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傅染昨晚回去後倒頭就睡,她需要休息,不然的話人真要徹底垮了。
打電話聯系不上陳媽,傅頌庭只得從家裏找了個人過來輪番照顧。
傅染睡到午後才醒來,想起床卻怎麽都爬不起來,身體已經疲倦到動彈不得。
她睜着眼躺了約莫半小時,這才勉強下床。
吃過傭人送來的午飯,傅染先去範娴病房內替她擦藥,忙碌到将近兩點,她這才走向明成佑所住的病房。
眼睛內似乎被什麽給刺了下,傅染定睛一看,才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尤應蕊站在病房門外正跟李韻苓說着話,試圖讓她相信自己的清白,“媽,難道您也不信我嗎?我真的沒做過那些事,況且我把她當親媽一樣。”
傅染加快腳步走過去,嗓音不由輕顫,“你為什麽會在這?”
尤應蕊揚起下颔,“我沒做過,沒有證據當然要放我回來。”
“沒證據?”傅染忍不住眼裏酸澀,“我就是最好的人證,尤應蕊,當時別墅內只有我們三個人,除了你還能有誰?”
“你想誣賴我當然把什麽都怪到我頭上,”尤應蕊出聲反駁,“媽,您別聽她的,警方要是能找到證據我還能回來嗎?”
“難道你想說你沒去過雲水千山?”
尤應蕊回答的篤定。“我沒去過!”
這樣的颠倒黑白,傅染氣的一口腥甜沖到喉間,李韻苓皺起眉頭,“你們兩個要吵出去吵,真嫌成佑的病還不夠重是嗎?”
“媽,”尤應蕊伸手指向傅染,“現在她肚裏的孩子都沒了,我們沒有必要怕她,您也知道那是成佑唯一可能有的一個孩子,她一直都不想要,如今卻賴到我的頭上,傅染你以什麽身份來指責我?你不過是個第三者而已!”
李韻苓耳膜被刺得陣痛,仿佛看到那時候的自己,也是這般趾高氣揚指着趙瀾罵。
可她和尤應蕊卻都輸給了外人眼裏的第三者。
孩子流掉的事,李韻苓也從明成佑嘴裏得知,她轉身要進入病房內,門從裏頭被打開,出來的兩名警察正是那天給傅染負責錄口供的。
她趕緊上前,聲音很沖,“她為什麽會被放出來?明明她才是兇手。”
“傅小姐,對不起,”警察望了眼尤應蕊,“由于證據不足,我們也不能只憑你單方面的證詞。”
“那至少能證明她去過我家吧?門口不是有監控嗎?”
警察也在查這件事,“我們去調取過,卻發現最近一星期的監控錄像失竊,保安室的人一一盤問過,也沒發現有何疑點。再說經過身份驗證的信息調出來,沒有屬于她的。”
傅染難以置信地望向尤應蕊。
“你聽到了嗎?傅染,不是單憑你三言兩語就能為所欲為的,我沒做過,你自然奈何不了我。”
“小姐。”陳媽腳步匆忙趕過來,“你怎麽不在病房休息?”
“陳媽?”傅染臉色揚起猶疑,“打電話給你為什麽一直不接?”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回了趟家剛知道夫人出事我就急忙趕到醫院來了。”陳媽跑得氣喘籲籲,前額都是汗。
“陳媽,”傅染想到那天陳媽出去跟尤應蕊進屋幾乎是前後腳的事,“我媽出事當天,你看到尤應蕊進來了嗎?”
陳媽目光掃向尤應蕊,對方神情淡定,陳媽潭底閃爍下,急忙搖頭,“沒有,我出去時也沒碰到。”
傅染最後的希望破碎,陳媽垂下眼簾走過去,“小姐,我送你回病房吧?”
尤應蕊朝那兩名警察道,“沒事的話你們也請回吧,我丈夫身體不好不希望有人來打攪,對了,我也想告她一條,告她勾引有婦之夫可以嗎?”
傅染咬緊唇肉,“尤應蕊,你真以為可以逍遙法外嗎?”
病房的門再度被推開,李韻苓面色不悅,“吵什麽吵,傅染,成佑讓我帶句話給你。”
傅染唇角輕顫,“什麽話?”
“他說以後不想再見到你,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他對不起你也好,傷害了你也罷,有債,”李韻苓眼圈泛紅,“有債下輩子還你吧,你趕緊走!”
“媽,別跟她廢話,我們進去。”
陳媽拉了下傅染的衣袖,“小姐,傅先生到處找你。”
傅染看到門板在她面前合起,有種恍惚,倒也不是不怨不恨,只是感覺什麽都被沖淡了,徒增無力感而已。
尤應蕊跟在李韻苓身後進屋,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明成佑,她鼻子忍不住酸意撲過去,“成佑。”
李韻苓走到床邊,态度與方才截然不同,“蕊蕊,你說實話,傅染說得是不是真的?”
“媽?”尤應蕊擡起頭。
迎面一個巴掌重重甩過來,李韻苓也不說旁的話,“你出去。”
“媽!”尤應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有些事我不想當着成佑的面說你。”
明成佑從鬼門關走了圈後,沒死,精神也在逐漸恢複,“媽,你先出去吧,我想單獨跟她說些話。”
“成佑?”李韻苓瞅着明成佑的臉色,出去時朝尤應蕊使個眼色,告訴她明成佑受不得刺激。
待病房門重新掩起,明成佑一把目光才望向尤應蕊,“我的孩子,和傅染母親被推下樓的事都是你幹的吧?”
尤應蕊自然不肯承認,“你什麽意思?”
“我原本看在那兩年的份上,對你已經仁至義盡,尤應蕊,貪婪也要有個限度!”
“連警察都說沒證據,難道憑借傅染三言兩語你就想定我的罪?成佑,你真的變了,還是你的心裏從來就沒有過我?”尤應蕊傷心地站在床畔。
明成佑情緒平穩,嘴巴微抿,“我心裏有沒有你,你最清楚。”
尤應蕊面色趨近蒼白,“我說過,不是我幹的。”
“我相信她所說的話,”明成佑半句話便将她堵死,他身子還很虛弱,不能連貫地說話,“那是我唯一的一個孩子,尤應蕊,你可真下得去手。”
她索性閉嘴,站在旁邊。
明成佑目光渙散,想到已經成形的孩子,心裏一陣劇痛,“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尤應蕊擦幹淨眼淚,聲音帶着幾分強硬,平日裏唯唯諾諾也夠了,“成佑,你別聽傅染胡說,再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想對付我都沒辦法,”她彎下腰,手指描繪着他的劍眉,“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到時候,我會說服媽讓我們兩個出國,以後,我肯定不再讓你見傅染一面。”
明成佑想揮開她的手,但手臂無力,他雙目依舊有神,眼裏陰鸷未褪,“你還想擺布我?”
尤應蕊索性心一橫,“成佑,你別再打旁的念頭了,最後的路就讓我陪着你吧。”
“你就這麽篤定我要死了是嗎?”
尤應蕊幾乎同他前額相抵,纖細手指穿過明成佑濃密的發絲,從外面望進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兩人是在親昵細語。
“成佑,我愛你。”
明成佑打斷她的話,“如果我告訴你,當初給你簽的那堆協議裏面,”他緩了口氣,說話有些喘,“有一份是你自動放棄所有財産的文件,你還敢說你愛我嗎?”
“你?”尤應蕊後背一僵,慢慢直起身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是如你所願。”
尤應蕊搖了搖頭,“成佑,你非要把我逼成我自己都不想面對的那副樣子嗎?”
明成佑蒼白的面色溢出嘲諷,“我死後全部財産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尤應蕊,我想試試你的真心。”
“你!”尤應蕊幾近失控,“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我陪着你的幾年算什麽?”
門口傳來敲門聲,進來一名約莫40來歲的中年男人。
“三少。”
男人掩上門。
明成佑喘了幾口氣,帶着咳嗽,“李律師,把東西給她。”
男人從公文包內拿出份資料遞向尤應蕊。
她手臂僵硬擡起,惶恐地接在手裏,這份資料她最清楚不過,翻開幾頁還能看到自己當時的簽名,而明成佑那一欄上,至今空白。
尤應蕊如遭雷擊,眼睛圓睜,心跳幾乎要躍出胸口,這代表着什麽,對她來說無疑是比天塌下來更大的打擊。
“三少,按着您的吩咐這份協議書一直鎖在律師事務所的保險櫃內。”
“難道,”尤應蕊眼淚淌出來,“我們?”
明成佑目光斜睨過去,“我只是讓你簽了字,卻沒有讓律師真正去辦理,尤應蕊,這就是我給你的婚姻!”
“不!”尤應蕊手指緊捏着協議書,“我不信!”
“尤小姐,你們兩個在法律上确實沒有夫妻關系。”律師在旁提醒。
尤應蕊哭着搖頭,她小步子走到明成佑跟前,“你只是太忙忘記了是吧?你說過會跟我結婚,我方才說得都是氣話,你是不是想看我的表現再決定是不是要跟我結婚?成佑?”
明成佑已經失去耐心,“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在外界眼裏你是明太太,”他話說得太多,越發喘的厲害,“我怎麽可能讓傅染背負那樣的名聲?說到底,還是我不想結婚,連将就都做不到。”
尤應蕊仰起臉,臉上一道道冰涼,“好,原來說到底,我竟然成了你手裏的犧牲品?明成佑,那兩年裏,在你生命垂危的時候好歹是我陪着你!”
“我給過你機會,但卻是你親手将它一點點摧毀掉的。”
“好,好,”尤應蕊揚了揚手裏的文件,“明成佑,你真自私。”
他并不否認,“當初,你不說你是自願的嗎?”
尤應蕊只覺無盡的窒息感壓來,她拿着文件快速沖出病房,邊跑邊哭,幾年來的感情,最終被逼到這一步。
她對明成佑的愛,她從來都不懷疑。
坐上車後,尤應蕊掏出手機快速撥通個號碼,“喂,你在哪?我要見你。”
她開車很快來到一家位于偏僻地段的茶室。找到包廂進去,男人已經在裏面等着。
尤應蕊二話不說把文件砸到他跟前,“這是為什麽?到底哪份才是真的?”
男人拿起後翻看,忽然揚笑道,“原來連婚都沒結,你說你混到這樣的地步,該說你可憐呢還是可悲呢?”
“你騙我!”尤應蕊怒不可遏,“你居然騙我?”
男人遞給她杯沏好的茶,“消消火,我不過是看你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在背後推了你一把而已。”
尤應蕊眼裏淚花未幹,“要不是你,我會淪落到現在這樣嗎?你難道不怕我把什麽事都說出來?”
男人好整以暇喝口茶,似乎并不怕她的威脅,他慢條斯理從口袋內掏出樣東西,掀開幾層絲帕,“你應該感謝我,倘若這東西落到警方手裏,你今天還能站在這嗎?”
尤應蕊臉部血色褪盡,掌心下意識護着腕部摩擦出來的傷口。
那一幕觸目驚心,她至今記得,男人給她看的東西是一截摔碎的帶血玉镯,還是李韻苓給她的。
原本是一對,其中一個在生日宴上傅染給摔了,而這一個,也未幸免。
尤應蕊伸手,男人卻先一步蓋上帕子拿回去,“這東西我先替你保管,你也別心急,遲早有天會還給你。”
“你在哪裏找到的?”她當時把摔碎的镯子撿起來後回到家才發現缺了一塊,為此還忐忑許久。
男人的注意力落到那份協議上,他并未回答尤應蕊的話,反而岔開話題道,“既然文件都在你手裏了,讓他按個手印也不是難事,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哪怕立即離婚,你也能拿到不少財産,再說你可以耗着,成為他将來遺産的繼承人。”
“可他說,我在簽署文件的時候已經簽了放棄財産的協議書。”
男人思忖片刻後,了然而笑,“不可能,既然你們沒有結婚,哪裏來的放棄財産一說。”
尤應蕊順着他的話細想,也是,明成佑應該是想試探她,可她偏偏沉不住氣。
127殺夫!孩子他在(精)
傅染回到病房前,陳媽一路上始終低着頭。
傅染手握向門把,想要擰開的瞬間又收回去,“陳媽,你跟我來一趟。”
“小姐,您快休息吧。”
傅染不做聲,徑自向前走,陳媽只得跟她來到玻璃窗前。
傅染隔了層透明的玻璃望向病房內,範娴昏迷至今并沒有醒來的跡象,不知道醫生所說的奇跡到底能不能在她身上發生。
陳媽眼眶通紅,“夫人。”
“陳媽,你跟着我媽多久了?”
“二十幾年了,從夫人嫁到傅家我就跟來了。”
傅染手掌撫向那層玻璃,“你知道我媽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
陳媽目光盯着病床上的範娴,搖了搖頭。
“是尤應蕊進入雲水千山後把我推下樓梯,我媽摔成這樣也是她害的。”
陳媽潭底一閃而過的痛楚,眼淚也忍不住,“夫人!”
“陳媽,”傅染側過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當時真的沒看到尤應蕊進來嗎?”
“我,”陳媽猶豫後果斷搖頭,“我真的沒看見。”
傅染點點頭,爾後便不再多說什麽。
趙瀾得知範娴出事,在醫院外面買了東西來探望。
傅染在病房內保胎,畢竟打擊太重再加上連着幾天沒好好吃上像樣的東西,大人能夠硬挺,可孩子受不了。
趙瀾神色憔悴,陪着傅染坐了會,沒想到明铮會突然進來。
傅染率先看到,但畢竟心有愧疚,她強撐起身,“哥哥。”
明铮俊臉冷毅,大步走過去拽起坐在床邊的趙瀾的手臂,眼睛幾乎沒看傅染一眼,“走,回家。”
“我不走,我想留在醫院。”
明铮聽聞,臉越發鐵青,“你白天晚上都不回家想做什麽?媽,你是不是只想認他?”
趙瀾縮着肩膀,“明铮,現在成佑病情很不好,我要留在這。”
“他不好?”明铮眼裏泛出血色,“我被人指着罵是私生子的時候你讓我忍,他們母子對我處處趕盡殺絕,你也讓我忍,媽,現在明成佑才是你的孩子,你也讓他忍嗎?”
趙瀾啞口無言,捂着臉失聲痛哭。
傅染忙掀開被子下床,“哥哥,你別這樣。”
明铮擡起眼望向傅染,潭底的冷漠和陌生令人心悸,“這個秘密是他臨死前告訴你的,可你卻瞞到今天,說到底,你心裏還是向着明成佑對嗎?要不是他病危你才打電話給我們,你是不是真得打算要瞞我一輩子?小染,你對我哪怕有對他的十分之一好,你都不會狠得了這個心!”
面對明铮的指責,傅染無言以對,他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對,明雲峰讓她一再要保守秘密,可說不說還是取決于她,傅染為自己找不到任何能夠辯解的理由。
明铮拽着趙瀾大步往外走,趙瀾想着病重的明成佑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傅染擔心出事,趕緊穿上鞋子追出去。
兩人已經來到電梯口,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明铮擡腿才要走進去,在看清楚裏面的人後,又退了回來。
李韻苓伸手擋住即将關閉的門,她走出電梯,目光近乎貪婪地盯着明铮。
男人卻冷冷撇開眼,“媽,我們走。”
“等等,明铮,”李韻苓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我相信傅染說的話,我才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生兒子,明铮,對——”
話未說完,明铮一甩用力收回自己的手,“可是我不相信,你也別白費心思,我從沒想過會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那時候不經常讓我別喊你媽嗎?說我不配,我告訴你,我也不屑。”
“明铮,媽知道錯了,我沒想過你可能是我兒子,”李韻苓悔不當初,精神看上去一點不比趙瀾好,她手裏捏着才出來的單子,“這是我和成佑的DNA鑒定書,他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說到這,李韻苓心痛的幾乎彎下腰,27年來的感情不是一句私生子就能抹滅的,她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明成佑身上,甚至為了他,不擇手段算計明铮,曾一度将他狠狠踩在屈辱卑微的腳底下。
她錯了,大錯特錯。
明铮眼睛盯向她手裏的報告書,冷冽的嘴角忽然拉開,語調揚高,譏诮說道,“這張廢紙能說明什麽?你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全記在這,”明铮指了指自己的腦門,“想讓我認你?下輩子吧!”
“明铮,”趙瀾趕緊出聲,“你別這樣。”
明铮冷冷打斷趙瀾的話,“你是怕我說話得罪她,阻礙了你認回親生兒子的路是嗎?”
原本緊攥着趙瀾的手慢慢松開,明铮高大的身子走到電梯口,“媽,我不會再來醫院找你,在你們心裏,看來我永遠算不得什麽。”
他走進電梯,在門即将合上的瞬間,目光逐一掃過在場三人。
眼裏的沉痛和寥落,看得人心口泛起酸澀。
趙瀾撲過去,雙手捶打電梯門,“明铮,明铮。”
李韻苓背靠牆壁,人直接一歪坐倒在椅子上,手裏的DNA鑒定書飄到傅染腳邊,她彎腰撿起,把它遞還給她。
李韻苓接過後,也沒說話,只是動作僵硬地撕碎了報告書。
在她眼裏,一切全部成了空。
李韻苓握緊撕碎的紙張,手掌捂住臉,傅染見慣她強勢霸道的一面,也還記得明成佑給她起的慈禧太後的稱號,可如今,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母親,被丈夫殘忍欺騙幾十年的妻子而已。
眼淚順指縫潮濕了手背,李韻苓擡頭看到站在旁邊的趙瀾,她一句話沒再說,捏着屬于自己的鑒定書起身走向電梯。
趙瀾兩手扳住電梯的門,語氣近乎哀求,她習慣性的在李韻苓面前擡不起頭,“你讓我看看成佑吧,他要是好好的我肯定不敢打擾他,你給我個最後的機會吧好嗎?我求求你了。”
李韻苓擡起的手頓了頓,她神情疲倦別過眼,只是将站在門口的身子往旁邊挪了下。
趙瀾見狀,趕緊跟進去。
尤應蕊從病房內出去後不久,明成佑又陷入了昏迷。
傅染守在範娴的病床前,醫生說醒來的可能性幾乎不大,除非世上真的有奇跡。
而尤應蕊如今逍遙法外,唯一能指證她的,就是範娴趕緊醒來。
淩晨。
醫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偶爾窗外有急救車的聲音傳來,揪得每個人的心膽顫不已,家裏有病人的很怕聽到這種聲音,好像是來奪魂催命的一般。
李韻苓連着幾晚都在輸液,有家裏的傭人陪着,她不放心明成佑,所以晚上都讓蕭管家守在病房內。
門忽然被打開,蕭管家拿着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來。
她疾步往走廊另一頭而去。
一雙白色的平地軟跟鞋踩着走廊內泛出亮光的地磚逐漸往前走,來人穿了條米色長褲,她張望四側見沒人,便打開門快速隐進去。
病房內只留了盞小燈。
組合沙發上還放着蕭管家留下來的東西,幾乎聽不到上前的腳步聲,尤應蕊走到病床前,明成佑雙眼緊閉,儀器上的數字忽上忽下,看着心悸。
尤應蕊在床沿坐定,她從包裏拿出一份被弄成褶皺的協議書和另一張空白的A4紙。
翻出印泥的手抖個不停,尤應蕊盯着明成佑的臉,她眼淚奪眶而出,她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當初毅然決然跟着明成佑出國,是因為心裏真的愛他,可她的人生注定要被傅染插足,落到現在,卻鬧得個人財兩空。
明成佑的狠心她都看在眼裏,況且現在傅染孩子都沒了,他是說什麽都不會放過她的。
尤應蕊怕蕭管家會回來,她把印泥盒子打開,另一手伸過去擡起明成佑的手。
傅染從範娴的病房內出來,傅頌庭就睡在旁邊,自從範娴出事後,傅頌庭很少說話,迫于壓力警方也在徹查這件案子。
陳媽站在門外,看到傅染出來,欲言又止上前道,“小姐。”
傅染眼睛盯向前處,一道長長的廊子仿佛看不到盡頭,徒增幾許恐懼及怆然。
陳媽見她不說話,一直以為陳媽都跟傅染不算親近,畢竟她不若尤應蕊那般嘴甜,喜歡将家裏人每個都哄得團團轉。
“小姐。”陳媽又跟上前。
“陳媽,你想說什麽就說吧,”傅染放慢腳步,“我都聽着呢。”
“我,我孫子最近上幼兒園了,兒子媳婦都希望我回去帶孩子,所以我想……”
傅染适時停住腳步,“陳媽,你在傅家幾十年,如今的工資也漲得不錯,據我媽說你比兒子的薪水還高,你舍得嗎?”
她眼睛黑亮,直直望過來仿佛能探進人的心底,陳媽躲避下,“錢,錢是賺不完的。”
“陳媽,”傅染低嘆,“過完年再說吧好嗎?你看我媽現在這副樣子,也需要貼心的人照顧,如果是薪水的問題,我們可以商量。”
“不,不是。”陳媽想到範娴的樣子,眼眶不由又是一紅,“小姐,我留下來,工資您也別給我漲,現在這樣已經夠好了。”
傅染滿含深意望了眼陳媽,“你去休息吧。”
她順着腳步走向另一個病房區域內。
尤應蕊把協議書攤開放在床沿,她用明成佑的手指印上印泥,然後按向本該他簽字的地方。
眼見要落下之時,男人卻像是陡然有了感應般手腕僵住開始掙紮,尤應蕊本來就心慌,她強行扣住明成佑的拇指,儀器檢測發出嘀嘀嘀不尋常的響聲,尤應蕊急的滿頭大汗,帶着哭腔道,“成佑,你就按下去吧,讓我成為你名義上的妻子好嗎?我不在乎能守着你多久。”
明成佑雙目緊閉,呼吸越發急促起來,尤應蕊一邊看向窗外生怕有人經過。
她拿起協議書,明成佑卻緊緊握成拳,印泥在兩人動作的推搡間弄得手上都是,尤應蕊竭力想扳開男人的手掌。
傅染來到窗前,窗簾被人從裏面拉了起來。
她杵在外頭站了會,肚子裏的孩子仿佛也嫌累,早早睡下,這會乖乖的動也不動。
傅染雙手貼向冰冷的玻璃,這個孩子承繼了兩個人的生命,一個是給予他初源的明成佑,另一個則是以命相護的範娴。
她折身走回去,經過明成佑的病房門口時不由頓住。
傅染知道明成佑這兩天情況很不穩定,醫生說随時有撒手的可能。
她倚在門框處,眼裏心裏湧現出一幕幕畫面。
尤應蕊淌着眼淚哀求,“成佑,你按手印吧我求你了行嗎?”
男人輕咳了兩聲,眼皮忽然轉動下要睜開。
尤應蕊驚慌失措,吓得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如果明成佑一旦醒來,肯定更不能放過她,至少在辦理結婚證之前,不能讓他再先下手為強。
明成佑眼簾阖動。
尤應蕊大腦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有些事做出來也是下意識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
她猛地抽出明成佑腦袋下的枕頭,害怕地緊擁在胸前,“成佑,我也不想這樣的。”
明成佑攥緊的拳頭忽然松開,尤應蕊湊上前去,男人眼皮動了下,驟然睜開眼。
她迅速把枕頭往明成佑臉上悶去,動作連貫絲毫不含糊,手臂卻在一個勁地抖,尤應蕊眼淚一滴滴砸在枕頭上,看到刺眼的白色圈圈漾開。
方才男人的動作很大,這會卻全然沒有反應。
明成佑感覺到窒息襲來,眼前暈眩而黑暗,看不到一點亮光,呼吸被迫剝奪,胸腔內的疼痛越來越聚攏,臨到一個界點後即将炸開。
手掌握緊後臂膀上青筋直繃,生無可戀,茍延殘喘拖着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明成佑厭倦了。
他忽然覺得很輕松,也不痛了。
不用面對痛失孩子的事實,不用面對越走越遠再也回不來的傅染,也不用面對李韻苓和趙瀾。
他沒有那麽多精力再去考慮,人之将死,忽然把什麽都給看淡了。
名利,地位,明雲峰曾給他的一切,他統統不在乎。
真的要死了嗎?
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更多的釋然,卻也有強烈的不舍。
尤應蕊腦子忽然清醒過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想要的只是一段婚姻從來沒想過要明成佑的命。
傅染把手放在門把上,想隙開道縫看看。
眼裏忽然撞入抹身影,尤應蕊已經松了手,枕頭卻還蓋在男人的臉上。
她怔怔站在床前,吓得渾身顫抖。
傅染走進去,卻覺血液瞬間倒流,手腳冰涼的連走路都困難,她腳步逐漸急促,尤應蕊全然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被傅染用力推開。
她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傅染看清楚面前的情景,驚吓之餘眼淚忍不住氤氲了視線,她忙把枕頭拿開,明成佑眼睛緊閉,卻是動也不動。
傅染喉間哽咽,伸手推下他的肩膀,哭出聲的嗓音已然撕裂,“明,成佑!”
明成佑只覺這聲叫喚,好像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過來的,比隔開個山頭還要遠,只能聽到朦胧的回聲,但他聽得出是傅染的聲音。
他睜不開眼。
傅染忙拿起挂在牆上的電話想打出去,在醫院裏她的手機并沒随身帶着,尤應蕊趴在地上眼見她撥號,她趕忙起身沖上前從傅染手裏搶過電話,“不準打!”
傅染被她推搡下,腳步趔趄下,她沒敢跟尤應蕊硬碰硬,畢竟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你愛他所以要置他于死地?”
尤應蕊慌亂地撿起散在地上的協議書,“傅染,這下你高興了是嗎?我一無所有,你搶走了我的一切!”
傅染站在床頭櫃前,先給自己找個絕對安全的位子,她側過臉望向明成佑,見他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很不對勁的樣子,她心急如焚,“你先把電話給我,你難道真想看着他死嗎?”
“我從沒想過這樣,我比誰都希望他能活着,”尤應蕊語無倫次,抱起協議書眼睛盯向床上的男人,“是他不給我機會,在國外他心髒第一次動手術差點死掉的時候你在哪?傅染,要沒你我們之間不會這樣的!”
話機被電話繩纏着垂挂在牆壁上,傅染耳中聽不見別的話,她走上去搶過電話機,尤應蕊猛地握住她的雙手,兩人拼命争搶,誰也不讓誰,傅染到了這一步也沒顧忌那麽多,尤應蕊又怕蕭管家突然回來,她趕緊松手,趁機把電話線給扯斷。
傅染因慣力退回去時下意識用手擋了下肚子,尤應蕊拿着那份協議書,飛快地跑出病房。
傅染腹部傳來不适,她用力喊了聲,“來人,救命啊!”
垂放在床沿的手陡然被人握住,傅染怔了下,回頭看到明成佑睜開的雙眼。
她一股溫熱沖出眼眶,明成佑握着她的力道很緊,傅染忙擦幹淨眼淚,“我去叫醫生。”
他搖了搖頭,嘴裏吐出虛弱的幾字,“喊了也是白喊。”
傅染抿下唇,把差點逸出口的梗咽聲吞回去,“我報警。”
明成佑握住她腕部的手并沒有松開,兩人隔得很近,于明成佑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我剛才做了個夢。”
傅染站在床邊,說不出話。
“我夢到我變成了一個嬰兒,可能就是轉世投胎的意思吧,”明成佑空洞的目光擡起盯着傅染,“可居然變成了你的孩子,是不是很好笑?”
傅染看到他挽起的嘴角,心裏越發酸澀,哪裏笑得出來。
她背過身,但眼淚卻越擦越多。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事情,他們誰都沒有解釋。
因為不打算挽回,本來僅剩的時間也不多了。
傅染已經多久沒跟他這樣心平氣和地講過話?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一個孩子?”
明成佑想到那個逝去的生命,心裏的痛無法撫平,“想,我希望我的生命能維系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他言語無力,傅染被他握住的手腕泛出一陣陣地疼。
傅染另一手撐在床沿,眼底藏匿不住悲傷,“我騙了你,當時我媽身受重傷,我真的有種沖動想直接撞掉這個孩子,可是醫生說他是我媽用生命才保住的,我知道你也想要他,可我沒想過你會像今天這樣躺在病床上。現在,他在我的肚子裏很好,你放心,我會好好留下他。”
明成佑眼裏露出難以置信,一種似曾相識的潋滟之色襯得那張絕色俊臉如回光返照般,他目光逐漸落到傅染腹部,嘴唇顫抖着開口,“你,沒騙我?”
傅染把他拽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腹部前,明成佑手掌攤開,盡管看不明顯,卻能感覺到緊繃的攏起。
他激動地心髒似乎承受不住,很劇烈地喘息幾口。
“傅染。”
她擡起頭望入他眼中。
“我爸臨死前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明成佑多麽希望,那也是傅染的一場謊言。
她想撒個謊,明成佑卻先一步開口,“我不為難你。”
傅染胸前窒悶,明成佑臉色露出欣慰,人不能貪心,“如果我能撐到孩子出生的那天,你會讓我抱抱他嗎?”
她說不出別的話,點了點頭。
明成佑覺得很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醫生再一次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可并不代表每次都能這麽幸運。
蕭管家行色匆匆回到病床前,腳步剛邁進去,看到裏面的傅染,她細想片刻後,趕緊又退回到門外。
她守着沒有離開,卻也沒打擾他們。
明成佑閉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