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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

她擡擡手拿起鬧鈴看下時間,已經傍晚了。

傅染擁着被單又眯了會,飯菜的香味從外面流溢進來,中午沒好好吃,這會覺得饑腸辘辘。

她掀開被子起身下了樓,隐約聽到廚房間有對話聲傳來。

傅染穿着綿軟的家居拖鞋來到餐廳,桌上有好幾袋子東西,目光探過去,看到範娴立在流理臺前,右手不斷攪動,皮蛋瘦肉粥的香味越發勾人食欲。

“夫人,我來看着吧。”

“不用,再熬一會就好了,”範娴吩咐陳媽,“小染還在害喜期間,飯太硬更加吃不進去,她喜歡吃粥,你多換些花樣,我今天的蝦是托人帶來的,既新鮮個頭又大,市場裏面買的蝦仁不新鮮。以後記得要現剝,跟玉米一塊炒讓她當小菜吃。”

“好的,夫人我知道了。”

範娴關掉天然氣,“袋子裏有買好的南瓜,明早給她煮南瓜粥吃,記得晚上還要換花樣。”

陳媽笑着又道,“夫人您放心吧,您對小姐真好。”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對她好還能對誰好?”

傅染倚在門口,心裏其暖融融,範娴用搪瓷勺在鍋內不住攪拌,這般安靜而祥和的畫面緩緩延伸至傅染眼底,她不忍破壞,直到範娴将粥盛入碗內,傅染才邁起腳步進去。

“媽。”

範娴端着碗的手微抖,“吓我一跳。”

陳媽把做好的小菜都端上桌,傅染跟範娴面對面坐着,範娴舀了匙蝦仁給她,“多吃點。”

“媽,你今晚住在這吧,我想跟你說說話。”

範娴自己并不動筷,挑了好幾樣精致的小菜放到傅染碗裏,“好,我待會給你爸打個電話,看你,都這麽大了還知道撒嬌。”

“再怎麽大也是你的孩子嘛,長不大的。”

吃過晚飯洗完澡,除去那些壓在心裏的不愉快的事情外,慢節奏的生活其實很惬意。範娴用毛巾替傅染擦着頭發,母女倆坐在窗前,傅染手掌撐着下颔,眯起眼睛。

“小染?”

“嗯。”她懶洋洋答一句。

“媽一直都沒有問過你,其實在尤家的二十年一定過得很苦吧?你不說,媽也知道。”

傅染面色經過晚霞的暈染後透出緋紅,她仍舊眯着眼睛,“媽,其實沒你想得那麽苦。”

“怎麽可能呢,”範娴用毛巾裹住她的頭發後輕輕摩挲,“蕊蕊剛回去的時候,一直哭着來找我,說那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晚上睡覺還有野狗叫聲,說她害怕,我當時心裏很不舍得,卻一直忽略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了二十年。”

“我打小在那長大,所以自然而然就會習慣,尤應蕊接受不了是因為落差太大。”

範娴聲音透出哽咽,“你回到傅家後,媽也沒有好好對你,小染,你心裏是怨怪我的吧?”

“媽,你今天是怎麽了?”傅染阖起的眼簾睜開,“我沒有怪你,起先,覺得很失望很難受,但現在什麽都好了。”

範娴拿起梳子替她梳頭,“你爸不止一次說我偏心,我自己也知道,可蕊蕊剛回去的那段日子我确實很難受,每次見到你都會想到她。”

“媽,你現在最喜歡的是我,這就足夠了。”

範娴忍俊不禁,“是是。”

晚上,母女兩人睡在一張床上,範娴說了不少體己話,傅染忍不住倦意襲來先熟睡過去。

翌日醒來,範娴并不在身邊,下樓問了陳媽,原來範娴一早就回傅家了,說是傍晚還會過來。

“陳媽,我讓你買的東西你買了嗎?”

陳媽小心翼翼從兜裏掏出來個藥盒,“小姐,您想做什麽?”

傅染把藥盒接過手,“你別多問,這件事對誰都不能說,你也別擅自離開這,你的手機要時刻帶在身上,知道嗎?”

陳媽臉色露出猶疑,“可是小姐,我怕會出事。”

“你放心,只要我能随時找到你的人,就不會有事。”

傅染捏緊手裏的藥盒,一步步走上二樓。

她推開房門走進卧室,搬張椅子坐定在窗前。

傅染中飯也沒下去吃,目光呆滞望向窗外,耀眼的陽光刺得她滿臉都是淚水,她取過明成佑送來的協議書,一點點用力撕碎,然後用火柴點燃後丢進垃圾桶內。

房間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傅染被煙灰嗆得猛烈咳嗽,眼淚抑制不住往外淌,她坐回到窗前。

傅染沒想到,她天生也是個做演員的料,連最親近的傅頌庭和範娴都認定了她不肯拿掉孩子是真的想生下來,明成佑好不容易松口氣,明家也再沒逼着。

傅染手掌按向腹部,她說過,想留和不想留,她有一百種方式能夠取舍。

傅染眼睛盯着垃圾桶內化成灰的協議書,明成佑在她眼裏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瘋子,她隐忍至今,總算令他懈怠,另一份協議書對傅染來說,遠不及被燒毀的那份有威脅。

拼個魚死網破和步步為營相比,傅染自然是選擇後者。

她站起身,窗外的陽光洩了她滿身,肚子裏的小生命可能隐約感受到危險,胎動變得頻乏。

既然沒有相愛過,孩子,也稱不上愛的結晶。

平日裏範娴勸她的話傅染其實都聽進去了,或者說,不用別人勸,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徹。

敲門聲适時傳入傅染耳中。

陳媽走進來道,“小姐,我去小區超市買點東西,二十分鐘就回來。”

“好,你去吧。”

別墅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門鈴聲。

陳媽覺得奇怪,平時範娴都有鑰匙,再說也沒有別人知道這個地方。

她打開門走出去,卻發現尤應蕊拎着幾個禮盒站在門口。

陳媽拔腿想走回去,生怕又跟上次一樣心軟,招來範娴一頓痛罵。

“陳媽!”尤應蕊急忙喚住她,“你過來。”

“小……明太太,你趕緊走吧。”

“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難,陳媽,你要出去吧?”尤應蕊注意到她手裏的購物袋。

陳媽不知不覺走到門口,“待會夫人要過來,看到你又要發火。”

“陳媽,”尤應蕊紅着眼圈,這一招屢試不爽,“你也知道小染懷了孩子,是誰的,想必你一清二楚,他以後終究會回到明家,由我帶,我跟小染的關系鬧成這樣,你看了肯定也不好受。陳媽你看,這是我給小染買的補品,哦對了,我好像聽你說過你孫子上學沒有名額的事吧,我正好有個熟人在學校,過完暑假你帶你孫子去就行了。”

“真的?”陳媽喜出望外,為這個孫子上學的事家裏沒少費心思,可沒有後門可走,一直拖到今天還未落定。

“陳媽,我還能騙你嗎?”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陳媽,”尤應蕊站在鐵門外,“你別擔心,我就是送些東西進去,順便看看小染。”

“小姐,”陳媽叫順口了,“我出去趟馬上回來,你也別逗留太久,待會夫人就會過來。”

“好,我知道的。”

傅染拿起手機,對着鏡子拍了個照,盡管衣服遮掩住肚子看不大出來,她仍舊在保存時輸入寶寶二字

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傅染從裏面拿出藥盒。

孩子月份已經偏大,傅染這才吩咐陳媽別走遠,如若有個意外,幸好離醫院也很近。

她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包裝好的藥丸。

桌上放了杯水,傅染撕開後把藥丸倒在掌心內,她眼睛直盯着那顆白色的藥,喉間苦澀而幹燥,一個細微的舉動,随時可能終止掉腹中孩子的生命。

她握緊手掌後松開,手臂猶若千斤重,傅染狠狠閉上眼睛,唇瓣碰觸到藥丸的苦澀,她張開嘴。

“原來你真躲在這。”尤應蕊推開房門,傅染聽到她的聲音睜開眼,她攥緊手掌,動作快速連帶着藥盒跟來不及咽下去的藥丸統統掃入抽屜內。

傅染不着痕跡關上,身子轉過去,“你怎麽進來的?”

尤應蕊嘴角挑起抹笑,“這兒需要VIP驗證卡和鑰匙,當然是通過成佑我才能來。”

傅染眉頭緊蹙,到頭來還是誰都沒瞞住。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口水。

尤應蕊走進去,傅染不想同她多廢話,擡起腳步向門口走去。

尤應蕊轉身又追出去。

“傅染,你心思真歹毒,居然用那麽龌龊的手段對付我。”

“你們心裏存着什麽想法,你們最清楚,”傅染穿過走廊,“你沒必要還找上門。”

“怎麽沒有必要?我是成佑的妻子,你算什麽?你憑什麽給他生孩子?”

傅染知道,往後這種話她可能經常都要面對,她停住腳步,“你放心,孩子我不會要的,你大可安心。”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尤應蕊緊跟着傅染來到樓梯口,“你要拿掉還用等到今天?”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傅染走下樓梯,尤應蕊瞅向四側,傅染住着明成佑的別墅,現在挺着個肚子,這孩子一旦真的生下來,尤應蕊即将要失去的東西她也很清楚。

那天在咖啡館內看到的文件和男人所說的話,對她的觸動無疑是驚人的。

尤應蕊垂在身側的兩手緊握成拳,她腳步僵硬往下走。

傅染靠着扶手走得很慢,身後陡然一股力猛地襲來,她整個人踏空踩出去,傅染手腕拼命把住扶手,幸好騰空栽出去幾級并沒有摔下去,身子踉跄往前沖,最後腳步收不住,身子猛地扭轉後倒地,頭部重重磕在樓梯口的花盆上。

頭部的血漫出,浸過黑亮發絲往外淌,傅染伸手摸向腦門。

尤應蕊張着雙手手足無措倚向牆壁,她沒想到自己真的會下手,連怎麽伸手推的那一把她都回憶不清。

越來越劇烈的疼痛和暈眩感襲來,眼睛蒙上層模糊的黑暗,耳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恐叫喚,“小染,小染!”

傅染極力睜開眼皮,看到範娴蹲到她跟前,放大的臉布滿緊張,傅染腦袋被托了下,範娴的臉在她眼裏快速消失。

傅染躺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範娴大步沖上樓的動作,她一巴掌狠狠甩向尤應蕊,“畜生!”

“媽。”尤應蕊捂着臉搖頭,“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栽下去的。”

範娴又是一巴掌。

傅染再也無力撐着,暈眩感迅速壓垮她僅有的清醒。

傅染只覺得很痛,很痛很痛,痛到極點後再也忍不住,仿佛被人用針線活生生給穿過皮肉。她昏迷着想叫卻叫不出來,掙紮也沒有力氣,可感官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聽到有人說話,聽到腳步聲很亂,還聽到傅頌庭的聲音。

傅染張張嘴喚不出聲,她想問媽媽在哪裏?

她豎起耳朵都沒有聽到範娴的聲音。

“醒了醒了。”

傅染架起沉重的眼皮,看到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前,她掃了圈,沒看到傅頌庭和範娴的影子。

“傷口在頭皮上,縫了幾針,沒有給你打麻藥,你睡覺盡量往左側別碰到那裏,”護士輕聲關照,“你們都很堅強。”

傅染吃力地擡起手落到腹部上,孩子留住和沒留着,她一清二楚。

“我爸媽呢?”她嗓音嘶啞,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床邊的醫生欲言又止,“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傅染腦袋疼的厲害,原是外傷,縫過針感覺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裏面爬,護士瞅了她眼,神色怪異,跟着醫生走出了病房。

傅頌庭随後進來,傅染一見,大驚失色,“爸,你怎麽了?”

傅頌庭面色蒼白像是遭受過極大的打擊,他趔趄坐到傅染床前,忽然伸出手,十指用力插入發絲後狠狠扯動。

傅染顧不得頭上的傷,她使盡全力想撐起上半身,“爸,到底怎麽了?媽呢,她在哪?”

病房內除去儀器的監測聲外,再無別的動靜。

傅染心裏壓過一陣陣恐慌和害怕,心跳雜亂無章,頭又疼地似要裂開。

半晌後,她才看到傅頌庭擡起頭,“小染,當時到底出了什麽事?”

傅染看到傅頌庭眼裏的濕意,她忍不住淌出眼淚,傅染從未見過傅頌庭這副樣子,她撕裂哭出聲,“是不是媽出事了?”

不可能!

她昏迷前只看到範娴打了尤應蕊兩巴掌,她是在背後被尤應蕊給推得一把,那範娴又是怎麽出的事?

“你媽,”傅頌庭喉間哽咽,“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深度昏迷,醫生說情況很不好,能不能救過來還要看她的命。”

“什麽?”傅染驚愕,垂在身側的兩手抑制不住顫抖,“她現在在哪?”

“還在搶救。”傅頌庭強打起精神,“小染,你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爸出去看看。”

“我也去!”傅染掀起被子下地。

傅頌庭已經走出病房,傅染猛地下床,頭重腳輕身子差點往前栽,她穩了穩神,這才勉強起身跟出去。

醫院走廊內的燈光明亮的刺眼,傅頌庭形單影只的在走,傅染扶住牆壁跟在後面,她肩膀擦着冰冷牆面向前,醫院是個比戰場還要殘酷的地方,來往的醫務人員早已見慣生離死別,也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傅染邊哭邊往前,無聲地落淚,到哽咽,到難以自抑地哭出聲。

她看到前方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張床被推出來,傅頌庭撲上前喊着妻子的名字,傅染腳步陡然僵住,竟是再沒一點力氣向前。

她身子歪了下,背部抵着牆壁。

蓋着白色床單的床被推到傅染跟前,傅頌庭拉住醫生的手,“是不是沒事了?怎麽樣?”

神色嚴肅的醫生摘掉口罩,傅染看到他搖搖頭,“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但腦部缺氧時間過長,而且腦子裏有個血塊壓迫到神經現在還沒辦法取出……”

“這是什麽意思?”傅頌庭聲線顫抖。

“觀察12個小時,如果能醒來那麽還有希望,但我勸你們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腦死亡的可能性比較大。”

傅染眼裏的影像支離破碎,她看到傅頌庭如遭雷擊般呆立在原處,躺在病床上的範娴臉色灰白,連嘴唇都沒有一點點顏色,傅染難以置信地搖頭,不!

前一晚,她還對她說,她的女兒,她以後要好好珍惜,決不能讓人欺負。

範娴還說,我的貼心小棉襖,媽要把欠你的二十年的愛全部都補償給你。

如今?

傅染說什麽都不相信,腦死亡,也就是植物人?

範娴躺着的病床被人推向前,傅染仿佛整個人倒置般呼不上氣,臉色漲的通紅,腳底一個打滑,背部擦着牆壁整個人軟在地上。

她痛到哭不出聲來,腦子裏雜亂無章閃過很多畫面,有人在劇烈搖着她的肩膀,傅染看到頭頂的燈光似在晃動,整座醫院地震般,眼裏的世界東搖西擺。

“媽!”

從未有過的疲憊和絕望席卷而來,傅染再度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原先的病房內,房間裏面沒有開燈,應該是想讓她休息的好些。

她手掌探出去摸了下冰冷的床面,眼睛紅腫,耳邊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喉頭幹得說不出話,嘴唇龜裂,稍微牽動都覺得疼。

病房門突然被打開,門板猛烈地撞擊在牆上後反彈,傅染驚得彈坐起來,明成佑走進房間,他反手掩起門,一步一頓,猶如一座大山般壓來。

傅染毫不畏懼迎上男人的目光,他應該是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的,明成佑目光陰戾,他走到傅染床前,眼睛落至她小腹上。

傅染穿着寬松的藍白相間病號服,眼睛哭得紅腫,明成佑感覺一陣暈眩,他顫抖着嘴角出聲,“孩子呢?”

傅染恨恨盯向他,目光幻化成一把把利刃刺得他體無完膚,她咬緊牙關,喉間嘗到腥味都未自知。

明成佑把手捂向胸口,臉色白得并不正常,他陡然吼一句,“我的孩子呢!”

“沒了!”傅染不作考慮,脫口而出。

兩字直擊明成佑面門,他上前猛然握住傅染肩膀,“你,你再說一遍?”

傅染放慢速度,一字一頓,“沒,了,從我肚子裏面流走了,怎樣?”

她語速很慢,明成佑當真嘗到被淩遲之痛,他呼吸急促,強撐着口氣,“為什麽會這樣?”

“都怪你!”傅染沖他吼道,“你知道孩子是怎麽沒有的嗎?”

男人僵硬地甩開手,眼底蒙了層水霧,眸內泛出猩紅。

傅染并未給他緩解的機會,“是被妻子推掉的,我栽下樓梯,你知道他有多麽不舍得離開我嗎?醫生說他頑強的在子宮內不肯出來,流出來的時候還能看清楚手和腳,他早就成形了,明成佑,那就是你的孩子,你要看嗎?!”

明成佑彎下腰,胸口被猝然一擊,他緊緊閉起眼睛,強烈的窒息感令他猝不及防,傅染似乎還覺得不夠,“你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你不說他是你的最後一個孩子嗎?好,恭喜你,祝你的話能夠如願!”

她用最惡毒的話刺他,傅染心裏的痛卻并不比明成佑少,她眼淚淌過臉頰,“要不是你縱容尤應蕊讓她到雲水千山來,會有今天的事嗎?明成佑,這個孩子是死在你手裏的,你才是親手送他走的人!”

明成佑壓下的腦袋擡起,視線氤氲出絕望及悲涼,他說,“我不知道。”

傅染哭着,卻笑得很大聲,“你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孩子的事,今天,就算尤應蕊沒有推掉他,我也不會再要的,明成佑,我從沒像今天這樣恨過你!”

他腳步逼上前,将傅染抵在床頭櫃上,伸出的雙手鐵鉗般握住傅染的肩膀,他猛然一個用力将她提到跟前,“為什麽,從一開始你就不想留他,他是我們的孩子,我想讓他替我活着有什麽錯,即使到了今天你還在動這樣的念頭,難道他在你肚子裏面,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傅染踮着腳尖,眼淚流到最後流不出來,她目光直盯住明成佑,“因為什麽你不懂嗎?因為他是個私生子!”

“我說過在我眼裏,他不是!”

“呵,”傅染淺笑,嘴角揚起抹嘲諷,“我怎麽忘記了,一個私生子怎麽可能會嫌棄自己的兒子也是私生子呢?”

明成佑有片刻晃神,也仿佛是聽不懂傅染話裏的意思。

她用力掙開桎梏,明雲峰曾經告訴她并讓她一再要保守的秘密,如今卻成了傅染把他逼至絕路最好的武器。

“還記得十二月二十五我送你禮物的事嗎?明成佑,那天我不是想感謝你,而是因為,那天是你的生日!”

明成佑臉色死一般沉寂,他單手撐住床頭櫃。

“你們都以為,當初哥哥繼承塹堃60,股權是因為我從中幫忙的關系,你知道,為什麽你只拿到了5,嗎?”傅染腳步上前,目光刺入明成佑蘊含悲痛的眼底,她嘴角挽起,話語落得又慢又重,“你父親臨死前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他被這秘密沉重地壓了幾十年,不想臨了還帶到棺材裏面去。他真的很自私,我當時就應該轉身離開,你們明家的水太深、太髒,你想知道他跟我說些什麽嗎?”

傅染一點點抛出,卻始終不把話挑明,她就是要明成佑難受,讓他備受煎熬,讓他崩潰!

傅染無視明成佑越漸不對勁的臉色,她踮起腳尖目光同他平視,在最後給他沉重一擊,“他說,明铮才是明家名副其實的太子爺,是他跟李韻苓的孩子,而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私生子。明成佑,枉你平時總說哥哥,李韻苓嘴裏的野種,竟然是你!”

明成佑幽暗的瞳仁陡然放大,他難以置信死死盯住傅染,心跳聲雜亂無章,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傅染想到還未脫離危險期的範娴,她哭着朝明成佑吼道,“你還想怎麽樣?偷了別人二十幾年的身份還不夠嗎?還想讓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轍?”

傅染嘴裏的話還未說完,突然看到明成佑的身形在她眼前一恍。

竟然是直挺挺地往前栽,身子砰然砸在地上的動靜很大,傅染吓得退開腳步,明成佑趴在地上動也不動,整個人像死過去一般。

傅染坐在床沿恸哭,約莫半分鐘後,還是見明成佑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蹲下身,手掌推着明成佑的肩膀讓他仰躺在地上,“明成佑。”

傅染試着把手伸到明成佑鼻翼前,原也只是随便試探,卻不想吓得她直接滾躺在地上,傅染嘴巴張張合合,好不容易才扯開嗓子道,“救命,快來人啊!”

這一天,對傅染來說無疑是最難邁出去的劫。

明成佑被擡上病床,傅染下意識跟在醫護人員身後,急促紊亂的腳步聲把人的心都給踩碎了

她親眼看着明成佑在同一間醫院被推進急救室內,預示着死亡或者希望的急救燈迅速被點亮。

門砰地在她面前掩起,傅染瞬間有種陰陽相隔的錯覺,她眼睛緊緊盯着合起來的那道縫隙,傅染心裏亂成一團麻,她抱緊雙臂坐在走廊內的椅子上,李韻苓接到消息後迅速趕來,短短日子內兒子被兩次送入急救室,誰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蕭管家攙着她,李韻苓看到傅染還未來得及多問,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來的醫生手裏拿着份東西,“誰是家屬?”

李韻苓急忙上前,“我,我是。”

“這是病危通知書,趕緊簽字。”

李韻苓用手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為什麽又要簽這個東西,他才搶救過來的,怎麽會這樣?”

“來不及了,你趕緊簽吧!”

蕭管家把她扶到一邊,握住李韻苓的手,這才勉強簽下。

傅染頭靠着牆壁,渾身像是浸在冷水中全部濕透,她堅信她沒有聽錯,剛才醫生說的是病危通知。

李韻苓顫抖着撥通了電話,一個勁喊着讓對方過來,然後就是癱在一邊哭。

上次替明成佑搶救的主任第一時間趕到醫院,邊跑邊穿制服,李韻苓像是好不容易抓到稻草般撲過去,她用力拽住主人的手,“你救救成佑,再救救他。”

“這次又是怎麽回事?”主任說話有些喘,李韻苓急地搖頭,“我不知道,來的時候他就進去了,應該沒事的對吧,上次也沒事了。”

“韻苓,”主任打斷她的話,“兩年前做的那次心髒手術資料我調取後看過,當時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但手術不過是權宜之計,當時的主治醫生也說過要做心髒移植,那次手術只不過給他續了一年的命,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心髒……哎,我一再關照你們不能讓他受到刺激!”

李韻苓受不住打擊,整個身子往下軟,蕭管家和主任趕緊将她攙扶到座位上。

“我這就進去,病危通知書簽了嗎?”

“簽,簽了。”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傳到傅染耳中,她目光朦胧地盯着急救室那盞紅燈。

蕭管家一直在安慰,李韻苓遭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恸哭,“當初雲峰就是沒有等到合适的心髒才會離開的,難道成佑也要這樣嗎?把我的心拿去,把我的拿去,”李韻苓雙手合十,“用我的命換我兒子的命,成佑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夫人,您別說傻話。”蕭管家陪着在旁抹眼淚,“三少不會有事的。”

傅染被這一擊完全給打懵了,急救室的門關上後再沒有打開過。

難道,明成佑說的最後一個孩子,是這意思?

傅染流幹淚水的眼睛再度覺得酸澀,她腦子已經不能做出任何思考,一片空白,可是有一個場景卻竄了進來,那是他們兩人在青山,傅染陪他過生日。

她讓明成佑許個願望,然後他許了,說要長命百歲。

那時候傅染還笑他俗。

她閉起眼睛,淚水淌過的地方滾燙無比,傅染伸出雙手捂住臉。

李韻苓已然崩潰,要找到合适的心髒等于是大海裏撈針,當初明雲峰權勢再大,卻還是死在了這上面。

傅染手掌撐住椅子,她使盡全身力氣站起來,李韻苓只是擡起頭看了看,什麽話都沒有說,這時候任何的質疑和指責都比不上心裏的焦慮,明成佑一只腳已經跨出鬼門關,而且聽主任的口氣,似乎比上次還要嚴重。

傅染拖着腳步向前,猶如行屍走肉,三魂七魄已然被打散。

她手掌撐住牆壁,才得已繼續,瘦削的身體随時有栽倒的可能,傅染走一段歇一段,她這口氣還不能緩,範娴如今在重症監護室生死未明。

傅染硬挺着走向病房,重症監護室外,傅頌庭坐在椅子上,頭垂着,一直守在門口不曾離開過半步。

傅染淚眼婆娑,“爸。”

傅頌庭滿臉疲憊擡起頭,“小染,為什麽不在病房內休息?”

“我想過來看看媽。”

查房的醫生和護士從裏面出來,傅頌庭忽然站起身沖過去,“醫生,我妻子怎麽樣?”

傅染看到醫生搖了搖頭,誰都知道,這番動作意味着什麽。

她眼淚決堤而出。

“對不起,我不得不向你宣布,患者已經腦死亡。”

傅頌庭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半晌沒動,醫生和護士相繼離開,傅染身子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她看到走廊內形形色色的人群穿過,有悲傷的,也有無所謂的,她眼睛裏只有一雙雙經過的腳,傅染不夠堅強,所以連番打擊襲來,整個人都垮了。

警察到醫院來錄口供,傅染躺在病床上還陷入半昏迷狀态。

她聽到護士在說,“不幸中的萬幸,當時孩子保住了,要不然她受的打擊更大。”

傅染睜開眼簾,先是看到坐在床邊的傅頌庭,她眼圈一熱,“爸。”

傅頌庭盡管坐着,眼裏卻呈現出一種呆滞,傅染心裏越發難受。

“傅小姐。”警察準備給她錄口供,“能把當時在別墅內發生的事跟我們講一遍嗎?”

傅染努力回憶起當時的每個細節,“尤應蕊把我推下樓梯時,我摔在花盆上,臨昏迷前看到我媽過來,還看到她打了尤應蕊兩巴掌,現在我媽變成這樣,肯定跟她有關。”

警察飛快的将事情原委記錄下來,“我們查看過現場,裏面并沒有裝監控?”

“嗯,沒有裝。”

當時的場景像放電影一樣在傅染腦中閃過,她閉了閉眼。

“你懷孕了是嗎?”

傅染手掌撫向腹部,“嗯。”

“我們看過你母親身上的傷。”

傅染眼睛睜開,警察似是覺得有些不忍心,“她腰側呈現大面積淤青,頭部是重傷,應該也是被人推下樓梯,據當時在場的醫務人員口供,說你母親當時整個人伏在你身上應該是護着你的肚子,”警察頓了頓,握住筆的指間收攏,“她兩手使勁抓住身前的欄杆,應該是不想被人拉開,我們在現場也提取到斷裂的幾片指甲,據我們推測,她腰側應該是踢傷。”

傅染聽着,只覺觸目驚心,傅頌庭眼裏藏匿不住的悲痛令人不忍直視。

她直起身,抱住肩膀恸哭,“媽!”

嗓音尖銳後破裂,傅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錄口供的警察伸手輕拍她肩膀,“想想你母親拼了命替你擋掉的那幾下,她肯定也知道這個孩子對你的重要性,你為了她也要保重。”

傅染痛不欲生,她躺回病床,範娴說要保護她,卻不想用她的命才護住了傅染。

傅頌庭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有些情況還需要了解,他帶着幾人走出病房。

傅染蜷起身子,膝蓋幾乎頂到腹部,難道真有命中注定這一說?

第一次,她下定決心要拿掉孩子,卻被明成佑出手阻止。

而如今,只差一個動作的時間,尤應蕊倘若不出現,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傅染栽下樓梯的時候,沒想過能保住他,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她的孩子,是她親生母親以此種決然的态度才保全的。

傅染受不住,也接受不了。

她渾渾噩噩在病床上耗着時間,往昔的堅強已被頃刻打散,腹中的小生命也顯然感覺到母體的不安,他加速湧動。

傅頌庭沒有再回來,應該是在陪着範娴。

傅染連着幾頓沒吃一點東西,肚子裏沒有餓的感覺,她像個游魂般掀開被子下床。

腳步驅使着帶她走向急救室,遠遠看到明嵘和尤應蕊也趕來了,傅染倚在牆角處,急救室的門依舊緊閉,上面顯示着搶救已進行三小時四十五分鐘。

明嵘正在安慰李韻苓,尤應蕊緊張的在門口徘徊。

急救室門突然打開,所有人第一時間沖過去,護士行色匆匆只交代幾句後快速離開,傅染隔得遠聽不到護士所說的話,只見李韻苓身子往後栽,明嵘大聲在喊,“醫生,醫生!”

傅染伸手捂住嘴巴,趕來的醫護人員快速将李韻苓帶走。

她将臉靠着牆壁,明天還是個未知,急救室頂頭那盞紅色的燈襯得她眼底一片血腥,傅染艱難地咽了口氣,胸腔內猶如炸開般的疼。

尤應蕊捂住臉在哭,蕭管家陪着李韻苓去病房輸液,明嵘則焦急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傅染垂在身側的手掌握成拳,她看到尤應蕊手腕處有一道明顯的傷痕,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劃破後還出了血。

傅染深知,那肯定是尤應蕊在跟範娴争執時被抓傷或者刺傷的。

124想死在你身上,明成佑番外

兩年前。

正月十五,對于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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