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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4)

來說是個好日子。

李韻苓一早接到電話,明成佑推說公司事情多,不會回來。

她對着蕭管家抱怨幾句,也無旁的法子。

國外某家頂級醫院。

焦急在外等候6小時的尤應蕊幾乎崩潰,她孤立無援,清冷的走廊上除去她再無旁人。

明成佑術後被推入病房,待麻藥消退醒來,已經是深夜。

手掌觸碰到伏在床邊的腦袋,尤應蕊猛地擡起頭,神色緊張無助,“成佑,成佑?”

明成佑睜着眼睛沒有反應,尤應蕊吓得手足無措,她把手伸到明成佑眼前,“你別吓我,成佑,你答應我一聲。”

明成佑盯向頭頂的天花板,思緒卻出乎意料的清晰,病房內的大燈關掉後,有床頭壁燈勉強發出薄弱細芒,動手術前,主治醫生就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麻藥注入體內的瞬間,他當真把什麽都看開了,反正,哪怕下不了手術臺也不會覺得有多痛苦。

明成佑從來不覺得,到國外的這一年,生和死有何區別?

但是,他做夢夢到了傅染。

倒不是她抽手離開時的畫面,而是他們兩人在跳舞,最後收手的時候他卻沒有抓住她,眼睜睜看到傅染跌入了無底深淵。

明成佑閉起眼睛。

尤應蕊以為有突發狀況發生,她起身要跑出去,“醫生,救命!”

明成佑伸手拽了把,“應蕊。”

尤應蕊俯身趴到他胸前,心裏的恐懼和焦慮并未因此而消散,“成佑,我守在外面好怕。”

“有什麽好怕的?”明成佑手掌輕拍她腦袋,“我若醒不過來,你把我的骨灰帶回去,我媽也怪不到你頭上。”

“不許你這樣說。”

尤應蕊咬住被子一角,心有餘悸,這會還是全身冰涼,手指顫抖的都握不攏。

“應蕊。”明成佑淡淡喚了聲。

“嗯。”

“我這病,你早就知道了吧?”

尤應蕊伏在他胸前的腦袋擡起,滿目含淚,“是。”

明成佑也能猜到。

“我出國前伯母交代過我,說你有先天性心髒病,以往體檢病例都是直接交到她手裏,所以瞞着你,她讓我好好照顧你,因為過去二十幾年都沒有發作的跡象,以前醫生也說過沒事。”

“應蕊,你既然早知道為什麽還要執意跟我出來?”

尤應蕊雙手緊緊圈住明成佑的腰,“你不過是生病而已,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沒什麽不能解決的。”

明成佑心頭微動,望出去的視線摻雜了模糊,他不知道,如果這句話從傅染嘴裏說出來,該多麽動聽?

但在他生死關頭,唯一陪在他身邊的确實只有尤應蕊。

翌日,主治醫生進來查房。

明成佑示意尤應蕊先出去。

醫生查看過他的傷口及恢複情況,明成佑腋下留了道疤,很清晰,恐怕得一輩子跟着他。

“這次手術還算順利,但也只是勉強度過而已,最保險的還是做心髒移植,不過也有可能後期恢複的好,一輩子不再複發這種例子也有過,确保萬一我已經聯系幾大醫院将你的資料庫存,一有合适的配型者會立即通知你。”

明成佑心裏其實知道希望有多渺茫,當初明雲峰就是等不及,才死在這個病上。

“你父親也是先天性心髒病,一般來說患者的子代很少會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可能。所以,應該不會是遺傳,主要可能與孕婦高齡懷孕、服用一些不當的藥物或是受過什麽驚吓、生活不安定、休息不佳等等因素有關。”醫生在病床前作出詳細解釋。

明成佑聽在耳中,卻完全沒有聽進心裏。

他只覺得今天陽光極好,透過隙開的窗戶灑到病床上,照得人整張臉都是暖洋洋的。

在別人看來,可能并沒有太多的感受,但對于在鬼門關轉一圈後重新被拉回來的,無疑是最大恩賜。

尤應蕊進來時,病房內的醫生跟護士已經全部離開。

“成佑,醫生說了什麽?沒事吧?”

明成佑目光從窗外收回,“手術都動過了,自然是沒事了。”

尤應蕊心裏一松,“那就好。”

“應蕊。”

她在給明成佑倒水,臉色顯然緩和不少,答應了聲。

“已經度過去了,這件事你也別告訴我媽,省的她擔心。”

尤應蕊不疑有他,滿口應承下來。

醫院盡管有護工,明成佑也有專門的營養師,可尤應蕊每餐都會堅持自己做好後送來,剛開始只能進食流質,慢慢的轉為清淡。

明成佑坐在輪椅上,尤應蕊打了水替他擦手,這個男人愛幹淨,所以事情也相應的比別人都多,但尤應蕊樂此不疲,她替他耐心地按摩指關節。

明成佑側首盯着她認真的神色,“應蕊,倘若我問你想要什麽,你要怎麽回答我?”

“我如果說,我想要一段婚姻,你又怎麽回答我?”

明成佑半晌不語,轉過頭把視線投向外面。

尤應蕊并沒有多大的失望,她也知道,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明成佑對她,到底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傅染當時離開的決絕和尤應蕊不離不棄的守候形成鮮明對比,可自己的心擺在那,連明成佑都無法左右。

回迎安市的前一晚。

尤應蕊心有忐忑,明成佑站在陽臺,手裏夾了根煙,她走上前小聲道,“成佑,醫生不是吩咐過讓你戒煙戒酒嗎?”

明成佑不語,卻随手把煙掐滅在煙灰缸內。

尤應蕊心裏一暖,她上前自身後環住明成佑的腰,“非要回去嗎?成佑,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們留在國外吧好不好?”

她心裏的擔心,明成佑豈會不懂?

他目光眺望向遠處,“應蕊,我的心都空了,你放心,我只想讓傅染也嘗嘗我當時所受的痛,不會跟她再有感情的。”

尤應蕊抱住的手卻越發收攏,哪裏會有這麽簡單的事?

“成佑,我求你了,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明成佑拉開她的手,他沒有跟她明說,他回到迎安市,其實是想拉傅染陪葬的!

當時,那個念頭一直存在明成佑心裏,且越演越烈。

尤應蕊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兩年不到的時間,她好不容易一步步靠近他,她以為只要讓她們兩個人離得遠遠的不再有交集,她遲早有天能走進明成佑的心裏去。

回到迎安市後,明成佑開車穿過熟悉的馬路和喧嚣,同樣的天空,呼吸到的空氣卻是不同的。

眼裏忽然閃過一輛紅色奧迪車的影子,明成佑定睛細看,這個車牌號他銘記于心。

鬼使神差地跟上前,傅染顯然沒有發覺,明成佑一直跟到宋織家,他把車停在隐蔽的地方。

傅染推開車門走下來,神采奕奕,邊走邊跟誰打着電話,明成佑單手支于車窗外,看來她這兩年過得很好,很好。

秦暮暮也随即趕來,傅染笑着上前擁住她,兩人相攜往樓道走去。

明成佑在車上抽了幾支煙,好久沒抽過,喉嚨口嗆得厲害,他趴在方向盤上,胸膛劇烈起伏。

原來做不到他以為的鐵石心腸。

傅染出來後,明成佑的車在後面跟着,直到傅染突然停車,他這才加速離去。

爾後的日子,他讓傅染一步步栽入他的網中,他看着傅染泥足深陷,起先,自己也能夠做到置身事外。

“看什麽?”傅染手掌在他面前輕揚,明成佑晃了神後收回。

他的思維還停頓在那兩年裏。

此時的傅染,已然卸下包袱和猶豫,她咬着吸管盯住明成佑出類拔萃的俊臉,“想什麽這樣出神?”

他用刀叉切開牛排,“想你。”

“呸。”傅染毫不猶豫放下杯子,卻是滿臉笑意,“明成佑,你嘴巴夠甜的啊。”

“是麽?”男人動作優雅地叉起塊牛排放入嘴中,“我從小含蜂蜜長大的。”

傅染忍俊不禁,餐廳內中央空調打出來的溫度很暖,她穿着低領的毛衣,白皙的脖子襯得一頭散下的頭發越顯黑亮。

吃完飯走出餐廳,明成佑替傅染攏緊領子,又将大衣的帽子戴到傅染頭上。

她裹得嚴嚴實實,也不顧好不好看,明成佑摟着她的肩膀走向前,寒夜街頭冷風蕭瑟,卻依舊阻擋不住車來人往的腳步。

傅染雙手放在唇前呵氣,明成佑拉過她的手後裹在自己掌心內,步行街頂端的霓虹燈絢爛多姿,傅染伸出兩手捂住明成佑的臉,嘴角點綴起笑意,“這樣捂着才暖手嘛。”

“感情你把我的臉當成暖手袋了?”

傅染踮起腳尖望入男人眼底,“臉皮厚的人都能自動發熱,這不,我的手這會就熱了。”

明成佑伸手圈住傅染的腰将她納入懷裏,她穿了件及膝大衣,也順便将男人的小動作都遮掩起來。手掌拍上她的臀部,傅染眼底一驚,仿佛做出下流事的是自個,她左右張望,臉頰漲的通紅,“你做什麽?!”

“呦呦,瞧你的臉也發熱了。”明成佑湊過去,姿态親昵地同她前額相抵,傅染不着痕跡拍掉他的手,明成佑在她唇角輕吻後擁住她繼續走向前。

兩人經過家婚紗店,櫥窗內擺着各式各樣的婚紗,明成佑駐足不前,他眼光極好,一眼看到貼在內側的一張海報。

傅染被他牽着走進店內。

服務員眼尖,自然是認出他來。

“三少。”

明成佑邁開腳步走到海報前,傅染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三少,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明成佑置若罔聞,傅染擡首望他,男人仿佛困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出神地盯了片刻後,伸手指着牆面上的海報,“我要看這件。”

服務員面露難色,“三少,經理吩咐過,只有确定了要的才能看真品,這件婚紗被封存在我們保險櫃內,僅此一件,設計師花費一年時間才找到适合的寶石鑲嵌等制作完工,最主要的一點,它很挑人,只有一個尺碼,且不接受改動。”

明成佑神色間早已擺出不耐,他伸手摟過傅染,解開她大衣扣子,“看見了麽?還怕撐不起你一件衣裳?”

“三少,”服務員有些尴尬,“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确定要了是嗎?”

“成佑,”傅染擰緊眉頭,“怎麽好端端想起試婚紗,走吧。”

明成佑杵在原地不動,掏出錢夾後捏了張金卡甩到櫃臺上,“要不要我說了算,你這店還想不想開了?”

“是,我這就打電話給經理。”

明成佑牽着傅染走向休息區,她壓低聲音,“走吧。”

“怎麽,試試又不要錢。”

“幹嘛讓我試婚紗?”

“你穿着一定好看。”

她不肯,他便軟磨硬泡,傅染也總算見識到明成佑的磨人勁。

經理過來後一番客套,帶着服務員去了內室,明成佑坐在休息區等候,傅染頭發随意編織束在腦後,漸有層次的裙擺自臺前鋪開,圍在眼前的幕簾也被一點點拉開。

服務員和經理在一邊不住稱贊,明成佑眼裏被這片陡然出現的白色刺得招架不住,胸口劇烈伏動,心髒好像是超負荷了,傅染在鏡子跟前轉動,明成佑瞅着這幅場景,眼裏的人都在笑,可傅染臉上的笑意卻是他觸摸不到的。明成佑覺得他離這種所謂的幸福很遠,眼神閃現出片刻的空洞。

“成佑。”

明成佑陡然回神,這件婚紗傅染穿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合身,他想就此結束,自己已經覺得身心俱疲,要拉傅染陪葬,要讓她嘗到痛徹心扉,其實并不難。

他只需要在這時告訴她所有的真相,說所謂的重新開始不過是場有預謀的報複,他不信,傅染還能不痛。

話到嘴邊,卻因傅染眼角漾起的那一抹笑而吞咽了回去。

明成佑突然站起身大步走過去。

服務員禁不住滿口贊嘆,“三少,您看……”

他猛地扣住傅染的手腕将她拽了把,她輕擡起下颔,柔聲細語,“怎麽了?”

明成佑胸前有窒息壓來的疼痛,鬓角處不知是因為店內太熱還是什麽緣故,已見薄汗,他菱唇微動,“不适合你,走吧。”

傅染也沒多問,“好,等我換下來。”

經理試圖說話,明成佑松開了傅染的手。

她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并沒看到明成佑的身影,傅染走出婚紗店,推開門看到明成佑倚在石柱旁,手裏夾着的香煙散出煙霧袅袅的迷離,男人背對她站着,頭微揚起盯着上空。

傅染落輕腳步聲走去,幾乎貼到明成佑的背部,她注意到男人神色寥落,側臉溢滿寂色。

“成佑。”

明成佑側過身,“出來了。”

傅染從他手裏接過抽剩下的半支香煙,掐滅後丢進垃圾桶。

明成佑将她擁在胸前,兩人走下石階,傅染決口未提婚紗的事,卻在走入廣場時,狀似不經意地回頭望了眼。

明成佑只能當做沒看見。

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只是怕傅染陷得不夠深而已,僅此,而已。

很久以後,傅染無意中經過這家婚紗店,她看到裏面的海報已經不在了,那件婚紗肯定找到了有緣人,它生來的意義便是陪襯幸福,傅染那時候才慶幸,倘若她當初執意開口要,豈不是暴殄天物?

MR頂層辦公室。

明成佑争對塹堃的動作從未落下過,他關閉對話框,手指疲憊地按向眉宇。

通往休息室的門關閉着,他推開椅子起身,沉重的腳步聲音吸附于地毯中,伸手按向開關,門徐徐打開,明成佑走進去後入目的是一張雙人床,沒有大的很誇張,中間有明顯的攏起。

他挽起嘴角走去,傅染卷着被子只露出個腦袋,這會睡得正沉。

明成佑膝蓋壓住床沿,人湊過去,涼薄的呼吸噴灼到傅染頸間,她眼睛還閉着人卻有了反應,快速起身喊道,“有貓!”

額頭撞在明成佑硬挺的鼻梁上,他悶哼聲倒在傅染身側便不動彈了。

她只覺得腦門很疼,掌心邊揉邊睜開眼。

“怎麽了?”

明成佑雙手捂住鼻梁,傅染睡眼惺忪,也不理睬他,索性倒回去還想睡個回籠覺。

旁邊半晌不見動靜,明成佑翻個身只看到傅染的背部,他挨過去自身後擁住她,“看看我的鼻子。”

“出血了嗎?”傅染閉眼嘟囔句。

“沒。”

她連嘴巴都閉起來。

明成佑拉開她上衣,傅染半個肩膀露在外頭,他張開嘴一口,咬得倒不深,只是跟小孩子咬着磨牙棒似地啃,傅染起先還能忍,明成佑動作越發靠向她耳邊,索性咬住她的耳垂肆意舔弄。

傅染伸出手,被明成佑一把壓在身下,她失聲尖叫,“啊,好重!”

“Lvan?”外面傳來倪秘書的聲音。

傅染趕緊閉嘴。

“叫啊,你倒是叫啊?”

明成佑挑眉,表情麽,不用說,自然比大灰狼還要邪惡。

傅染好不容易掙開他,倪秘書走到休息室門口,敲了敲門,“Lvan,你在裏面嗎?高層回憶馬上要開始了。”

傅染趁機撲過去咬住他的脖子,明成佑猝不及防。“松開,你咬哪地方呢?斷了!”

傅染果真乖乖松口,她伸手欲要捂住明成佑的嘴,他推開她手掌,越發揚高了音調,“我讓你橫!”

見聲音止不住,只得用一個法子,最直接且最有效。

傅染湊過去吻住男人的薄唇,這會他沒再推開,雙手改為圈住傅染的腰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盯向門口,明成佑扳正她的臉,示意她專心。

舌尖帶着纏綿之姿輾轉索吻,明成佑拉開墊在底下的空調被,倪秘書嘟囔聲,“人去哪了?”

傅染背部貼着床面,兩手隔在他胸前,帶着嬌喘的嗓音逸出喉間,“倪秘書好像走了?”

明成佑眼底透出意亂情迷,“嗯。”

傅染狠狠在他肩膀處捶一拳,“我咬你哪裏要斷了?”

明成佑一臉正色,“脖子啊。”

見她不說話,他這才道了句,“休息室是隔音的,外面根本聽不到裏面的對話。”

傅染咬了咬牙,“你敢耍我?”

随手抽出個枕頭砸向明成佑面門,他伸出兩手去擋,這是傅染的專利,每回氣急了都用枕頭抽他,明成佑索性一把抱住傅染的腰将她壓倒。

他前額抵住傅染臉頰,她則氣喘籲籲盯向天花板。

明成佑眼簾睜開道縫,只覺這種擁她在懷的感覺倍感真實,胸口殘缺不全的地方漸漸被填滿,這種充實感令他欣慰。

他掌心摩挲着傅染的肩膀,心中所謂的怨恨早已蕩然無存。

往死裏愛,才會往死裏虐。

可也是往死裏愛,才會往死裏不顧一切。

明成佑在她耳畔輕啄。

他給了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倘若,他在此期間能安然度過,他便要為傅染披上最華美的婚紗。

明成佑自認為能過去,醫生也說過,一輩子不再複發的例子并不是沒有。

車子飛馳在馬路上,明成佑手掌不住摩挲副駕駛座上的盒子,他唇角淺笑,到了中景濠庭後,拿着東西快速上樓。

婚紗攤開擺在KINGSIZE大床上,足足占據了整個床。

明成佑坐在床沿,手掌探入婚紗裙擺,極好的手感,他把婚紗小心翼翼放入盒內,封存在家裏的保險櫃中。

翌日醒來,他拿過手機看下時間,手肘撐住床面起身,心髒陡然紊亂地跳動,呼吸急促,明成佑勉強緩了緩神。

喊了車子過來,明成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周身完全像是沉浸在陰暗中,他目光眺望半空,微微揚起的角度溢滿悲怆。

司機在駕駛座小心翼翼探出腦袋,見他杵在原地不動,也不敢吱聲。

明成佑半晌後上車,“去碼頭。”

在島上的二十天明成佑幾乎什麽都沒想,把傅染接來後再回到迎安市,心境卻已經截然不同。

兩人在酒店吃飯,明成佑盯着傅染出神,餘光陡然看到進來的明铮的和羅聞櫻。

他們有說有笑選了位子,羅聞櫻懷抱一疊資料,明铮點了菜,襯衣袖子捋至肘部,羅聞櫻瘋起來也是工作狂,正翻開文件和明铮說着什麽。

明成佑擡首望得出神。

傅染吃到一半擡起頭,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哥哥和聞櫻原來也在這。”

羅聞櫻手指指着某處,口若懸河,明铮點着頭細細聆聽,這種工作狀态令旁人看在眼中都覺得極富感染力,明铮從羅聞櫻手裏接過資料,兩人腦袋幾乎湊到一處。

明成佑眼裏被刺痛,鮮活的生命一個個活得恣意,唯有他。

他從來不屑把明铮放在眼裏,因為李韻苓經常跟他說,明铮是私生子,将來凡事都要壓過他才能有出頭之日。

這種意識潛移默化,而如今,明铮的事業處于頂端,而他,卻在以不可預計的速度枯萎,明成佑第一次感覺到命運的不公,心裏也漸漸滋生出類似于變态的執拗和憤恨。

傅染見他的目光還定在遠處。

“其實我一直覺得哥哥和聞櫻很相配,以後還能組成個幸福的家庭,基因優良,說不定孩子會是小神童呢。”

明成佑握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緊,如鲠在喉,刺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羅聞櫻從明铮手裏接過資料,擡頭看到這邊的兩人,她跟明铮說了句,男人背對着的身影轉過來。

那樣朝氣蓬發的一張臉。

明铮突然推開椅子走過來,傅染聽到腳步聲扭過頭。

“小染。”

傅染挽唇淺笑,“哥哥。”

明成佑只覺心跳越發加劇,明铮在他眼裏俨然是一根刺。

明雲峰同時給了他們兩個生命,卻給了他們不同的命。

倆兄弟沒有打一聲招呼,明铮跟傅染随便聊過幾句,起身又坐回到羅聞櫻對面。

傅染胃口很好,心情好自然也吃得下。

明成佑眼睛望向窗外,街上來往人群忙碌而擁擠,以前覺得平凡的場景如今落入眼中,竟是說不出的美好。

他不想死,一點不想。

他貪戀地想要活久一些,因為還沒活夠。

他27年的生命中,才談了一場戀愛,不,連一場都不到,他注定是要丢下傅染的。

明成佑已經近乎偏執,他活不了,所以要拉人做墊背。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在中景濠庭的那一次,是他和傅染兩年來的第一次。

他事先吃了兩顆護心髒的藥,但迎來高潮的瞬間還是差點令他心髒崩潰,他眼前有片刻暈眩,雙臂摟住傅染的肩膀,死死用力,醫生不止一次警告過他不能做劇烈運動,特別要禁床事。

明成佑同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緊密相連,他在等那份悸動過去。

其實他想過,他真有可能會死在傅染身上。

她卻不知,只暗罵他下流。

明成佑擡手拂開她沾着汗水後濕漉漉的碎發,房間內關了燈,傅染被他壓得有些重,想推開些,手不自覺快要觸及到明成佑腋下,他面色稍凜,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內放到唇間輕吻。

傅染累極,洗過澡看了會電視伏在他胸前便熟睡過去。

明成佑穿着睡衣站在床前,他很想拉着傅染一起,甚至想過,方才如果真死在傅染身上,帶給她的将會是一輩子噩夢吧?

雖然他很想,因為那是迎接他死亡最好的方式和歸宿。

明成佑在讓尤應蕊簽下文件的同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方才擁着傅染的瞬間,思想和他的心一樣差點崩盤,他一早回來就是要拉她一起進地獄的,如今他站在地獄門口,卻反悔了。

既然尤應蕊要陪着他,那就放開傅染好了,一如兩年前那般,太陰暗的地方總要有人陪着。

明成佑起身走到陽臺,如今他已經煙不離身,多抽一支跟少抽一支對他來說并沒有大的區別。

他也不是因為病重而想将傅染推開,他是真的沒有力氣繼續下去了。

接到尤應蕊的電話時,傅染睡得正熟,明成佑眼睛透過落地窗盯着床上拱起的人形。

“成佑,”那邊,興奮的嗓音同他蒼涼的心境完全呈現鮮明對比,“睡了嗎?”

“什麽事?”

尤應蕊還沉浸在結婚的喜悅中難以自拔,“你在中景濠庭嗎?我明早就過來,還有行李順便也讓人送到這。”

明成佑眼裏看到傅染翻了個身,他顏色一凜,“先別過來,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

“為什麽?”尤應蕊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你現在身邊有人嗎?”

“應蕊,我的事你別管。”明成佑說完,毫不猶疑挂斷電話。

尤應蕊怔怔盯着傳來嘟嘟聲的電話,她握緊手機,心裏也猜到傅染肯定在那裏,不然的話,明成佑不會阻止她過去。

翌日,她打車來到中景濠庭。

尤應蕊刻意讓人化了妝,經過露天泳池,看到池沿淩亂地擺放着酒瓶和酒杯,最刺眼的莫過于湛藍池水中漂浮起來的內衣內褲。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成拳,昨晚這兒發生過什麽一目了然。

尤應蕊眼裏微微刺痛,走進客廳內後上了樓。

隔着門板都能聽到房間內傳來的争吵聲,尤應蕊落輕腳步站在門口,聽到傅染顫抖着嗓音發問,“你,愛沒愛過我?”

她跟着緊張起來。

許久後,聽到男人雲淡風輕道,“不愛。”

尤應蕊心裏一松,方才的不愉快也蕩然無存。

“你也別因為我睡了你而想不開,我早說過,一次和一百次并無多大的差別。”

尤應蕊伸手擰開門把,這時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她從沒見過傅染像今天這般狼狽,尤應蕊總覺得傅染太傲,嘴角的笑來不及劃開,陡然觸及到明成佑的視線。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方才還冷毅絕情的俊臉勾勒出無邊陰鸷,深邃而迷幻不可測的潭底衍生出的黑色似要将她整個吞噬。

尤應蕊吓得臉色稍變,擡頭看到傅染的臉,她趕緊走到明成佑身側,“讓我過來你自己也不知道換好衣服。”

男人沒有拆穿她的話,卻是伸出手狀似親昵地拍拍她的臉,“在這等我,換好衣服帶你出去。”

只有尤應蕊自己知道,那幾下拍在臉上的分量有多重。

她拿着大紅的證書跟在明成佑身後,男人随手帶上門,門板甩上的劇烈聲令她一震。

方才在房間內刻意展現的溫柔蕩然無存,明成佑大步往樓梯口走去,尤應蕊跟得很急,好幾次差點絆倒,男人自顧下樓梯,尤應蕊小了聲,“成佑,你等等我。”

明成佑反手一把拽住尤應蕊的腕部,她的步子跟不上,就好像被他一路強行揪到樓底下,直到出客廳門口才松開。

尤應蕊跟着他去到車庫,所幸明成佑還肯讓她上車。

車子滑出中景濠庭後開出去,她試圖解釋,“成佑,我來這就想給你個驚喜,我真的沒想到傅染也會在這。”

男人猛地踩住剎車,先前由于車速不算慢,劇烈的剎車聲震耳欲聾,尤應蕊沒系安全帶,好不容易穩定神,明成佑眼睛冷冷瞥過來,“下車!”

尤應蕊面色委屈,“成佑?”

“下車。”沒有其他多餘的話,他直截了當重複。

尤應蕊不敢跟他耗着,趕緊推開車門下車。

明成佑瞥了眼她方才坐過的位子,由于剎車的緣故,尤應蕊原本拿着的結婚證甩在他腳邊,明成佑撿起後打開車窗,腕部稍用力把紅色本本丢到尤應蕊胸口。

她彎腰要去撿,車輪卻毫不猶豫地碾壓過去。

尤應蕊吓得連連後退。

明成佑的眼睛定在後視鏡內,其實,尤應蕊倘若像兩年前那般沒有別的心思,他也不至于這樣對她。

而在尤應蕊看來,她能一心一意留在明成佑身邊兩年,是因為那時候他的身邊沒有傅染,所以她害怕回國,害怕他們接觸,任何事情在她看來,都是防不勝防的。

明成佑看到傅染站起來的身影,手裏的A4紙砸過來時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臉上,他沒有躲,忍痛挨了這一下。

他眼睛看到傅染離開的身影,明成佑眼裏有澀意,只覺胸口的痛像是要炸開一樣,這種痛已經無法緩解和疏散,就像是毒氣般在他體內越積越深,慢慢侵入明成佑的五髒六腑。

但他不後悔他對傅染所做的事。

他要對付明铮,要拉他做墊背,所以絕不能讓傅染跟明铮有在一起的可能。

明成佑把甩在地上的A4紙一張張撿起來。

他開車漫無目的向前,敞篷後擡頭能看到懸在半空的月亮,駛過高速向山路開去,明成佑嘗試加速,越來越快的速度令他呼吸驟然綿長,他收手拿起副駕駛座上的一疊A4紙,用盡全力朝上空抛去。

眼裏是漫過的荒涼,猶如冬季裏的白雪皚皚,明成佑眼睛盯着後視鏡,一張張散開的白色猶如冥紙,祭奠天堂地獄的亡人。

他把車開上山,繞過馬場和練靶場,前方幽暗撲面,只有偶爾的路燈垂在兩側。

明成佑減緩速度,車子像脫了缰的野馬沖向前,前面沒有護欄,輪子碾壓過粗粝的石子發出噼噼啪啦的響聲,每一個動靜都砸到他心裏面去。

撲面而來的風勢夾雜着窒息,遠處青山郁郁化為黑色的暗影。

輪子即将突破懸崖,眼見車子要飛出去摔個車毀人亡,明成佑猛地一腳剎車。

安全帶把他的人用力拉回,整輛車停在懸崖邊,探出去能看到無底深淵。

他疲憊無力地把臉伏在方向盤上。

最終,還是不甘心,他還年輕,不過27。

明成佑想過最壞的結果,當他知道傅染懷孕後,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他的生命總算可以維系,哪怕真的走了,誰都不會忘記他,至少明成佑曾經還出現在他們生活中過。

傅染懷孕後喜歡穿寬松的衣服,她人本來瘦再加上個子高,幾乎看不出肚子。

明成佑的車停在離傅家不遠的地方,他步行來到正對傅家花園的欄杆前,他幾乎摸準傅染的作息時間,每到傍晚她都會出來曬太陽。

今天,也不例外。

傅染坐在藤椅上喝了杯水,然後起身散步,明成佑的身影被薔薇花擋着,他拿出手機,裏面有幾張傅染的照片。

盡管肚子還不明顯,但孩子多大,他都會備注。

傅染站在花架前,拿把剪子将枯黃的枝葉剪去,明成佑将手機對準她,然後按下鍵。

她恰好回頭,把明成佑未來得及收回的動作納入眼中。

傅染神色一冷,大步走過去。

“你做什麽?”

明成佑傾起身,傅染趁他不備拿過他的手機,看到是否要儲存的頁面,她越發蹙緊眉頭,“你這樣有意思嗎?”

她當着明成佑的面删除,然後點開相冊,看到好幾張照片,傅染全部選擇後,删得一張不剩。

明成佑咬緊牙關,卻沒有出聲阻止。

傅染把手機丢還給他,“你明天別過來了,真要我天天躲在房間裏不出門你才開心嗎?”

她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明成佑打開相冊,看到裏面空白一片,第二天,也沒在傅家門口出現。

他好不容易說服傅染搬入雲水千山的別墅,明成佑一天天等着孩子的長大,他積極配合治療,一把一把的藥吞入肚中。

瀕臨絕境的人忽然有了希望,好不容易抓住根稻草都不會願意放開。

他別無所求,想撐過一年,至少撐到孩子出生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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