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tutaonana
縱.欲過度的後果就是, 雲畔隔天早上差點睡過頭。
周唯璨喊了她三次她都起不來,最後幹脆抱着她去洗漱,擠好牙膏, 又把電動牙刷塞進她手裏。
半身鏡裏清晰照出她此刻的模樣, 模樣憔悴,眼皮紅腫, 唇色蒼白, 反觀周唯璨,甚至連黑眼圈都看不出來,依舊神清氣爽。
雲畔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昨晚她原本真的只是想做一次而已,但是他們之間好像每次都是這樣, 開不開始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她說了算, 至于結不結束, 什麽時候結束——就跟她半點關系也沒有了。
她知道周唯璨不高興,所以很配合地被他翻來覆去折騰到後半夜, 真正入睡的時候,天空已經變成模糊的青灰色, 像晾了一夜的油畫。
就這麽緊趕慢趕, 總算在七點半之前出門。
從科技園到機場很遠,算上堵車的時間, 至少要開一個小時。
雲畔一上車就開始補覺,戴着眼罩睡得昏天黑地, 連車是什麽時候開進地下停車場的都不知道。
周唯璨側身過來, 摘掉她的眼罩, 輕輕撥弄她的睫毛:“到了。”
“……我昨晚總共才睡了三四個小時, 到現在腰還是酸的。”雲畔不情不願地下車, 打着哈欠埋怨, 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那個主動勾引的人。
周唯璨去後備箱取行李,繞過來牽她的手:“等會兒我幫你揉揉。”
非節假日,機場人不算多,值機櫃臺前的隊伍稀稀落落,盡管他們到的挺晚,但是從取登機牌到過安檢加起來也就花了二十分鐘左右,候機時間還算充裕。
雲畔又累又困,懶得動,坐在登機口旁邊的長椅上,指使周唯璨去對面買咖啡。
機場裏冷氣打得很足,她把那件牛油果綠的防曬衫套在T恤外面,百無聊賴地盯着星巴克門口的隊伍發呆。
雲畔不喜歡機場,因為這裏沒有給她留下過愉快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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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在機場送過周唯璨,從江城到北京。周唯璨同樣送過她,從坦桑尼亞到江城。
眼下竟然還是第一次,沒有分離,沒有等待,沒有欲言又止,他們擁有共同的目的地,同去同歸,她也終于變成了那件他必須随身攜帶的行李。
原來這麽難。需要吃這麽多苦頭,流這麽多眼淚,等這麽多年。
周唯璨回來的時候,低頭在看手機屏幕,一只手提着紙袋,一只手回複消息。
他最近其實很忙,因為研究的“共旋”引力波項目有了階段性進展,這項研究在國內目前屬于很前沿的理論,如果能夠取得成果,将會成為學術界的重大突破。
雲畔失眠的時候,偶爾會去研究所陪他加班。
周唯璨工作的時候并不怕被打擾,他經常一心多用,甚至可以邊敲代碼邊和她聊天,工作效率絲毫不受影響。
前段時間,他擁有了自己單獨的辦公室,透明玻璃折射出的城市夜景很漂亮,他獨自坐在辦公桌前,電腦發出刺眼的藍光,屏幕被密密麻麻的代碼和彎彎繞繞的引力波曲線填滿,看得人頭暈眼花。
然而周唯璨卻是全神貫注的,仿佛他眼中那塊四四方方的液晶顯示屏,投射出的其實是一整個美麗而神秘的宇宙,擁有無窮無盡的吸引力,天梯已然為他搭好,只需走上前去,就能觸摸到宇宙真實的軀殼,并且将數據自動傳輸,進入大腦程序。
雲畔并不在意宇宙如何,只對那一刻的他深深着迷。
後來回家的路上,她好奇地指着自己問:你眼中的我是怎樣的?
周唯璨歪着頭看她,給出答案:珍貴,易碎。
她對後半句不滿意:我有這麽脆弱嗎?
周唯璨就笑了,把她抱進懷裏,說:放心,不會讓你碎。
随着時間推移,機場漸漸熱鬧起來,腳步聲交談聲堆疊在一起,混亂無序。
周唯璨回完消息,走過來,坐在她旁邊,從紙袋裏取出一杯冒着熱氣的拿鐵,和一份火腿芝士可頌。
雲畔沒什麽胃口,不過還是把那份可頌吃得七七八八,最後兩口實在吃不下,周唯璨替她吃完了。
距離登機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登機口附近已經坐滿了人,有好幾對帶小孩的年輕夫妻,孩子的哭聲驚天動地,吵得要命。
雲畔皺着眉頭抱怨:“小孩好煩啊。”
頓了頓,又尋求認同似的問,“你真的不想要小孩,對吧?”
周唯璨抽了張紙巾擦她嘴角的面包屑,說:“真的不想要。”
雲畔回憶着之前他和小孩之間的相處,一句話來不及思考便脫口而出:“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以後會是一個好爸爸。”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是嗎?”
顯然對于做一個好爸爸并不感興趣。
雲畔微妙地松了口氣,靠在他肩膀上,閑聊般繼續往下說,“他們說,有很多年輕的時候打定主意要丁克的夫妻,時間久了,想法就會發生變化,畢竟在大多數人心裏,沒有小孩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人生是自己的,”周唯璨卻說,“完不完整,別人說了不算。”
“那你覺得,你的人生現在完整嗎?”
這句話問出口的瞬間,雲畔竟然感到一種久違的緊張,習慣性地想要摳指甲。
周唯璨扣住她的手腕,掰直她的手指,撫摸那枚素淨簡約的戒指,對她說,“不可能比現在更完整了。”
直到排隊登機,航班起飛,置身于一萬英尺的高空中,雲畔還在飄飄然地回味這句話。
舷窗外的天空是一片純淨清澈的藍,仿佛過濾了所有雜色,雲層透明,像浮動在海面上的冰川。是在陸地上不可能看到的好風景。
吃過午餐,雲畔開始犯困,裹着飛機上的灰色毛毯,靠在周唯璨身上打盹。
他們中間隔着一道可升降扶手,不能挪開,有點硌,她來來回回換了好幾個姿勢,還是覺得不舒服。最後周唯璨伸手過來,攬住她的腰,用手臂隔開了冷冰冰的扶手。
雲畔稍微坐直了一點:“手臂壓得疼嗎?”
“不疼,”周唯璨把她又拽過來,“睡吧。”
她于是聽話地靠回來,沒骨頭似的黏在他懷裏,沒過多久,就感覺到那只手鑽進毛毯,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真的在幫她揉.腰。
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舒服得過分,雲畔享受了一會兒他的私人按摩,思維逐漸渙散,連神經末梢都在輕顫,被撫摸着的那塊皮膚像極了微弱的火星,而他的動作是風,所到之處,可以燎原。
眸中氤出一點水霧,雲畔将側臉埋進他頸窩,像貓似的,細細地喘了幾聲。
周唯璨好像在笑,那只手随之停下,警告般拍了拍她的腰,“別叫,現在不能*你。”
自己的反應實在有點丢臉,雲畔臉頰燙得要命,決定裝睡。
她對睡眠環境非常挑剔,入睡條件更是苛刻,在機艙這種伴随着微微颠簸和失重感的密閉空間很難真正睡着,除非喝醉,或者依賴藥物。
然而,飛機行駛到後半程,她躺在周唯璨懷裏,嗅着他頸側淡淡的沐浴露香氣,真的睡着了,盡管只有短短的半個小時。
航班落地,當地時間下午三點半。
蘇梅島的機場很美,是露天的,栽滿各式各樣的花卉綠植,一下飛機就讓人錯以為走在度假村裏,或者熱帶雨林公園。
取完行李,他們順着指示牌往落地簽的方向走,那裏已經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周唯璨只看了幾眼,就從錢包裏抽出幾百泰铢,夾在護照裏,拉着她去走快速通道。
雲畔很少踏足東南亞國家,因為雲懷忠的業務重心不在這裏,所以看什麽都覺得新鮮,包括機場洗手間裏巨大的藍色水族箱。
相比曼谷或普吉島,蘇梅島尚未被徹底開發成旅游城市,保留了部分原始而自然的味道,讓她想起東非。
或許越原始的地方才越富有生命力。
陳屹安排了酒店裏的工作人員過來接機,他們順利地拿到簽證,在8號門外面找到舉着車牌號的泰國大叔,跟他上了車。
大叔很熱情,肢體語言也很豐富,全程一直在用蹩腳的英文和他們交流,雲畔不怎麽耐煩,周唯璨卻和他聊得有來有回,似乎很愉快,甚至還學了幾句日常的泰語。比如“謝謝你”是kuo-kun,“再見”是la-gong,“祝你好運”是cuo-di。
雲畔聽着聽着,思緒無法自控地游離,想起坦桑尼亞的機場,也想起分離之前,周唯璨對她說過的話。
是一句當地常用的斯瓦西裏語,在東非呆的幾天裏她聽到過很多次,包括和周唯璨在學校附近買早餐的那個清晨。
——tutaonana。
——再會。
她聽懂了。連同若有似無的潛臺詞。
而周唯璨顯然從她的反應裏判斷出了這件事。
雲畔難以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更多的應該是迷茫和不可置信。她原本以為那就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面。
結果句號添了一筆,修飾成逗號,全劇終被删掉,改成未完待續。
沒人比她更清楚六年究竟有多漫長,足夠遇見無數個人,開啓無數段新戀情,甚至和誰步入婚姻殿堂,結婚生子。
但在周唯璨面前,由精密而冰冷的時間所築成的只是空中樓閣,一個吻便足以令其灰飛煙滅。
在斷斷續續的閑聊中,一個小時飛逝而過。
酒店蓋在半山腰的位置,四面環海,風景絕佳,陳屹給他們訂的是海景套房,機票也是商務艙,估計是伴郎團的VIP待遇。
泰國人辦事效率很慢,光是check-in就等了近二十分鐘,雲畔百無聊賴地坐在藤椅上,又開始犯困。
周唯璨倒是很有耐心,順便換好了兩個人的手機SIM卡。
總算拿到房卡,等電梯的間隙,接到陳屹的電話,雲畔聽到周唯璨說,“剛到,放個行李就來”,不禁抗議:“我還是很困。”
周唯璨放下手機,“你先睡會兒,我去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晚點回來叫你。”
她勉強同意。
房間在8層,走廊很長,無論是腳下的彩繪地毯還是牆壁上的風景油畫,人文氣息都很濃厚。
雲畔幼稚地坐在行李箱上,讓他推着自己往前走,心血來潮地提問:“驗收一下你剛才的學習成果,‘我喜歡你’,用泰語應該怎麽說?”
周唯璨停在8106門口,抽出房卡,同時回答了她。
語速太快了,雲畔沒記住,于是要求他再說一遍。
周唯璨擺明了是在故意逗她,任憑她軟磨硬泡,怎麽都不肯重複第二遍。
雲畔沒辦法,作勢要去奪他手裏的房卡,結果他搶先一步,伸直手臂。
打鬧間,眼角餘光無意間掃過前方,她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瞥見誰的身影。
雲畔愣住,動作也跟着停下來,眨了眨眼,總算确認,站在走廊另一端,穿着波西米亞風長裙,戴着遮陽帽的窈窕身影,真是方妙瑜。
有點意外,一來就碰面。
她不知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神情不太自然,半晌,才打了聲招呼:“好巧,剛到?”
雲畔點點頭,關于跟周唯璨複合的事,她沒有特意告知方妙瑜,因為像極了炫耀,她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然而同時也心知肚明,方妙瑜肯定會從誰口中聽到,比如盛棠,比如傅時煦,再比如其他人,她們之間的共同朋友實在太多。
氣氛流露出一陣微妙的尴尬,最後竟然是周唯璨開口,打破靜默:“傅時煦呢?”
“……在樓下,”方妙瑜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幾秒,“我們打算去沙灘坐坐,聽說這裏的日落很漂亮。”
頓了頓,又看向雲畔,“你們要一起來嗎?”
雲畔聽得出來,這只是一句客套,于是笑笑,很自然地拒絕,“不了,你們玩吧,我先補個覺。”
方妙瑜點點頭,看上去已經從剛才的恍惚中清醒過來,“那晚點見。”
轉身離開的背影明明得體,卻又透出幾分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