭嚎,十二只骷髅兵因直面死氣灰飛煙滅!它們身死後,靜止的河流自半空浮現,河岸兩旁大片彼岸花盛開如火。徐以年看見了忘川中無數半透明的靈魂,這些靈魂從白到紅,顏色各異,将忘川十二支染成不同的顏色。
“紅色是惡,白色是善。”宸燃低聲說,“顏色越深,越說明這個人生前無惡不作、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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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城堡的地下室,忘川十二支同樣徐徐浮現,江乘雪的靈魂注視着紅白交錯的河流,眼中逐漸流露出病态的興奮。
審判臺的監獄裏,他最後告訴了郁槐實驗室背後那人的名字,契約令他的心髒四分五裂,直到現在,他的心口仍然傳來一陣陣劇痛。作為交換,郁槐會将他送往葉悄所在的亡河。
他的靈魂為此一直停留在人世,只等着郁槐履行諾言,可連續十多天都沒等到消息,就在他懷疑郁槐翻臉不認賬的時候,對方請來了巫族的大長老親自将他送往忘川。
巫族長老将咒法拍進他的靈魂內,江乘雪順着咒法指引踏入了其中一條河流。一沾染忘川水,江乘雪的靈魂變成了血一般的、粘稠到極致的紅色。這樣洗不清的罪孽令見慣了亡魂的巫族長老都頗感意外。
“通常情況下,亡者之間并不能交流,只有彼此懷有強烈的意願才可能取得溝通。”長老沉聲提醒,“能不能見面,并不是由你單方面決定的。”
江乘雪頭也不回,順着忘川朝前走。虛空中的縫隙漸漸閉合,長老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屬于人間的氣息徹底遠去。
江乘雪的視線掠過周圍一只只靈魂,知道葉悄就在其中,他輕聲道:“對不起,我當時太激動了,我沒想到會害你死去。”
“你對徐以年那麽好……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我太嫉妒,昏了頭。”
“只要你和我說句話,我保證從今以後再也不用能力操縱你了,你就出來見我一面,好嗎?”
他的語氣非常輕柔,甚至稱得上是懇求,但周圍的靈魂察覺到他身上不詳的氣息都自行避讓。
忘川流淌時靜谧無聲,他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無人答應。
長時間得不到回應,江乘雪臉上忽然綻開詭異的微笑:“——如果你不願意見我,只能我來找你了。”
曾經他無比厭惡自己的能力,在本就不擅長戰鬥的雪妖中,他的能力也算墊底的:他一生只能選定一個人操縱,至死也不能更改。可在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謝自己精神系的能力。
即使是郁槐也想不到,一旦選定了對象,他連一個人的靈魂都能操縱。
就算葉悄不願與他見面,他也能強迫葉悄的靈魂現身,他要和他一起過忘川、一起轉世。
不僅是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生生世世,葉悄都別想逃離。
江乘雪眼中醞釀起白色的風暴,一步步朝前,用能力探尋葉悄的方向。可直到他走到與另一條亡河的交叉口,再也不能前進一步了,都沒能找到葉悄的靈魂。
怎麽回事?
他不死心,又嘗試了一次,這一次依然毫無動靜。江乘雪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郁槐……”
郁槐騙了他。
葉悄根本不在這條亡河裏!
忘川十二支代表不同的現世,一旦靈魂進入兩條不同的亡河就是相隔天涯,投胎轉世也不可能再遇。
不……
不準、不準!!!!
江乘雪表情扭曲,瘋了一樣呼喚葉悄。四分五裂的心髒徹底化為湮粉,從他七竅流出的黑血滴入忘川,原本平瀾無波的河面變得湍急洶湧,狂躁的波濤吓得周圍的靈魂紛紛逃竄。他鬧出的動靜太大,吸引來了河岸的鬼差。
“哎呀!”鬼差見他的靈魂已經變了形,“執念太深!害人害己!快把他送去孟婆那洗洗腦子!”
鬼差說完,好幾只小鬼飛下來抓住江乘雪的胳膊。
“滾開!別想動我的記憶!”他面色猙獰,靈魂也愈發扭曲,小鬼們懼怕地松開了手,任憑鬼差怎麽命令都不再上前。
“不識好歹!”鬼差啐了一聲,罵罵咧咧跳進河中,“老實點,再給我增添工作量,老子就把你丢進油鍋裏炸!”
鬼差拖着他上了岸,江乘雪瞪大眼睛注視忘川裏無數的靈魂,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把鬼差都吓了一跳。
“……給我滾出來,葉悄!”他怒罵道,“你別想裝死!你的命是我救的,沒了我你早就死了,別想離開我!”
他在河岸邊大喊大叫,謾罵不停。鬼差搖搖頭,強行拖着他往地府深處走去。
城堡頂樓。
尹殊從亡河中召出了一只半透明的靈魂,他的身軀慢慢變得清晰。在葉悄睜眼時,他聽見了夏子珩的聲音。
“果然是白色!”夏子珩興致勃勃,“一眼看過去,整條河裏就數我葉哥最白。”
“你連這都能看清?”徐以年十分懷疑。
“葉悄是不是有意識了?”宸燃細心注意到靈魂一眨不眨眼地看着他們。
葉悄點了點頭,半晌後,他不禁莞爾:“嗯。”
夏子珩一個激動:“我靠,葉哥!”
徐以年一下子站直身子,有些緊張:“你當時……想說什麽?”
大倉內,葉悄話語未盡便失去了呼吸。徐以年無數次回憶當時的場景,努力猜測葉悄到底說了什麽。
他怕葉悄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留有遺憾。
出乎意料,葉悄眼裏的笑意更盛了些:
“我想說,認識你很開心。”
徐以年愣了愣,結結巴巴道:“你、你幹嘛啊!別跟我來這個,老子受不了這套。”
夏子珩呆滞過後,一臉羨慕地指着自己:“我呢,我呢!你認識我開心嗎?”
“開心。”
徐以年聽着他們一問一答,仿佛大家還在學院裏聊天,眼眶漸漸有些泛酸,他默默把頭轉向一邊,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嗚咽。
宸燃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見他微微顫抖的肩膀,遲疑道:“徐以年……?”
在他的一貫印象裏,徐以年一向橫行霸道,只剩半條命還能幹倒一大片妖怪,堪稱流血不流淚的典範。他知道葉悄的死給徐以年造成了很大打擊,連他都恨自己沒能早一點趕到大倉,更何況是和葉悄相處了四年的徐以年。
他想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能拍了拍徐以年的背。
夏子珩心裏也不好過,但注意到葉悄無措地注視徐以年,立即笑嘻嘻道:“別看他這樣,小徐哥其實是個愛哭鬼,小時候就他最愛掉眼淚。”
幾個年輕男生吵吵鬧鬧。尹殊好奇地問:“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在她身旁,郁槐同樣凝眸注視他們。
宸燃和夏子珩你一言我一語活躍氣氛,唯獨葉悄好聲好氣安慰,可惜适得其反,本來徐以年已經在夏子珩的嘲笑中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這下徹底止不住了。
郁槐望着徐以年,眼神柔軟:“嗯,值得交付生命的朋友。”
尹殊的心髒不覺漏了一拍。妖族天性慕強,從三年前郁槐走出埋骨場,她不知不覺被他吸引,也習慣了他身居高位、鋒芒畢露的模樣。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郁槐這副樣子……
通訊陣傳來的消息拉回了她的思緒,尹殊聽完轉述:“長老讓我轉告您,按照您的要求,他将博士送往了距離葉悄最遠的一條亡河,就算葉悄的靈魂回到忘川,也永遠不可能和他遇見。”
郁槐點了點頭:“辛苦了。”
等徐以年止住眼淚,宸燃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大概多久投胎轉世,你清楚嗎?”
“靈魂需要在忘川裏消除記憶,應該有好幾個月。不過兩個世界時間流速不同。”葉悄算了算,“按照這邊的時間,可能要十多年。”
夏子珩異想天開:“十多年?我應該結婚了吧,你能不能投胎到我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徐以年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就你還想給葉悄當爹,要不要臉?”
“那我認他當爹也行啊!”夏子珩捂着腦袋,煞有其事,“葉爸爸,你要是投過來我跟你姓。”
宸燃看不下去了:“別騷了,你爹媽知道不得抽死你。”
“對了,”徐以年沒頭沒腦地說,“今天入伏。”
他朝葉悄看去:“我記得你最喜歡夏天。”
葉悄怔了怔,而後微笑:“嗯。”
絢爛的日光傾瀉而下,天穹一望無垠。熏風吹散了最後一絲寒意,一路穿過繁花與濃陰,留下搖搖晃晃的影子。在蟬鳴聲中,連街角巷道都只餘下熱烈的色彩。
盛夏到了。
靈魂不能長時間離開忘川,通靈結束時,幾個人依依不舍和葉悄告了別。
徐以年想着葉悄的事情,一路心不在焉。守門的四個骷髅兵遠遠瞧見一行人走近,拉開大門齊齊鞠躬。
快到門邊,尹殊停下腳步。
她面朝郁槐,大方地邀請:“今晚有空嗎?西海岸新開了一家餐廳,要不要一起過去?”
夏子珩嗅到八卦的味道,偷偷戳了宸燃一下,宸燃朝徐以年看去。男生本來還在走神,聽到這裏擡起頭,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望向郁槐,手指卻緊張地蜷縮。
女妖眸光潋滟,因為愛慕,巫族天生帶着陰郁的眉目都柔軟起來。
她很漂亮,下午提醒他們快到時間的時候也很耐心。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郁槐遲早會有喜歡的人,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當類似的場景真的發生在眼前,徐以年發現自以為堅固的心理建設毫無作用,他根本沒辦法無動于衷。
他垂下眼睛,掩蓋情緒,同時在心裏默默地希望郁槐不答應。
“好啊。”聽到他這麽說,徐以年的心猛地沉下去,可下一句話又将他從幽暗的水底拉了回來。
“大家一起吧。”郁槐語氣輕松,毫無負擔。他雖對着尹殊說話,餘光卻不動聲色瞟向徐以年,注意到徐以年像是松了口氣,郁槐忍不住笑了笑。
尹殊見他似乎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大着膽子道:“可我只想邀請你一個人。”
女妖的眼神火熱直白,面對這樣的場面,夏子珩不太好意思地撇開視線。
郁槐略微苦惱地看了看她,而後走到徐以年身邊,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十指交握,是個非常親密而暧昧的動作。
“我結婚了。”徐以年身體一僵,郁槐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牢牢抓住他,不讓他掙脫,“要是單獨和你吃飯,我今晚回家只能睡書房。”
尹殊睜大眼睛,驚訝地看向郁槐身旁的男生,夏子珩目瞪口呆,他這次明目張膽猛戳了宸燃一下,宸燃一動不動,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感覺到四面八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徐以年突然覺得耳後的婚契符文變得異常滾燙。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入角色,在尹殊看過來時下意識揚起了一個微笑。
“通靈的事,改日我會好好謝謝巫族,今天就先走了。”郁槐說完,牽着徐以年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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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郁:既然你要問,那我只能炫耀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