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湖藍色
次日清晨, 鬧鐘不知道響沒響,總之雲畔一直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睛的瞬間, 迷迷糊糊地去枕邊摸手機, 結果手機沒摸到,反而摸到誰的手臂。
觸感溫熱, 線條分明, 隐約能摸出青筋的輪廓。
稍微清醒了一點,她轉過頭,發現周唯璨已經穿戴整齊,就坐在床邊, 目光懶散地看着她。
“幾點了?”
雲畔揉了揉眼睛, 也跟着坐起來。
“九點半。”
她又問:“你是什麽時候醒的?”
“有一會兒了。”
周唯璨摸了摸她的額頭, 确認溫度正常,才說, “起床吧,出去吃早飯。”
那應該就是醒了很久了。
沒再磨蹭, 雲畔穿上拖鞋去浴室洗漱, 順便戴上了那只蝴蝶發卡。
照鏡子的時候,才發現脖子上的吻痕又淡了, 已經快要看不清,她竟然感到惋惜。
一走出浴室, 就看到周唯璨正在拉窗簾, 雲畔從背後摟住他的腰, 不假思索地開口:“你想不想——”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不想。”
“為什麽?”她特地提醒, “你不是在追我嗎?”
周唯璨轉過身來, 眉梢微挑, “追你就能跟你上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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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不行,你可以。”
窗簾已經拉開了大半,房間裏盛滿陽光,空氣裏漂浮着細小的金色塵埃,周唯璨盯着她看了幾秒,“不餓嗎?”
“不餓,”雲畔仰起頭,親吻他凸起的喉結,“可以做完再吃。”
放任着她的小動作,周唯璨把她攏在懷裏,捏了捏她的耳垂:“你現在好像都不戴耳釘了。”
雲畔在他頸窩裏蹭來蹭去,手指隔着衣服摸他的腹肌,“因為沒人給我買。”
他笑了一下,說“知道了”。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做,在雲畔試圖去解那塊金屬搭扣之前,周唯璨截住她的手,不動聲色道,“好了,去換衣服吧。”
勾引失敗,她坐回床上,不怎麽甘心地抱怨:“上次你不是特地買好早飯帶回來吃的嗎?”
“嗯,回來後就聽你說只是上個床而已,讓我不要放在心上。”周唯璨逆着光站在窗邊,淡淡道,“所以這次吸取教訓了。”
“……”雲畔立刻轉移話題,“我的衣服呢?”
“衣櫃裏。”
她起身打開衣櫃,把昨晚那條旗袍和打底襪拿出來,穿的時候才意識到旗袍也是湖藍色的,跟發卡很搭,于是扭頭看他,露出發間若隐若現的蝴蝶,問了一句:“好看嗎?”
周唯璨走過來,從衣櫃裏找出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絨服,随口答:“好看。”
回答得實在敷衍,雲畔有點不滿,“你認真看了嗎?我問的是發卡。”
“認真看了,”周唯璨擡起她的手臂套進羽絨服裏,拉上拉鏈,“我說的是你。”
雲畔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出門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臉紅。
走出公寓單元樓,冷風迎面刮過來,周唯璨很自然地牽她的手,說話時呼出一口淡淡的白煙:“冷嗎?”
她搖搖頭說不冷,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裹在羽絨服裏面,走起路來像一只搖搖晃晃的企鵝。
科技園這邊雲畔平時沒什麽機會來,比想象中熱鬧,周唯璨帶着她穿過馬路,往早點街的方向走,不過因為時間的關系,大部分都已經打烊了,他們一直走完半條街,才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粥鋪。
周日人沒那麽多,店面收拾得也很幹淨,他們點完單,在角落裏撿了兩個位置坐下。
雲畔嘗了嘗碗裏的山藥粥,又撒了幾勺白糖進去,問他:“你等會兒有事嗎?”
“要去趟研究所,”周唯璨把雞蛋剝好,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裏,“你呢?”
“和盛棠約了一起吃晚飯。”
他點頭,“我送你過去。”
雲畔咬了一口雞蛋,習慣性地把蛋黃挑出來,撥到旁邊,很想問,那吃完晚飯之後你還過來接我嗎?又覺得不太合适,于是轉而道:“我能跟你一起去研究所嗎?”
周唯璨沒有直接同意:“可能會很無聊。”
雲畔立刻說:“沒事,你忙你的,我找個地方等你,就當是打發時間了。”
最後周唯璨還是帶她去了,的确離他現在住的公寓很近,開車過去不到十分鐘,中途還下車給她買了一袋糖炒栗子。
物理研究院占地很大,計算、通訊、科技測量等等研究樓分得很細,一目了然,道路兩側栽滿冬青,葉片排列得整整齊齊,被陽光一照,綠得發亮。
雲畔隔着車窗往外看,恍惚間有種入夏的錯覺。
把車開進其中一棟磚紅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周唯璨直接帶她刷卡進了電梯,雲畔不由遲疑:“我跟你上去是不是不太好,旁邊不是有星巴克嗎?我去那等就行。”
他好像有點無奈,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電梯已經抵達16樓。
應該是因為非工作日的關系,辦公樓裏人不多,很安靜,周唯璨帶着她穿過走廊,右拐,最後在量子計算B組的辦公區域前停下,刷了門禁卡。
是極簡的裝修風格,每個工位之間都隔出了足夠的距離,牆上挂着一塊長長的黑板,上面被不同顏色的馬克筆塗滿,大部分都是公式,靠牆的位置有兩扇透明的落地窗,木架上擺滿了綠植,青翠欲滴。
工位上稀稀落落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正在閑聊,聽到推門聲,齊刷刷回過頭來,看周唯璨的眼神簡直像在看救星:“你可算來了!”
他笑笑,随口打了聲招呼,帶着雲畔走到最右側,這裏是一塊被單獨隔斷的區域,工位也比其他區域的寬敞很多。
走到靠窗的那個位置,周唯璨示意她坐下,自己拉開椅子坐在旁邊,一邊剝栗子一邊問:“bug改完了嗎?”
“還沒……實在改不動了。”
說話的是其中看起來最年輕的男人,黑框眼鏡,格子襯衫,神色萎靡,眼底還挂着兩個黑眼圈,就差把研究員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另外一個模樣幹練的短發女人也叫苦不疊:“還有參數,怎麽調都有誤差。”
明亮的光線漏進窗戶,一塊又一塊平整地鋪在地面上,辦公室裏應該開了空調,很暖和。
周唯璨漫不經心地聽他們抱怨,直到把那份糖炒栗子剝完,才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去實驗室說吧。”
那幾個人連連點頭,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從剛才聊天的時候開始,那幾個人就一直在若有似無地打量她,雲畔毫不在意,自顧自吃栗子。
周唯璨臨走前把門禁卡留下了,跟她說:“無聊的話就出去轉轉。”
雲畔點點頭,他又叮囑道:“別跑太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她說“好”,在他離開之前,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安撫般摸了摸她的腦袋,周唯璨回答:“很快。”
其他人也跟着起身,如同突然有了主心骨般,有說有笑地走出辦公區。
雲畔聽見那個黑框眼鏡在和他聊天,熟稔地叫他“璨哥”,嘴裏打趣道:“裏面那個是你女朋友啊?這麽漂亮。”
他好像笑了,沒有回避話題:“還不是。”
腳步聲越來越遠,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雲畔聽不清楚了。
還不是……
那他們現在是什麽關系呢?
會接吻上床的普通朋友嗎?
她甚至還想搬過來跟他同居。
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雲畔伸手去摸電腦架上的那盆多肉,感受着指尖微微的刺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害怕把關系挑明。
視線在他的工位上巡邏了一圈,很整潔,也很空曠,其他人的工位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個人物品,而他的工位除了電腦和兩排工具書之外,就只剩一個馬克杯,一盆多肉,以及一盒疑似同事送的曲奇餅幹。因為他不喜歡吃甜食。
随手拉開左手邊的抽屜,雲畔在裏面找到了紙筆,幹脆撕下一張白紙,百無聊賴地塗鴉。
周唯璨平時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工作的嗎?
雲畔試着在腦海裏想象他坐在這裏看書或敲代碼的場景,應該非常賞心悅目。
他好像不會露出剛才那幾個人臉上的,類似一籌莫展束手無策的表情,他總是有辦法解決任何問題。
如果不是在江城,而是在北京,或者國外,他應該會有更好的發展前途吧?
這些雲畔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是,無論做出什麽選擇,周唯璨都很利落,“後悔”在他的人生字典裏應該是被剔除掉的兩個字。
至于在無人處有沒有過徘徊、掙紮、失意、困頓……全都無從窺見。
思及此處,筆尖稍頓,雲畔盯着紙面上那張熟悉的側影,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那袋冒着熱氣的糖炒栗子很快就被她吃完了,唇齒間摻雜着淡淡的焦糖味兒,讓她想起多年之前發生在黑黝黝的樓道裏的吻。
時間過得比想象中要快,雲畔毫無心理負擔地拆了那盒曲奇餅幹,一邊吃一邊用他的辦公電腦看綜藝。
下午一點半左右,收到了他的短信:「餓了嗎?二樓是食堂。」
雲畔回複:「不餓。」
緊接着,又很懂事地打字:「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隔了十幾分鐘,周唯璨發來一個問號。
這個問號實在令人心虛,雲畔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裝懂事,自暴自棄道:「你快點回來。」
他說:「好。」
曲奇的确又甜又膩,她看完了兩期綜藝,才勉強吃掉三分之一,又咕咚咕咚灌進一杯水。正想出去找個垃圾桶,把剩下的餅幹毀屍滅跡,恰好聽到走廊裏略顯淩亂的腳步聲。
門禁卡“滴”的一聲響起,雲畔側過身,看到了推門進來的周唯璨。
外套搭在手臂上,裏面是一件深藍色的衛衣,皮膚很白很晃眼,正在聽誰說話,眼睑下方被陽光折出一塊陰影,睫毛又密又長,不笑的時候,氣質很冷,很游離。
雲畔迅速點掉了綜藝的網頁,把電腦關機,又去椅背上拿羽絨服。
而周唯璨已經走過來,把筆記本塞進書架裏,問她:“是不是很無聊。”
“不無聊,”她說完,又指了指那盒餅幹,“這個不好吃。”
“那就不吃。”
“但是我想全部吃完,”雲畔鄭重其事道,“這樣你就不用吃了。”
那幾個人正在窸窸窣窣地收拾東西,黑框眼鏡還在八卦地往他們的方向偷看,周唯璨低低笑了,把她從工位上拎起來,“不是你拆的?我沒打算吃。”
幾分鐘後,那三個人收拾好,表情顯然比之前輕松了不少,如釋重負般前前後後地離開,臨走前,還很客氣地跟她打招呼。
雲畔看着周唯璨收拾被自己弄亂的桌面,關心道:“你累嗎?”
這都好幾個小時了。
“不累。”
“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這次沒等來回答。
通常他不回答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不耐煩,懶得溝通;另一種是默認。
眼下的情況顯然是後者。
雲畔于是接着說下去:“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中間感覺到你在看我,好幾次。”
緊接着,又追問,“為什麽看我?”
周唯璨沒有遮掩,看着她的眼睛說,“因為太久沒看過了。”
她莫名忐忑,“……我應該沒說什麽夢話吧?”
“說了。”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周唯璨和她挨得很近,呼吸聲像一片晶瑩的雪花,“需要複述給你嗎?”
肯定不會是多正常的話吧……
雲畔下意識地想拒絕,卻見他已經啓唇,倉促之間想不到其他阻止方式,于是湊過去親了他一下。
的确奏效,周唯璨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被打斷,看起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垂着眼睛看了她幾秒,忽然伸手将她抱上桌面,手臂撐在她身側,重新吻下來。
長長的旗袍裙擺鋪在桌面上,緞面似的向下墜,躺在日光裏,水波潋滟,像一片永不枯竭的湖泊。
氣息很快就亂了,心跳也開始加速,雲畔勾着他的脖子,仰起頭回應,并不在乎這裏有沒有監控。
唇齒交纏間,嘗到他舌尖淡淡的美式味道,苦澀,綿長。
世界無形中被填滿,變成他瞳孔裏自己小小的縮影,而這個吻很溫存,呼吸交疊裏,不見多少情.欲。
雲畔不記得他們到底接過多少個吻了,因為多到數不清,也沒必要數清。
霧蒙蒙的清晨、橙紅色的黃昏、冬眠般的夜晚;女生宿舍樓下、KTV包廂、機場安檢口……
時間地點不同,前因後果不同,然而每一次發生得都很深刻,是類似靈魂出竅的深刻,一旦被這個人吻過,被這雙眼睛注視過,就再也忘不掉了。
那些被時間殺死的生命力在她身體裏緩慢地複活,周唯璨摁着她的後腦勺,一再靠近,與她額頭相抵,吻她的時候,眼底浮着薄薄的笑意。
大概一兩分鐘後,雲畔靠在他懷裏喘氣,目光被他微微濕潤的嘴唇所吸引,差點就忘了控訴:“你是不是又喝別人買的咖啡了?”
周唯璨捏了捏她的下巴,“我自己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