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眼睛再度睜開,“傅染。”
她聽到這二字,心口莫名泛出苦澀,隐約也有種牽痛。
明成佑對上傅染的眼睛,有些話到了喉嚨口,其實很多很多,可說出來的只有這麽一句,“我們把彼此都忘記吧。”
傅染眼裏晶瑩閃爍。
有些事她沒問,不代表她現在都不懂。
可隔在他們中間的并不是愛或者不愛。
“傅染,我們沒有那個能力再走回去了,以後關于我的消息你不要聽,我如果真的走了,你以後告訴孩子,說我去了個很遠的地方,他長大以後會懂得。我很自私,是我執意要留的他,可我卻不能陪他走以後的路。你一定要結婚,最好能早一點,趕在孩子懂事之前,然後你告訴他,他不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那樣也就不用編謊言去騙他了。”
她懂,他也懂。
除去彼此忘記,他們還有別的路嗎?
128下輩子的幸福,換明成佑一條命
傅染怔怔走出房間,出門看到坐着的蕭管家,兩人對望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順着走廊向前走,蕭管家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起身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三少,您醒了。”
明成佑目光自遠處收回,“以後別喊我三少。”
蕭管家以為明成佑醒來見不到人的緣故,也幸虧方才一切正常沒出事,“對不起,我剛才接到個奇怪的電話讓我到醫院門口。”
明成佑擡手指了指床頭的燈,“你把燈關掉吧。”
蕭管家應聲上前。
病房內連窗簾都拉起了,蕭管家回到另一側的休息區域時幾乎是摸索着過去的,
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極致的黑,明成佑卻覺得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睜着眼睛能看到許多虛幻的畫面,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後,總有個小小的人兒在蹒跚學步。
現在已經沒有睜眼和閉眼的區別,狹窄的病床,他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全身都覺得難受,明成佑忽然激發出的求生欲望令他心髒仿佛活躍起來,好像是要承受不住這種猛烈的沖擊感。
生與死的一念之間,在得知孩子沒有後,他前二十幾年的身世原是個笑話時,他真想放棄。
傅染回到病房後第一時間報了警,想到方才的那幕至今還心有餘悸。
她拉張椅子坐在窗前,明成佑說,讓他們彼此都忘記吧。
傅染也清楚,忘記比記着其實更難。
趙瀾在家裏煮了粥要出門,恰好明铮樓上下來,神色看不出喜怒,他打小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趙瀾拿着保溫盒在盛粥,看到明铮時手裏動作稍頓。
明铮瞅了眼,目光冷冽。
“鍋裏有熬好的粥,我還炒了幾個小菜。”
明铮掃了眼餐桌上琳琅滿目的所謂小菜,“我不是跟你說過,這種事讓傭人去做嗎?”
趙瀾捧着個多層的保溫盒,明铮一眼看出她要出去,“是給明成佑做的吧?”
趙瀾垂下眼簾不說話,神色略帶些尴尬。
明铮搭在椅把上的手收回去。
他轉身向外走去。
“明铮,”趙瀾急忙喚住他,“吃過早飯再出去吧?”
明铮目光自她懷裏的保溫盒上掃了眼,爾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趙瀾失神地盯着門口方向,不出一會,這才到別墅外面去打車。
明成佑的病房內坐着明嵘,李韻苓挂完水還在休息,趙瀾捧着保溫盒來到門口。
明嵘擡起眼皮子,嘴巴輕合,這身份畢竟尴尬,最終還是開了口,“伯母。”
“成佑醒了嗎?”
“昨晚就醒了,但這會可能還在睡着。”
趙瀾瘦削的身子挨向門板,明嵘見狀,面色為難地伸出手,“伯母,我想成佑他現在可能不想見你。”
趙瀾有自知之明,可心裏的思念實在重,她明白明成佑這時候的身體狀況不能受刺激,她把保溫盒遞向明嵘,“你幫我給他吧,是我剛煮好的,讓他多少吃點。”
明嵘并沒有伸手接,神色似有動容。
趙瀾知道她的身份尴尬,明嵘又是打小跟着李韻苓長大的,她生怕讓他為難,便失望的把保溫盒收回去。
明嵘見她轉身要走的樣子,他猶豫片刻後喚道,“伯母,你進去吧,但只能一會,我剛才見他還睡着,你把東西放下後馬上出來。”
“好。”趙瀾忙不疊點頭,眼裏亮了光彩。
她小心翼翼推門進去,明成佑是還沒醒,趙瀾把保溫盒輕聲放到床頭櫃上。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彎腰湊過去。
她怎麽早沒想到明成佑是她的兒子呢?
在他和明铮都小的時候,明雲峰經常拿照片過來,不止一次跟她說,這是他最愛的兒子。
趙瀾一直以為明雲峰疼愛明成佑才會這樣說,哪裏想到會是因為此種原因?
她猶記得,明成佑第一次見到她時眼裏的厭惡和憎恨,趙瀾恍惚出神,聽到明成佑似乎輕喊了聲什麽,她才要開口,冷不丁男人睜開眼來。
四目相接,幾乎是猝不及防。
趙瀾退開身,“成佑,你,你醒了,我給你煮了粥你快吃吧。”
明成佑對着趙瀾半晌,瞳仁內無焦距,眼裏也分辨不出此時的情緒,趙瀾見他并不說話,看了她一眼後便冷漠的将視線別開,“成佑,你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半點不敢讓明成佑動怒。
起身走出房間,明嵘跟着站起來,“成佑醒了嗎?”
趙瀾點點頭,“謝謝你。”
明成佑觀察幾日後,總算脫離危險期。
只不過身子還很虛弱,尤應蕊自那晚後像是從人間蒸發了,再也沒出現在迎安市。
明嵘推着輪椅上的明成佑走出病房,院子內陽光充裕,每一道風景都生機勃勃,“醫院真不是個好地方。”
“媽說,明天把你轉去軍區醫院,那兒的醫療條件更好些。”
明成佑舉目眺望遠處,“還有這個必要嗎?”
“成佑,”明嵘握住他的肩膀,“有希望總比沒有好。”
明成佑餘光瞥到走廊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傅染正跟範娴的主治醫生說着什麽,纖長的的身影往長廊上一站,越發顯得瘦削,頭發簡單束在腦後,紮成個馬尾。
“過幾天你們就可以把她接回去了,不需要一直住院。”
傅染鼻尖酸澀難止,“讓我媽再住段日子吧,說不定有奇跡,她肯定能醒過來的。”
“傅小姐,”醫生有些為難,卻也不想給她太多的希望,“接回家也是一樣的,如果發現有好轉的跡象可以馬上送到醫院來,畢竟家裏溫馨的環境是這兒無法取代的,也有助于你媽的恢複,多帶她在熟悉的地方轉轉,多陪她說說話。”
“這樣的話,就有希望了是嗎?”傅染滿含希冀,醫生兩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內,在這時候自然要給與她鼓勵。
“植物人蘇醒過來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傅染聞言,心這才越發松了些。
明嵘順着明成佑的視線也看到傅染,“我推你過去吧。”
“不用。”明成佑卻是斷然拒絕。
明嵘蹙起眉間,“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更應該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幾近透明的臉色幻化出恍惚,“忘掉一個人挺容易的,有這時間給她憧憬,不如讓她忘記,反正遲早要走到這一步,何必多繞個圈子呢?”
明嵘搖了搖頭。
傅染跟醫生說完後,一轉身,看到站在院子裏的兩兄弟。
明成佑盡管病勢嚴重,但往那一擺,天地仍舊黯然失色。
明嵘瞅了眼傅染,以為她會走過來。
區區不過十來米的距離,近到能看清楚彼此臉上的神色,兩人近乎平靜,初升起的暖陽撒過廊檐,一道道細碎的金黃分割掉隔閡在兩人之間的太多東西。
明成佑頭也不回道,“走吧。”
也幾乎是他啓唇的瞬間,傅染轉過身,慢慢向前走去。
明嵘若有所思收回視線,推着明成佑朝另一側而去。
由于明成佑住院的事對外并未公開,轉去軍區醫院自然也是悄悄進行。
明嵘推着明成佑從病房內出來,傅染看到蕭管家手裏拎着個袋子,倒是沒見到李韻苓,她站在轉角處沒靠近,明成佑不期然回了下頭,仿佛知道她在那裏,兩人對望了眼,傅染視線控制不住的朦胧。明成佑潭底死寂無神,這幾天下來身子明顯消瘦不少。
有些事可能真是注定的,他們之間已經到了分開比一起更好的局面。
換來的平淡生活,哪怕無愛,也總比生生在一起痛死要好。
一行人順着通道已經離開,傅染揚高下颔,醫院走廊的一盞盞燈仍舊亮着。
也不知在這站了多久,傅染直到腳底傳來酸澀,這才想到離開。
轉身就看到李韻苓站在她身後,“我去病房找過你,看你沒在。”
傅染抿緊唇瓣後開口,“您有事嗎?”
李韻苓也不拐彎抹角,“我聽人說,成佑當日是從你的病房裏被擡出來的,是嗎?”
傅染無法争辯,只得點點頭。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是身世嗎?”
傅染當天說過很多話,惡毒的,悲憤的,字字她都記在心裏。
李韻苓見她不回答,其實她也早清楚,當明成佑問她,媽你都知道了吧的時候,李韻苓就猜到肯定是他的身世刺激了明成佑的這次病發。
“傅染,我不管你和成佑之前的事,如今鬧到現在,你們間也不可能了,放手吧,別再讓他把多餘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
傅染緩口氣,“我心裏明白。”
李韻苓始終對傅染心存芥蒂,更加喜歡不起來,盡管明铮和明成佑的調換是明雲峰一手造成,傅染只不過是個保守秘密的人而已。但人就是這樣,李韻苓已經恨不到明雲峰,自然需要把這股怨恨在另一個人身上承接下去。
李韻苓走後,傅染看到急匆匆趕到醫院的趙瀾,推開病房門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趙瀾手裏的保溫盒砰地滾在地上,“成佑!”
進來的人開始整理病房,傅染看到趙瀾心急如焚地問了些什麽,出來時倒神色一松,只不過滿臉悵然地靠着牆壁。
明成佑轉院,她卻事先連個消息都不知道。
把範娴接回家的當日,是個陰雨朦胧的天,傅頌庭抱着妻子坐進車內,傅染看得出神,心底滋生出的難受令她紅了眼圈,地面已經濕了一層,踩上去不至于濕漉,但感覺像是蒙了波晦澀。
傅染坐進車內,目光望着醫院的門口,她、範娴和明成佑,一個個被推進這扇大門。
可如今完好如初地走出去的人,卻只有她。
傅染把臉貼向冰冷的車窗玻璃,狠狠閉上眼。
回到傅家門口,才發現明铮的車也剛到。
傅頌庭抱着妻子進屋,陳媽把收拾好的東西提進去,傅染讓司機不用等她,看着倚在車門前的明铮,傅染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哥哥。”
明铮兩手環胸,目光平靜地落向傅染,沉默片刻後,還是他率先打破僵局,“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傅染擡頭望向他。
“明家以為你孩子沒了,我去問過醫生,都這樣了你還打算留嗎?”
這個問題在傅染而言,早就有了答案。
孩子在不該來的時候來了,在她不想留的時候又幾次三番陰差陽錯留了下來,範娴信佛,相信因果輪回,傅染也信。
明铮追到這來問起她的事,無非還是放不下,當時一個狠心丢下她和趙瀾,心裏對傅染說不上恨,到底還是跟以前不一樣的。
愛和不愛,單從明成佑身世的這件事上就能分個清清楚楚。
“哥哥,我已經不值得你再花費心思在我身上,你也別再怨恨她,說到底,她是不知道你才是她的親生兒子,老爺子二十幾年前做出來的決定,傷害最深的其實是她。”
明铮狹長的鳳目緊阖起,神色藏不住痛苦,“小染,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不懂。”
“還有趙伯母,你也別怪她,她心裏同樣不好受,哪個女人願意自己的孩子有個好前途而從身邊離開二十幾年呢?同樣是被欺騙,如今真相大白,卻是因為親生骨肉即将分離,這種痛……”
傅染喉間哽住,她原想說,這種痛,我們是體會不到的。
可心裏早已痛得百轉千回,傷口分明在泣血!
明铮擡起眼簾盯向不确定的某處,“體會不到是嗎?”他猜出傅染沒有說出口的另外半句話,“當我知道我的身世後,我這才明白,我被人說成私生子指指點點,受盡李韻苓排斥和冷眼,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親手颠覆我和明成佑的人生,為他鋪好一條康莊大道,如今他臨到死,我媽天天往醫院跑要認回他,李韻苓又堅持她的兒子只有一個。傅染,在這場他主導的游戲裏面,我又算什麽?”
傅染全身都是無力感,這不是選擇題,沒有答案。
明铮駕車飛速離開,她半晌後方收回目光。
走到客廳內,新請來的管家不過30左右,精明幹練的模樣,傅染走過去把她介紹給陳媽,“陳媽,這是周管家,以後家裏的分工不變,我媽現在需要人照顧,事情也會越來越多,你跟周管家好好相處。”
“小姐,我會的。”
傅染來到範娴的房間,傅頌庭已經将她放到床上,陳媽跟進來幫忙,傅染看到房間角落堆放的一個盒子,她走過去,打開看到很多折好的元寶。
“夫人過兩天要去含山寺燒香,最近一直在準備。”
傅染蹲下身,看到還未折完的半疊錫箔。“陳媽,你到時候陪我去一趟吧。”
含山寺位于迎安市市區內,每逢日子香客便人山人海湧上山,據說山腳下能看到半空中煙霧袅袅的奇觀,傅染和陳媽來到寺內,進香還要排隊,手臂粗細的香燭擺在佛像跟前,源源不斷襲來的熱浪燙的每個香客臉頰通紅。
通體铮亮的佛像有幾十米高,傅染虔誠上前,雙手合十後下跪磕頭,她一步三叩首向前,手掌撐在粗粝的地上,額頭碰觸到磚面,等她跪在佛像跟前時,眉心中央已經全部通紅。
傅染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從未想過的莊嚴和嚴肅令她對眼前的佛像心生敬畏。
陳媽安靜地陪在邊上。
跟前的火盆旁邊擺滿傅染連夜來折好的元寶,她沒有假手他人,都說拜佛要的是誠心。
雙手十指緊緊貼攏,傅染眼睛被香燭熏得幾乎睜不開,過了會習慣後這才好些。
她也總算懂,範娴為什麽會信佛。
有了信念,心裏才有希望。
傅染合起眼睛,菱唇動了動。
她想要祈求的,真的很簡單。
“讓他活下去,我們可以相忘,佛說,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我寧願我們不曾認識過,我現在撇開可好?”傅染感覺到眼眶內溫熱,酸澀脹痛,“我會過好我自己的日子,讓他忘記我也讓我忘記他。”
傅染其實明白,明成佑選擇了一種無可挽救的方式去摧毀她的愛情,他毀滅的徹底,他們之間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她過的幸福,他便能走得安心。
她越是過得好,他才越更好。
傅染流着眼淚看向高高在上的佛像,“都說會有奇跡發生,我可能貪心,我想要兩個可以嗎?一祝我媽盡早醒來,二祝明成佑順利走過這一關。如果需要交換的話,我用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可好?”
于她來說,她的幸福已經止步于那一晚,傅染不過27歲的人生中,再也達不到花開絢爛璀璨奪目的那種程度。
她虔誠地彎腰,重重将額頭砸在地上。
起身時,出神地盯着在磚面漾開的淚花,她不知道她的祈禱能不能有效,她至少把以後的幸福都賭出去了。
傅染拿了香點燃,然後開始化元寶。
嗆人的煙味刺激得她眼睛酸澀無比,感覺像是要瞎掉似的,傅染跪在地上,把所有折好的元寶都化幹淨。
她讓陳媽給了不少香錢。
又去別的地方拜了拜,傅染走出寺廟時同李韻苓和蕭管家不期而遇,蕭管家目光自二人間逡巡,最終還是沒開口。
李韻苓穿着素雅,臉上畫着淡妝,但眉宇間的憔悴和疲倦遮掩不住,她目不斜視走向前,傅染把路給她們讓出來。
一輛香槟色的豪車停在寺院不遠處,王叔目光自內後視鏡中小心翼翼看了眼後座的男人,“三少,您還好嗎?”
明成佑正閉目養神,額前碎發略長,薄唇抿緊後微揚,“王叔,我還沒有虛弱到不能坐車。”
王叔聞言,心裏微微一松。
李韻苓堅持要來含山寺上香,倘若是過去,明成佑說什麽都不肯陪着的,這次李韻苓跟他說過後,他卻沒有拒絕。
也許在生命面前,能夠試的,他都願意一試。
傅染跟陳媽前後往外走,人群擁擠,她穿着極普通的休閑服,顏色也不亮眼,很平常的打扮,明成佑視線望出窗外,一眼之中,穿過人與人之間的隙縫,卻唯獨看到了傅染。
她把手裏的包護在腹部跟前,盡可能避免人流,傅染盯着腳底下的路,模樣專注,膚色依舊白皙,只不過人高,再加上最近發生的事讓她看着越發瘦的令人心疼。
傅染走到跟前,擡起頭不經意瞥過,看到十步開外停了輛香槟色的車,車牌號覺得熟悉。
她頓住腳步,腦子陡然想到這是明家的車。
“小姐,趕緊走吧,待會人更多。”陳媽見她站着不動,便開口催促。
傅染斂起視線,範娴的事情過後,她明着把陳媽留在傅家,暗地裏早已經對她開始防範。
傅染被人群擠到車邊,恰好明家的車又沒按照規定停在停車場內,身子幾乎挨到車身,她也沒覺得有何不妥,畢竟李韻苓上山,王叔肯定會跟着。
明成佑卻在車內看得個一清二楚,王叔小心地瞅了眼他的神色。
在傅染經過後車座時,他按下車窗。
傅染幾乎要擦身而過的瞬間,墨色玻璃緩緩往下降落,外面突然射進來的陽光令明成佑眼裏一刺,兩人猝不及防,視線就這麽對上了。
傅染壓根沒想到他會在車內,明成佑的臉色被太陽光照得泛出蒼白的透明,近在咫尺的距離,卻伸手觸及不到對方。
兩人張了張嘴,但默契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明成佑視線垂落望向傅染的肚子,他只覺心裏一暖,竟是無比寬慰。
“陳媽,我們走。”
與此同時,明成佑朝王叔做了個手勢。
車窗一點點往上拉,眼見最後的縫隙隔絕窗外所有美好,墨色的玻璃,連溫暖的陽光都照不進來分毫。
傅染越過車身往前走,微微覺得刺眼,她眯起眼睛,才發現是淚水模糊了眼眶。
明成佑的眼睛透過後視鏡看着傅染的身影一點點隐入人群中,他依舊能很容易地找到她,所謂一眼相中。
“三少?”王叔目露猶疑,“少奶奶去哪了,最近都沒看到她。”
“她不是剛從這經過嗎?”明成佑恍惚,又像在喃喃自語。
王叔搖了下頭,明成佑看來真病的不輕。
他眼裏浸潤了悲涼,卻又夾雜了寂寞和欣慰,看,這樣多好。
相忘應該比相愛要容易吧?
129送她嫁衣,讓她嫁給別人
“小染?”
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喊她,傅染最近總是出神,可能心裏面藏着的事情太多,她目光盯着窗外經過的人群,坐在對面的人見狀,又喊了聲,“小染?”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喊她的人不會是明成佑。
因為他除去開始喊她有染外,從來都連名帶姓叫她。
傅染眼睛隔過一米遠的距離,看清楚坐在對面的男人。
李藺辰,今年29,比傅染大了兩歲,是傅頌庭政界朋友的兒子,長相好家世好,唯一的缺點是年少輕狂時迷上賽車,在一場比賽中差點丢掉性命。現在走路還有妨礙,右腿稍稍有些跛,不細看倒是很難看出來。
憑着家裏的條件,女人自然是不缺的,只不過這李公子車禍後連性子都變了,倒是再也不出去搞些亂七八糟的事,一心忙于事業,只不過圈子裏也都傳開了,明着喊他聲李公子,背地裏不少人卻直接喊,那李家的跛子。
最近轟動整個迎安市的新聞,莫過于李家和傅家即将迎來的婚事。
據說是奉子成婚,因為傅染的肚子已經顯形了,瞞不住外人。
也有媒體質疑,明成佑跟尤應蕊結婚當日,傅染狼狽逃脫的畫面如今仍舊被記得清楚,她又是何時跟李藺辰好上的?
這個問題,至今是個謎
更有媒體大膽揣測,說傅染的孩子可能是明成佑的。
當然,也只敢說可能。
傅染穿了件針織薄外套,李藺辰夾起一個蝦放到她碗裏,“婚紗要提前預定,對款式等各方面有什麽要求嗎?”
傅染把帶殼的蝦塞到嘴裏,有點硬,這才想到已經沒人給她撥蝦殼了。
“簡單大方就好。”她随口答了句。
李藺辰點點頭,也贊同傅染的意思。
他們相處才一個多月,在外人眼裏感情卻是極好的,其實,誰也談不上多愛對方,畢竟生活不能單單靠相愛就能走下去。
在傅染看來,李藺辰能接受孩子,這就夠了。
于李藺辰而言,傅家同李家也算門當戶對,她不計較他的腿,這也夠了。
塹堃。
羅聞櫻弄了個略長的波波頭造型,眉眼清秀有神,明成佑出事後,塹堃最近的壓力少了些,但事情還是很多。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明铮闊步走進來。
羅聞櫻見來人沒有敲門,眉頭蹙緊後擡起望了眼,見到明铮,她忙又壓下眼簾。
明铮索性在她對面坐定,“Eve,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羅聞櫻狀似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裏的文件上,“有嗎?”
“你心裏在想些什麽呢?”
羅聞櫻索性擡起頭,目光觸及到男人潭底的清冽,氣氛咻然變得尴尬起來,畢竟又只有二人。她耳後泛出紅暈,“在公司當然想着公事。”
“那一晚?”
“什麽?”羅聞櫻立馬接口,敏感的杏目圓睜道,“不是說過沒發生嗎?”
“你知道我說的哪一晚?”明铮學她的樣子裝傻。
羅聞櫻這樣每天吊着也覺得難受,事後想想,她那天沒喝多少酒怎麽倒能做出這種事來?
“老大,男歡女愛向來都是你情我願的事,那晚可能是時機好,但并不說明什麽,我更沒有趁人之危的意思,你別多想。”
明铮拿過桌上的簽字筆在手裏轉動,“趁人之危的應該是我,只不過我們都是第一次,沒有做成……”
門不期然被打開,擠進來的小朱手裏拎着的外賣盒僵在半空,很不幸的,将明铮第一次沒有做成等關鍵詞收入耳中。
她尴尬地杵在門前,由于跟羅聞櫻關系好,午飯時間她進來從不敲門。
“Eve,那個,那個午飯給你買好了。”
羅聞櫻單手撐起前額,這種尴尬的場面還是讓明铮獨自面對的好。
“誰讓你這麽進來的?”明铮臉色鐵青,吓得小朱直接回道,“老大,我沒想到你在這。”更沒想能聽到這勁爆的消息。
“出去。”
小朱趕緊轉身,想了想又扭頭,“飯?”
算了,她後半句話吞咽回去,趕緊打開門頭也不回地溜到自己辦公室。
羅聞櫻臉上紅暈未褪,“對了,伯母最近怎麽樣?”
明铮聞言,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不怎麽樣。”
兩人正說着,羅聞櫻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接通後,神色不由轉為肅冷,把話筒從耳邊移開後望向明铮,“是,是她,說一定要見你一面,現在在大廳。”
這個她指的是誰,明铮不用猜都能想到。
“不見。”他冷冷說道。
羅聞櫻朝電話那頭吩咐幾句,爾後又告訴明铮,“倘若你不見,她可能一直要守在這。”
他豁然站起身,推開椅子向外走去。
到了門口,明铮才頭也不回道,“把她帶到我辦公室來。”
他上半身陷入椅背,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李韻苓進來時只看到男人背對着她的身影,門自身後用力關閉。
明铮沒有轉過身,隔了半晌後才淡漠開口,“你有事嗎?”
李韻苓站在偌大的辦公室內,塹堃,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明雲峰當初的遺囑令她耿耿于懷,卻沒想到原來是因為這出關系。
“明铮。”李韻苓軟下口氣,嘴裏喚出的名字與以往的厭惡和憎恨都不同。
明铮卻并不接話,仿佛要等着李韻苓有事說事。
他連轉過來正眼都不肯瞧她一眼。
李韻苓在辦公室站了片刻後,繞過桌子來到明铮身側,明铮翹着條腿,眼睛盯向窗外,神色并沒有因她的近身而有所變化。
“明铮。”說到底,畢竟血濃于水,再加上之前對明铮百般對付,李韻苓現在心裏比誰都難受。
他總算收回視線,目光落到李韻苓臉上,“找我有事嗎?”
“最近總是見不到你的人,我想……”
“我很忙。”明铮打斷她的話。
“明铮,你回到我身邊吧,過去是媽不對,以後我肯定會盡可能補償你。”
“媽?”明铮譏诮道,“這玩笑開得太大了吧?”
“你心裏有怨怪我都知道,但我以前真的錯了。”李韻苓難得肯低頭,她向來是護犢的性子,為了孩子做什麽都行。
只是這席話絲毫感動不了明铮,他兩手忽然在椅子把手上用力撐了下,高大的身影站在李韻苓跟前,背後陽光盡數被遮去,“你說我是你兒子?那明成佑算什麽?”
李韻苓鼻尖一酸,明成佑如今病重,她別的心思都不存,倘若明成佑好好的她倒一時半刻很難緩過神來,畢竟自己養了二十幾年的親生兒子才是她最該痛恨的私生子,這種打擊換在誰身上都受不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
“哼,”明铮冷笑,“現在看來,他就不是私生子了?”
李韻苓被那三字給狠狠擊中心口,“明铮,別這樣。”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越發冷戾,明铮轉身來到窗口,射進來的陽光讓他整張臉浸潤在一種不真實中,“你現在想認我是嗎?”
李韻苓點頭,面色帶着希翼,“明铮,以後我們一家人可以……”
“我有個條件。”男人背對她,極為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李韻苓來到他身後,“什麽條件,你盡管說。”
明铮頓了頓,他轉過身,正對的角度讓他整張臉都透着陰寒。李韻苓以前一直覺得明铮心思深,現在想來,那也不過是他選擇的一種保護方式而已。
“你公開向外界承認我的身份,并且說明,他才是那個私生子!”
李韻苓雙目圓睜,下意識搖了搖頭,“成佑現在病得這麽厲害,不能再受刺激,等以後,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對外界把事情說清楚。”
明铮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也是他一早料到的,他從沒想過要認李韻苓,這樣的要求,原也不過是試探。
“說到底,你還是選擇保護他,”明铮眼裏稍黯,話語帶了些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寥落,“你既然選擇讓我繼續背負這個罵名,就要把戲演好,不然別人怎麽會相信?”
李韻苓嘴唇輕啓,明铮卻冷冷別開眼,徑自又走回到窗前。
李韻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明铮對她的恨跟排斥不是一兩天造成的。
外面傳來敲門聲,明铮收拾好情緒,“你走吧,讓人看見不好。”
李韻苓直到走出明铮的辦公室才意識到,她當初幾次三番讓他不準見趙瀾,是件多麽殘忍的事。
來時盡管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思念想來。
明铮站在窗前,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不動,內線電話一通通撥進來,他卻像是沒聽見般。
直到外面敲門聲重複響起,見裏頭始終沒有動靜,辦公室門才突然被推開。
羅聞櫻踩着步子走到明铮身後,“以為你想不開呢,半晌不接電話。”
明铮側過身看她眼,“吃飯了嗎?”
“小朱都被你吓跑了,連帶把我那份飯也一起吃掉了。”
明铮忍俊不禁,“看來小朱還真是豬。”
“人身攻擊可不好。”
“走,”明铮松開環在胸前的兩手,“陪我去吃飯。”
傅染落下筷子,伸手接過李藺辰遞過來的紙巾擦拭嘴角,結完帳,李藺辰拿着買好的東西起身。
兩人相攜走出餐廳,李藺辰習慣走路牽着傅染的手,他們偶爾湊近說幾句話,看不到過分的親昵,一切仿佛是再尋常不過,其實也只有傅染自己知道,他牽她的手,就如同自己的左手牽起右手,找不到一點點悸動。
生活平靜如斯,要不是肚子裏孩子越來越明顯的胎動,她都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
羅聞櫻跟着明铮下車,擡起頭率先看到走出來的二人,“小染?”
明铮目光随之落在他們牽着的手上,羅聞櫻瞅了眼他的臉色,傅染打聲招呼,臉色平靜,“是不是工作忙,到現在才來吃飯?”
“小染,”明铮喚了聲,“你非要這樣嗎?”
傅染把身子讓開,“現在避開了高峰期,也挺好。”
李藺辰目光冷淡掃一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