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短信提示
那晚雲畔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
剛開始是高中教室, 天花板上的電風扇晃晃悠悠轉個不停,明媚燦爛的夏日午後,數不清的綠意一路瘋長, 纏繞窗沿, 遮住陽光。
教室裏鬧哄哄的,坐滿了穿着校服看不清臉的同學, 黑板上密密麻麻寫着物理公式, 講臺前站着一個模糊的虛影,手裏抱着保溫杯,正在講課。
周唯璨也穿着校服,單手支着下巴, 懶散地坐在她旁邊看書。
整間教室裏, 只有他是真實的。
雲畔忍不住湊過去, 想确認一下封皮上的文字,卻迎面撞上他視線。
空氣的流動變得緩慢, 每一秒鐘都被無限延長。
那一瞬雲畔從他的眼裏看見山川,看見湖泊, 看見成群飛掠的鷗鳥, 看見往日舊夢,也看見自己。
周唯璨的眼神向來是很難形容的, 只要他看過來一眼,就會引人反複猜測:他為什麽要看我?他心裏在想什麽?他是不是在意我?
最後把自己折磨到瘋掉, 而他渾然不知。
畫面一轉——
悶熱潮濕的雨夜, 吱呀作響的單人床, 雲畔閉着眼睛, 靠在他胸口, 聽他的心跳, 喃喃自語道,好想長出翅膀啊。
溫柔的橘色燈光裏,周唯璨笑了,把她抱起來,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一支鉛筆,沿着她肩胛骨的方向,在她後背畫出一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黑色翅膀。
畫完之後,他放下筆,輕聲說,飛吧。
……
如同之前無數次夢到周唯璨那樣,醒來之後的第一秒,是最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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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房間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雲畔把自己包裹在柔軟的被子裏,不知道是不是酒還沒醒透,頭腦發昏,盯着虛無空氣中的某一點,在心裏描摹出他的模樣。
她眼中的周唯璨,好像可以看着一切發生,也可以接受一切發生,無論結局是好是壞,不會怨天尤人,不會一蹶不振,更加不會回頭。
所以他現在是在做什麽呢?
今晚的記憶實在太新鮮,每一個細枝末節她都記得很清楚,正因如此,才倍感茫然。
周唯璨說會打耳骨釘是因為她,臨走前還對她說了晚安。
他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暧昧,很容易引起誤會嗎?
他明明是最有分寸感,連半個字都不會逾越的人。
雲畔睡不着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條舊項鏈,又拿過手機,在短信界面輸入他的手機號碼,開始打字——
「你睡了嗎?」
删掉。
「你還住在綠廊巷嗎?」
又删掉。
「你真的回來了嗎?」
還是删掉。
生怕自己一時沖動之下會說出什麽蠢話,雲畔下床,把手機放進衣櫃裏,又把衣櫃門鎖上,這才勉強松了口氣,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隔了一周左右,雲畔接到方妙瑜的電話,約她出來吃飯。
這幾年她跟方妙瑜聯系得還算頻繁,年少時的芥蒂也早已放下。
最初是因為她休學去澳洲治療,宜安傳得滿城風雨,版本衆多,甚至還有人說她得了絕症,沒多久能活了。
幾個月之後,方妙瑜給她打來電話,有點生硬地向她表達了關心。
而關于周唯璨被劍橋錄取的事情,雲畔也是從這通電話裏得知的。
大學畢業之後,方妙瑜去了外省工作,很少回江城,聽說這一次回來,是因為媽媽身體不太好,要做個小手術。
這麽久過去了,雲畔還是對醫院很抵觸,除了定期複診之外,能不去就不去,平時生病發燒,哪怕再難受,也都是在家裏吃藥硬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算雲懷忠把家庭醫生找過來,她也不會開門。
她們約在大學城附近的一家港式火鍋店。
雲畔到了地方,下了車,才發現原先那條美食街已經被拆除,蓋起了冷冰冰的高樓大廈。
綠廊巷還在嗎?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她微微出神,轉身朝火鍋店的方向走。
今天是周末,又是飯點,店裏幾乎座無虛席,方妙瑜已經到了,坐在方桌後面,正低頭看手機。
六年不見,她仍然很美,不過沒有以前那麽心高氣傲,鋒芒畢露了,反而被歲月沉澱出幾分妩媚知性的成熟氣質。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被時間改變了。
雲畔走過去,坐到她對面。
方妙瑜立刻擡頭,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而後才羨慕地嘆了口氣:“你怎麽一點兒都沒老啊,看着還跟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柔柔弱弱的,又清純又漂亮。”
雲畔笑笑:“你也沒老啊。”
豬肚雞鍋底很快就端上來,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胡椒味很香,她們吃着聊着,或許是這幾年一直在保持聯系,所以彼此之間并不覺陌生。
方妙瑜一邊涮肉一邊問:“東非好玩嗎?”
“還行。”雲畔說完,特地關心了一句,“阿姨身體還好嗎?”
“不礙事,股骨頭壞死,傅時煦找了認識的朋友,做的是微創,現在都能下地走路了。”
方妙瑜說到這裏,想到什麽似的,觀察着她的表情道,“對了,你現在跟謝川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
“感情怎麽樣了,有進入下一階段的打算嗎?”
雲畔沒在意,喝了口可樂,“做做樣子而已。”
“這都好幾年了,真就連一丁點兒感情都培養不出來啊?”
方妙瑜顯然有些驚訝,“謝川不是挺好的嗎,你倆又是發小,知根知底門當戶對的,你對他到底哪裏不滿意?”
“為什麽知根知底門當戶對,我就非得喜歡他?”雲畔問得很真誠,“況且感情的深淺也不是時間能衡量的。”
方妙瑜沉默幾秒,試探地詢問:“畔畔,你是不是還放不下——”
話沒說完,雲畔放在桌邊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她随手拿起來。
竟然是周唯璨發來的短信。
一張圖片,一行文字。
雲畔點開圖片,放大,發現是一張就診卡,應該是在中醫門診樓拍的。
配字也很簡單:「去醫院了。」
手機瞬間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雲畔不知道怎麽回複才合适,更加不知道為什麽周唯璨去醫院要告訴自己,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半天,看到方妙瑜都開始催她,才用類似朋友的口吻關心了一句:「醫生怎麽說?」
直到吃完火鍋,周唯璨也沒有回複。
雲畔不想承認,可是她的确因為這條短信變得心神不寧,這種感覺跟十八歲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沒什麽兩樣,總是忍不住想看手機,來來回回地調試音量,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去做任何事。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顧地發過去一句:如果不能立刻回複的話,就不要給我發消息了。
可是毫無立場。
走出火鍋店正門,時間還早,方妙瑜于是提議在附近找個清吧坐坐,喝幾杯。
畢竟很久沒見了,雲畔沒有掃興,路上收到了周唯璨的回複:「不嚴重。」
過了幾分鐘,又發來一條:「剛剛在開車。」
旁邊方妙瑜還在滔滔不絕地聊着盛棠前段時間碰見的奇葩相親對象,而雲畔只覺得手機裏的這幾條短信不真實極了,簡直想問他,你真的是周唯璨嗎?是不是被外星人附體了?變成AI了?還是跟誰互換靈魂了?
努力克制住了回複的欲望,雲畔把手機放回外套口袋裏,沒有再拿出來。
從醫院做完理療出來,天色已經黑透。
周唯璨剛上車就接到陳屹的電話,語氣簡直十萬火急:“怎麽還沒到啊?你不來都沒人願意動筷子,抓緊過來。”
“你們先吃吧,”他看了眼導航,“我過去至少也得四十分鐘。”
“這麽久?你從哪過來的?”
周唯璨戴上耳機,打着方向盤出了地下車庫:“仁德中醫。”
陳屹撲哧一聲樂了:“好好的看什麽中醫啊,你該不會這個年紀就開始腎虛了吧?”
剛做完針灸理療,整個右手現在還是麻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不過周唯璨單手開車已經很熟練,絲毫不受影響,沒理會陳屹的調侃,“先挂了。”
說完,不等對面回應,徑自摁滅了手機屏幕。
周末堵車很嚴重,等他抵達餐廳包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一打開門,陳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過來摟他的脖子:“這麽久沒見,想死我了。”
周唯璨失笑:“少來這套。”
包廂裏清一色的熟面孔,都是以前讀書時關系很好的朋友,傅時煦和宋晗也都在。
大學畢業之後,周唯璨幾乎沒有主動聯系過誰,也沒有參加過同學聚會,因此,從他落座開始,就不斷有各種各樣的問題砸過來,他甚至連動筷子的時間都沒有。
“聽說你前一陣子在東非當志願者,真的假的啊?”
“真的。”
“什麽時候回江城的?要不是陳屹提起來,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剛回來半個月,還沒來得及說。”
“接下來什麽打算?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公司做軟件研發?我記得你之前做過一個類似的項目,很牛。”
陳屹聞言擺擺手,替他否決了,“拉倒吧,我找他當合夥人他都不來,年薪百萬的offer也是說拒就拒,眼都不眨,非得去物理研究所當苦行僧,研究什麽引力波建模。”
周唯璨聞言,只是無所謂地笑笑,語氣神态和六年前并無不同,“錢夠花不就行了,做點有意思的。”
吃完飯,走出包廂,一群人商量去哪續攤,陳屹搭着他的肩站在路邊,忽然提起一個人:“孟瑤你還記得嗎?”
周唯璨從褲兜裏摸出半包煙:“記得,怎麽了?”
“聽說你回來了,前幾天聯系我來着,托我幫忙牽線,打聽打聽你是什麽想法。”
陳屹拍拍他的肩膀,口吻幾分嫉妒,“別說,你還真就是有這個命,不提上學那會兒多少小姑娘追你,還舔得要死要活的,就說現在,都六年沒見過了,人家還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低頭給自己點了支煙,周唯璨随口道,“幫我回絕了吧。”
“幹嘛回絕啊,孟瑤不是挺好的?當年可是咱們物理系系花,家庭條件也不錯,你別太挑,難不成還真要一直打光棍啊。”
陳屹說完,從他手裏搶過煙和打火機,意有所指道,“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不向來是最灑脫的嗎?真沒必要這樣,日子還得過,說不定下一個就看對眼了。”
淡青色的煙霧從指間飄遠,黑色樹影剪碎月光,周唯璨心不在焉地聽他說話,轉了轉右手手腕,“行了,你別給我添亂了。”
“關心你你還不領情,”陳屹被他氣得摁了摁太陽穴,抽完半根煙才冷靜下來,“算了,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孟瑤,我回頭幫你去把這事兒推了,但是以後我再給你介紹其他的女孩,你不許拒絕啊。至少也先處處再說,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被他念叨得頭疼,周唯璨嘆了口氣,“我處着呢。”
陳屹瞬間剎車,沒忍住爆了句粗口,“我操,什麽時候處的?誰啊,這麽大能耐?”
話音未落,餘光無意間掃過某處,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又倒吸一口涼氣,“哎不是,你先看一眼前面的路口,穿白色針織裙等紅綠燈的那個,是雲畔嗎?還是我眼花了?”
周唯璨随手撚滅煙頭,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調轉視線,跟着看過去。
作者有話說:
最近比較忙,盡量保持更2休1,更不了會挂請假條~
PS:本章也發點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