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進退兩難,不論前進還是後退,于他來說,都是一個字。
他伸手關掉音響,人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真想這樣閉上眼睛睡過去,永遠的睡過去。
傅染在家裏躲了半個月,自從去藥店的新聞鬧開後,她再未踏出過一步。
傅頌庭氣地把遙控器都給砸了,範娴倒是比他看得開,只要傅染能挺過去,還管名聲做什麽?
她的女兒受到如此重創,她比誰都心疼,但好歹傅染還算堅強,每頓都會乖乖下來吃飯。
宋織和秦暮暮都來過家裏,範娴婉拒,她們也沒堅持非要見傅染的面,在得知她沒事後,也就離開了。
七月初的天已經開始熱了,傅染穿着條深海藍色的拖地長裙走到花園內,厚重的鐵門将外面隔絕,傅染情不自禁走到門口。
她越發瘦了,本來就高,這會更加顯得一陣風就能将她刮跑似的。
傅染盯着門口偶爾經過的車輛,仿佛看到不久前的她跟明成佑,兩人盡管都有車,他還是習慣每次都要把傅染送到家門口。
定格的眼簾內陡然駛入一輛黑色的布加迪威龍,傅染思想有些混沌,原來現實跟夢境也有如此相近的時候,直到跑車停在正門口,有人推開車門下來,傅染才陡然意識到這并不是夢。
她旋過身,大步要離開。
“傅染。”明成佑出聲喚住她。
這聲稱呼,陌生的令人心悸。
傅染慢慢把身子轉過去,相隔也不過兩三米遠,唯一阻攔在中間的就是那扇鐵門。
像個牢籠般,将原本互不相幹的人給隔開,傅染冷笑了聲,是,互不相幹。
明成佑走到鐵門跟前,眼裏的傅染比他想象當中的狀态要差,貼身的拖地長裙襯出她腰身的細膩,他目光落回傅染臉上,她也不避開,眸光同他相觸,極力地想要隐忍,卻始終抵擋不住流溢出來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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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佑眼簾往下垂,刻意避開傅染的眼睛,嘴角揚起抹笑意,聲音忽而轉得輕快,落在傅染耳中卻極為刺耳,“你不會以為我這次過來是想找你再複合吧?你放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我都能解脫了。”
他單手握向欄杆,“傅染,有件事我必須讓你搞清楚。”
108傅染,我們的婚禮你來嗎?
傅染盯着明成佑近在咫尺的臉,心裏有坍塌的疼痛,卻也只能怪自己傻,看不出一個男人的心才會被對方控在手心內耍着玩。
她沒有理明成佑的話,他手指在鐵門上随意敲打幾下,“念在我們之間也有過的感情,我警告你,別跟明铮走得太近。”
“關你什麽事?”她冷冷回嘴,幾乎不假思索。
明成佑盯着她臉上的淡漠,傅染伸手把頭發捋向耳後,他跟着勾翹嘴角,“倒是挺想得開的,也沒見你尋死覓活的,馬不停蹄又巴上了明铮。”
傅染不怒而笑,“我跟哥哥關系一直都這樣,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明成佑無所謂地聳肩,“我只是好意地提醒你一句,你越是往裏湊,我就越是讓他死得很難看。你也別指望靠你真能扳回什麽局面,傅染,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傅染看到陳媽正從不遠處着急跑來,滿目戒備地望向明成佑。
傅染提起裙擺,“我自己做的決定,自己從來不後悔。”
她轉身往屋子內走去,陳媽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扭過頭望一眼明成佑。
他沒有立即離開,眼神盯着傅染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屋內,傅染魂不守舍上了樓,經過書房門口時猶豫會,見四下無人,她像是做賊般擰開門把走進去。
腳步越走越急,心裏有惶恐和不安,也告訴了自己足有一百遍不要去,但身體完全背叛自己的初衷,她本能地推開窗子,眼睛急切望向門口。
那裏,哪還有明成佑的身影。
眼中有失望流溢出來,她本不該再給自己一點希望。
傅染慢慢把窗戶關起,明成佑随意的在她生活中出現,哪怕是一會,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将她好不容易粉飾的太平攪得天翻地覆。
秦暮暮來到傅家時,傅染才吃過午飯,也沒再刻意不見任何人。
秦暮暮見到她這個樣子心疼地直哭,“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傅染手掌在她背後輕拍,“我沒事。”
秦暮暮退開身,雙手摸向傅染的臉,“還說沒事,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
“有這麽誇張嗎?”
“小染,”秦暮暮泣不成聲,嘴裏的話到了喉間卻也說不出來,“為什麽會是他們兩個在一起?”
傅染心裏某根疼痛的神經再度被撥動,她話語內漾起苦澀,啞了嗓音說道,“我也不知道。”
裏面透出的無奈和彷徨越發令人心生疼惜。
秦暮暮抽出紙巾擦拭眼睛,她強拉起抹笑,轉移話題,“吱吱生了個女孩,你還沒見過吧?”
“是呢,”傅染眼角含笑,“她發了照片來,我還沒去她家裏。”
“可愛極了,何平晚上睡覺都要抱着,吱吱一個勁抱怨說他太寵了,寶寶小名叫皮皮,是不是挺像男孩子的?”
傅染見秦暮暮說到孩子,臉上的神采都不一樣了,“暮暮,你跟顧磊也趕緊生個吧。”
秦暮暮笑意僵住,有些不自然,語氣分外惆悵,“我們三個,最好命的還是吱吱,顧磊說現在忙着事業,孩子可能要過個一兩年。”
傅染身子陷入沙發內,範娴送來兩碗bing糖蓮子羹,她招呼秦暮暮,“來,喝一碗。”
“謝謝伯母。”
範娴端着碗送到傅染手邊,“我放了少量bing糖,不會太甜膩。”
“媽,我吃不進去。”
“吃點吧,”範娴用匙子輕輕攪動,小心地吹了幾口,“你最近氣色不好。”
傅染接過碗,秦暮暮也吃了幾口。
望着範娴離開的背影,秦暮暮欣慰開口,“小染,我覺得伯母對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傅染食欲還是不行,勉強吃了小半碗,她淺彎眼角,“當然不一樣,因為我是她女兒。”
“小染,”秦暮暮語氣斟酌,“這半個多月鋪天蓋地都是他們兩人的新聞,你躲在家裏也不是辦法。”
傅染放掉手裏的碗,“暮暮,我待在家原只是想避開外面的流言,我盡量不看電視不開電腦,因為我知道人的嘴遠比我想象的要厲害,我不想因此而把自己給傷了。”
秦暮暮自然知道外面有些話傳得有多離譜。
在旁人眼裏,特別是在新聞人眼裏,明成佑親口承認尤應蕊已經跟着他兩年,傻子都能想到他跟傅染在一起時,傅染背負着怎樣的身份。
他這一擊,讓她痛心到極致,卻也将她推入了道德的深淵。
婚禮的事幾乎是李韻苓一手操辦,明成佑從來不過問,尤應蕊倒是想按着自己夢中的婚禮舉行,她跟李韻苓委婉地提過幾次建議,但礙于李韻苓所說的明家規定,沒一項是能順着她的。
舉辦婚禮前需要購置東西,尤應蕊打電話給王絮婷,起初對方還鬧別扭,但禁不住她軟磨硬泡也就出來了。
王絮婷心裏有氣,尤應蕊挽住她手臂,“還為上次的事生氣呢?”
“蕊蕊,”王絮婷拉了下手,“我跟你多少年朋友了?你不了解我的為人也就算了,居然還用話傷我,我當時是真心為你好。”
“我知道,”尤應蕊軟下語氣,“當日我要再不阻止你,依你這火爆脾氣指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你也不看看當時什麽場合。”
王絮婷這段日子也看到了新聞,聽到尤應蕊這樣說,剩餘的一半火氣也消了,“蕊蕊,新聞上說得是真的?三少跟傅染好的時候,你真跟他在一起?”
“嗯。”
“你好啊,連我都不告訴。”王絮婷說着又要來火。
“絮婷,”尤應蕊拉住她的手臂坐進車內,“這是我和成佑的約定,我當初出國并不是出去打工,而是從那時候開始就跟着他了,我也想跟你說實話,但你這嘴巴說不定碰到傅染一個激動就給說出去了。”
王絮婷摸向鼻梁,“說的也是,”她含笑頓了頓,“但三少跟傅染在你眼皮子底下鬧成這樣,你都能忍?”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這是成佑自個設好的套,獨獨等着傅染往裏面鑽呢,”尤應蕊眼角藏匿不住淺笑,高檔化妝品也遮不了那抹笑痕,“原也不過是耍着她玩,我沒什麽難過的。”
“真的?”王絮婷心想,也就明了,“但她買了藥……”
尤應蕊笑意僵住,臉色也頗有不自然,她胸口覺得窒悶,随手把車窗打開,“傅染不是自己買藥吃了嗎?這個麻煩她願意解決,也就成不了麻煩。再說成佑之前的事,也是我知曉的,我跟他要過的日子還長着呢。”
王絮婷雖然覺得不妥,但也看得出來尤應蕊并不想在這件事上深究,“你個沒良心的,居然藏着這麽大個秘密不告訴我。”
尤應蕊發動汽車引擎,“你現在不也知道了嗎?頂多今天請你吃頓好的。”
王絮婷之前為尤應蕊出氣、看不慣傅染,也僅僅是因為兩人的身世關系,她從來也沒想過按着尤應蕊現在的家世還能跟明成佑在一起。
再說,他們兩個人之前似乎并沒有過多的關聯。
“蕊蕊,真羨慕你,我爸媽天天讓我相親,什麽時候也能掉個金龜婿給我?”
尤應蕊專注地望向前方,笑意也淡去不少,口氣似有惆悵,“也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傅染在家時性子極為安靜,可以整天不下樓,捧着本書坐在窗口,範娴進去的時候見她看的是這一頁,再次進去,也還是沒翻動過的痕跡。
在家待了整整一個月,範娴從未聽傅染撕心裂肺哭過一聲。
傅頌庭獨自在窗邊下棋,傅染下了樓梯走過去,坐到傅頌庭對面,“爸。”
他詫異擡頭,眼裏有驚愕,“小染,你?”
傅染拿起棋子,“我來陪你下吧。”
“好。”
兩人目光看似專注地定格在棋局上,傅染落下一字,“爸,對不起。”
傅頌庭手邊的茶還是滾燙的,嫩綠的茶葉尖兒在面上打滾,他擡頭望着傅染,她眼簾垂視,心有愧疚,“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
“我知道這段日子你們也都不好受,又要顧慮我的感受,出門還要應對別人的眼光,”傅染直視,目光同傅頌庭相觸,“爸,我知道錯了。”
“小染,我和你媽都沒有覺得你哪裏做錯了,當初你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我們贊成的,可能這一跤摔得有些重,但畢竟是走錯的路,不吃點苦頭也就違背了錯與對的規則。”
“爸。”
傅頌庭落下棋子,打斷傅染的話,“今天晚上出去吃飯,我們問心無愧,沒必要躲在家裏,倘若真要針對,你躲一年十年都沒用。”
傅染點了點頭,她總要走出去,該面對也總還要面對。
傅頌庭開車,說是訂了清風雅苑的位子,範娴和傅染坐在車後座,她也知道這頓飯意義非凡,人生總是充滿抉擇,有些路要麽自己選,要麽別人替你選。
明成佑和李韻苓在清風雅苑的包廂內等着尤家夫婦,明成佑雙手趴在窗邊,颀長的身子堵着窗口,一件鑲金扣的襯衣熨帖得身形極好,李韻苓坐在沙發內瞅着兒子的背影,“成佑,我看你最近是越來越瘦了。”
“是嗎?”男人的話仿若一顆石子落入空曠的黑洞內,留有餘聲,卻帶着明顯的敷衍。
李韻苓漫不經心翻閱手裏雜志,“工作的事別太操勞,身子骨要緊。”
明成佑索性不再搭理。
李韻苓氣地暗自生悶氣,明成佑近段時間脾氣越來越怪,照理說好事臨近,面上心裏都該樂開花才是,“成佑,蕊蕊這孩子盡管身世配不上你,但旁的我看着還行,再說結婚證是你自己要辦得,當初也是你把她留在身邊,你要再犯渾我可不輕饒你。”
包廂內的水晶燈流溢出的蜜色燈光與窗外幽暗的夜空恰好形成鮮明的分割面,明成佑上半身傾出窗外,整張臉籠于夜色內,他雙手手肘支着窗棂,對于李韻苓的話充耳不聞,目不斜視盯着遠處某家夜總會的霓紅燈牌,眼裏也随着閃爍而泛出無盡寥落。
李韻苓擡起頭瞪他眼,對明成佑這副樣子也習慣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不是母子呢,瞧我天天要為你操碎心。”
傳來的敲門聲适時打斷李韻苓的埋怨,包廂門打開後,打扮入時的尤應蕊帶着尤家夫婦進來,“媽,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李韻苓目光擡起,雖然是坐着的姿勢但眼裏天生高人一等的尊貴還是習慣淩駕于任何人之上,她把雜志随手丢向茶幾,“來了啊。”
“媽,路上有些堵車。”
“沒事,”李韻苓起身,“我們也才到不久。”
尤招福和沈素芬跟在尤應蕊身後,尤招福伸出手,“親家母您好。”
李韻苓盯着男人黝黑的大掌,一聲親家母令她下意識擰起眉頭,盡管這聲稱呼沒錯,尤應蕊善察言觀色,她趕緊拉起尤招福的手,“爸媽趕緊坐吧,有事飯桌上說。”
李韻苓挽唇,示意跟進來的服務員上菜。
尤應蕊輕聲走到窗邊,男人的半邊臉被燈光打出晦暗不明的陰戾,“成佑,入座吧?”
她注意到明成佑手裏夾着根煙,尤應蕊湊過去把他的煙接在手裏,明成佑轉身走向飯桌,尤招福和沈素芬趕緊起身,“成佑。”
明成佑眼皮擡起瞅了眼,他拉開椅子坐在他們對面,一聲不吭的态度為這本來就不算愉悅的氣氛更添抹尴尬,照理說他們兩人拿了結婚證,見到尤家夫婦怎麽着也要稱呼聲爸媽。
明成佑的冷淡是所有人都沒意料到的,尤招福臉上笑意減退,不悅地盯向明成佑和李韻苓,沈素芬唯唯諾諾倒沒覺得有多氣憤,尤應蕊也有些委屈,避開兩人坐到沈素芬身旁。
李韻苓面子還得顧上,“這孩子,都結婚了怎麽不知道叫人呢?”
明成佑不耐煩地拿起筷子,撥了幾下擺在跟前的菜,看這架勢哪裏有肯開口的意思。
氣氛僵滞,尤應蕊接觸到李韻苓的眼色,心裏的委屈無處宣洩,卻不得不出來打圓場,“爸,媽你們趕緊坐,別站着。”
沈素芬拉了尤招福一把。
開桌後,李韻苓跟尤家夫婦商量着如何辦婚禮的事,按照她的意思,兩邊錯開辦,尤應蕊在家也提過,尤招福開始盡管不同意,但最後也不得不勉為其難接受。
傅染跟着傅頌庭來到包廂,看着整桌的美味佳肴食欲卻并不好。
沈素芬沒見過大場面,來之前尤應蕊關照她只管吃東西少講話。服務員将湯擺在她手邊,李韻苓正和尤招福談婚禮的事,沈素芬拿了匙子舀起裏面的東西,“蕊蕊,這是雞蛋嗎?怎麽會這麽大個?”
尤應蕊認真地聽着兩人講話,冷不丁旁邊插進來句,她眉頭緊鎖望向沈素芬,“媽,吃你的吧。”
“也可能是鵝蛋。”
尤應蕊在桌子底下用力掃了她一腳。
明成佑吃了兩口東西後放下筷子,擦淨嘴角起身,“我出去抽根煙。”
尤應蕊張嘴想開口,明成佑已推開椅子往外走。
她扭頭狠狠瞪了眼沈素芬。
明成佑拉開門之際,堅挺的後背陡然頓住,傅染原本想出去透口氣,沒想到經過一間包廂,門會突然被打開,想到一半的思緒被撞斷,她吓得心頭劇烈跳動,擡頭望去,卻觸到明成佑輪廓分明的臉。
他顯然也覺得意外,傅染心髒猛然抽緊,目光從他臉上掠過,自然而然地看到包廂內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尤應蕊跟李韻苓湊近後說話,眼神擡起,穿過明成佑高大的身體空隙對上傅染。
她平靜地收起視線,眼裏靜若死水的寧谧。
傅染從明成佑身前經過,繼續順着走廊往不遠處走去。
明成佑的背影在門口僵了不過兩三秒,他随手把包廂門掩起,尤應蕊看到他的身子傾斜,正要往傅染消失的方向而去。
她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
走廊兩旁相隔不過十米會擺一盆盆栽,傅染擦着邊上走,每次經過,翠綠色的枝葉掃過她的裙角,她渾然未覺的樣子,其實會有明顯的刺痛感,她只是想将路讓開而已。
傅染不回頭,但她有種強烈的感覺,明成佑是在她後面的。
看他方才打開包廂門的樣子,應該也是要出去,她自然不會有他故意跟着她的想法,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的瓜葛,這條路既然他要走,她便遠遠的讓開,總算可以了吧?
傅染幾乎是拖着兩條腿,明成佑不急不緩邁動腳步,她纖長的影子投射到他腳跟前,就跟她現在的人一樣,瘦削而無力。
感情的劇痛沒輪到自己身上,誰都能輕松地說,時間會慢慢磨平傷痕,站起來,多大點事?
倘若換成之前的傅染,她興許也會用這樣蒼白的字眼去安慰別人。
但輪到了自己身上,才知灑脫是奢侈。
不看不想,卻僅僅因為一個對視而将她好不容易僞裝起的堅強摧毀個徹底,也許,她在兩年前對明成佑就是有了感情的,繼而,才會導致她兩年後的泥足深陷。
傅染在轉角處的洗手池前停頓,她走過去,打開水龍頭掬起把冷水撲到臉上。
沁冷涼意滋透過毛孔,水滴順着頰側的頭發往下淌,耳邊傳來一旁人洗手的聲音,傅染洗把臉,抽出紙巾擦淨後直起身。
眸子看東西越發清晰,她望向鏡面,透過折射看到明成佑站在她旁邊的洗手池前。
幾乎,只有一拳之隔,兩人的手臂随時要碰觸到。
傅染心裏的痛漫過理智鋪天蓋地襲來,她恨明成佑的陰魂不散,更恨自己随意能被左右的情緒。
傅染輕擡起下颔,眼底有濕意,是洗過臉後殘留的水漬。
明成佑專注地洗手,白色袖口挽至肘部,動作優雅,洗手液在他掌心間搓揉成細膩的泡沫,他打開水龍頭沖洗,一股清香味道流竄在鼻尖,揮之不去。
他視線擡起,目光在鏡面中同傅染對視。
眼底是和她一樣藏匿極好的情緒,靜無波瀾,似乎當她不存在般,極自然的又将視線移開。
傅染雙手撐了下池沿,潭底一陣灼燙,她轉身想離開。
“成佑。”跟出來的尤應蕊高跟鞋踩在走廊光滑而平整的地磚上,鞋跟堅硬的聲音聽得出來急促,在看清楚兩人後,她慢慢放緩腳步,“小染也在。”
尤應蕊走到明成佑身側,右手挽住他的臂彎,“媽她們正說着結婚的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明成佑看也不看對面的傅染一眼,“我說了,這些事你們決定。”
“好歹是大事嘛。”尤應蕊潋滟紅唇微撅起。
明成佑聞言,說了句,“走吧。”
他邁起腳步欲要離開。
傅染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對了,小染,”尤應蕊挽着明成佑的手臂頓足在傅染跟前,今兒她特意穿了雙高跟鞋,在傅染跟前也就沒顯得矮一截,“我跟成佑的婚禮,希望你能參加。”
明成佑眉心尖蹙起細微疼痛,嗓音明顯帶出不悅,“你喊她參加做什麽?”
尤應蕊張了張嘴,“我,我希望我們今後還能做對姐妹。”
“我不會去的,”傅染态度坦然,目光毫不避諱望向尤應蕊,“你想找人陪襯你的幸福,你找錯人了。”
尤應蕊面色稍凜,塗着豔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握緊,傅染轉了身向外走,尤應蕊在她身後開口道,“小染,我前幾天送請柬去家裏,爸跟媽已經答應參加我們的婚禮,我希望我和你的事情別影響到他們,到時候你可別不讓他們來參加……”
言下之意,倘若範娴和傅頌庭不出現在婚禮現場,就成了傅染的不是。
傅染覺得好笑,那張結婚請柬被範娴丢進了垃圾桶,她居然還能睜眼說瞎話。
傅染才要開口,陡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女聲傳來。
“明太太真是記性差,你送請柬來的當日,我一再說過我的女兒只有一個,”範娴見傅染出去的久了想着跟出來看看,她幾步走到傅染身邊,不算大的空間內擠進四個人,難免擁擠,“況且,我也說過你們明家我高攀不起,請柬我當場還給了你,難道話說得還不清楚,才會讓明太太你誤會嗎?”
尤應蕊沒想到會遭範娴當面拆穿,她難堪的漲紅了臉,更為範娴此番話是當明成佑所說而氣惱。
男人站在旁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冷眼旁觀。
尤應蕊也不敢再喊範娴,生怕又被嗆,範娴拉着傅染的手,“你爸一個人喝酒無趣,嚷着讓你過去呢。”
範娴眸光同明成佑不期而遇,也再聽不到他一聲耍着無賴腔調總說改不了口的媽,他并沒有避開,神色間似有種難以隐藏的疼痛,範娴來不及細究,帶着傅染大步離開。
走出去老遠後,傅染聽到範娴一聲沉重的嘆息,“我養在身邊二十年的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聽到尤應蕊颠倒事實的那刻,範娴差點沖過去甩她一巴掌,“也無妨,跟我們傅家再沒有瓜葛了,何必心煩。”
明成佑撥開尤應蕊的手往包廂方向而去,她腳步追得很急,明成佑陡然停下,尤應蕊差點撞上他的背。
“成佑。”
明成佑斜睨她一眼,臉上倒沒有任何不悅的痕跡,他瞅了她半晌,“你真是……”
她心頭一緊。
明成佑搖搖頭道,“腦子是天生長的,嘴巴卻是自己能控制住的。”
他丢下句話後,頭也不回進入包廂內。
所謂商量結婚的事,大事小事李韻苓早籌備好了,喊尤家夫婦見面也不過是知會聲。
飯後,沈素芬生怕女兒動氣,但瞅着滿桌子菜實在又不舍得,她放低聲音挨到尤應蕊耳邊,“蕊蕊,讓服務員打包吧,大半菜都沒動過呢。”
尤應蕊臉色微變,索性不吱聲。
走出包廂準備離開,尤應蕊跟在明成佑身後,恰好傅頌庭結完賬帶着傅染和範娴走入電梯。
尤應蕊聽到李韻苓跟身邊的明成佑說道,“盡管不喜歡傅染,但傅家這樣的家世配你就更好了。”
李韻苓的話說得不算小聲,尤應蕊一陣難堪,低下頭去。
傅染過幾日去工作室,一幫老師自然都很擔心,林林走進辦公室給她個文件袋,“小染,這是MR李經理送來的,說是要跟FU終止一切合作關系,合同和違約金都在裏面。”
傅染随手接過後擺在桌上,“好,我知道了。”
明成佑如今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再希望跟她有一絲一毫的牽扯,由MR率先提出來也好,發生這樣的事後,即便有合約在,她也不可能再去MR。
明成佑落在她辦公室內的東西原封不動擺着,他總是喜歡這樣,把她的空間擠成一點點,以絕對強硬的姿勢把人逼到不能再小的角落內。
傅染起身來到窗前,辦公室內的中央空調有條不紊地運轉着。
再過幾天,就是明成佑舉行婚禮的日子。
她眼見天色在瞳仁中一點點暗下去,傅染突然覺得胸口有些悶,許是坐久空調房內沒有開窗的緣故,她随手打開窗子,外面燥熱的空氣随風湧入,帶着城市特有的嘈雜。
傅染臉部覺得很熱,她手撐住窗棂,彎腰幹嘔起來。
109懷yun,痛在結婚典禮(大高潮精彩)
強烈的不适感令她胃裏翻滾,傅染趕緊關好窗戶,她接了杯水灌入肚中,這才覺得好受些。
例假時間過了,但小腹隐約有疼痛,她每回來大姨媽前都有這種感覺。
況且傅染看過說明書,吃完緊急避孕藥後,是會引起月經推遲。
她坐進辦公椅內,根本沒往懷孕這方面想。
回家後走進房間,擺在窗口的書零零落落灑着灰塵,傅染用紙巾拂開,看到上面《緣來有染》的書名。
她的房間每回都堅持自己打掃,這段日子卻懶散了,傅染從洗手間接來冷水,将床頭櫃等家具和地板裏外擦拭一遍。
打掃的時候勁頭十足,等收拾幹淨後,卻累得癱倒在地板上起不來。
傅染盯着懸在頭頂的燈具,燈光不若五彩斑斓般絢爛,極簡單幹淨的橙黃色,身上滿是汗,衣服緊緊貼在背部難受的緊。
她去浴室洗完澡,換上一條波西米亞長裙準備下樓吃晚飯。
範娴和傅頌庭正在客廳內,範娴拿起桌上的遙控器調臺,“這新聞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舉行場婚禮嗎?天天大肆報道也不問問看電視的人有沒有心生厭煩。”
傅頌庭頭也不擡,“你把電視關掉不就行了?”
傅染走到樓梯口的腳步停住,待兩人話題轉移開後才下樓。
明成佑和尤應蕊的婚期逼近,媒體趁着這幾天再度将注意力對準傅家,不止是因為傅染的關系,還因為尤應蕊跟傅家前二十年的淵源。
傅頌庭合起手裏的報紙,“等婚禮一過,事情馬上就會平息,最近也沒有別的大事能轉移這些媒體的注意力。”
又是三天過去。
傅染嘔吐的現象反而加劇,再加上月經遲遲不來,她心裏隐約開始擔心,想去藥房買驗孕棒又怕碰到跟上次一樣的事情。
心裏惴惴不安,但總覺得可能性不大。
畢竟她跟明成佑那晚只有一次,況且服過避孕藥。
明成佑和尤應蕊的婚禮定在周末,傅染起了個大早出去,範娴擔心地跟在她身後,“小染,你去哪?”
“媽,我跟朋友約好有事,”傅染在玄關處換好鞋子,“別擔心,今天記者都去了他們的婚禮現場,無暇顧及我。”
範娴還是不放心,叮囑了幾句後才把傅染送出門口。
她開車來到醫院,盡量小心,挂完號坐在診療室外等,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影從面前穿梭而過。
輪到傅染,她進去向醫生大致說了情況,傅染忐忑地下樓,躺在B超室的床上,旁邊有個孕婦也在做檢查,高高隆起的肚子布滿妊娠紋,盡管這樣,孕婦雙手揉着下腹,嘴裏念念有詞道,“寶寶乖,讓阿姨看看你漂亮的小臉蛋,哎呦,別踢媽媽。”
冰涼的壓迫感滑向傅染腹部,她側首見到醫生嚴峻的臉色,一只手娴熟地按動儀器,另一只手在電腦鍵盤上飛快敲打,心裏的緊張令她握緊雙手,醫生睬了眼,嘴角輕揚起笑意。
傅染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問出口,像是被什麽給卡住,如鲠在喉。
做完檢查,她走到外面等報告。
醫院懸挂在牆壁上的電視機正播放着明成佑婚禮的實況,此時還未開始,只是在做前期布置,數不清的媒體卻已集中在現場。
B超室內喊了傅染的名字,她走到窗前接過報告。
裏面的醫生看了眼電視,她擡擡眼鏡,神色怪異瞅向傅染。
她捏緊報告單退到角落內,等到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快速擠進去,傅染望着鏡面中反射出的自己的臉,神色間的緊張和焦慮令她自己都害怕。
傅染屏息凝神,緩緩吐出口氣,她拿起報告單放到眼前。
宮內早孕,單胎……
眼睛只匆忙瞥一眼,她卻看到了至關重要的幾個詞。
傅染驚得目瞪口呆,驟然一身冷汗自後背滲出,她難以置信地微張着嘴,看到鏡面反射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越來越多的人湧進電梯,她縮在角落內,只堅守着屬于她的一塊小小的地方。
電梯上去後下來,如此反複,來往的人群行色匆匆,要忙着去排隊交錢,誰也沒有注意到傅染。
她走進醫生辦公室,把手裏的B超單子遞過去。
醫生簡單掃了眼,“懷孕兩個月,一切正常。”
傅染猶未從震驚中回神,“我事後吃過緊急避孕藥。”
醫生見怪不怪,“也有避孕失敗的例子,”見她呆愣着矗立在辦公桌旁不走,“盡管服過避孕藥,但孩子沒事,別擔心。”
傅染形容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醫生拿着病歷卡,像是陡然想到什麽似地開口,“不想要嗎?”
心裏一陣刺痛,宛如被人狠狠紮進去把刀捅過後又反複輾轉地刺,不想要嗎?
四個字帶給傅染的沖擊力無疑是滅頂的,她猛地抽過醫生手裏的病例和B超單逃也似的離開。
腳步一陣急過一陣,傅染來到停車場,坐進駕駛座後砰地帶上車門。
B超單子被丢在副駕駛座上。
挎包的拉鏈敞開着,傅染腦袋趴向方向盤,前所未有的疲倦令她閉起眼睛,溫熱淚水滑過眼角往下淌,流入臂彎間。
今兒是個陰天,随時像要落一場暴風雨。
傅染睜開眼睛,看到挎包內豎着的一張紅色請柬,她伸手将它抽出,是尤應蕊特意送到傅家那晚,被她從垃圾桶內撿起來的。
傅染忍痛翻開,裏面有舉行婚禮的地點和時間,左側一欄并沒有兩人的結婚照。
她纖細手指撫過上面的字體。
新郎:明成佑。
傅染淺勾起嘴角,她愛的人結婚了,新娘卻不是她。
這種悲劇不偏不倚砸在傅染身上。
她牽扯着心裏的疼痛想笑,最終卻淌出更多的眼淚。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