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做出這樣的安排。”
傅染目光誠摯,“明铮背負了二十幾年的私生子身份,不管上輩子如何,他始終是無辜的,爸說,他想補償他。”
“補償?”明成佑像是聽到天大笑話般勾起嘴角,“依着我對我爸的了解,他可不像是那種為了單簡單的補償可以将大片江山拱手讓人的人。”
于情于理,在李韻苓母子看來都說不通。
明成佑挨到傅染身側,他執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內,“大過年的非要說這些掃興的話,我爸都過世這麽久了,算了。”
傅染用力回握住明成佑的手掌,“我聽說,趙伯母生病了。”
“趙伯母?”明成佑神色有片刻茫然,“哪個趙伯母。”
傅染擡起眼睛同他對望,“是趙瀾。”
明成佑的口氣如此生疏,下意識裏,可能都不願意往趙瀾身上想。
“她生病,什麽病?”明成佑端起咖啡杯,眼裏的淡漠如此清晰,畢竟是陌生人,甚至有着比陌生人更多的怨怪和恨意。
“你上次也看到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并不好,醫生說有抑郁症傾向。”傅染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有把刀在心口一寸寸割過,起先力道還很小,說到後面幾個字,簡直可以用剜心剔骨來形容。
“抑郁症?”明成佑不以為意,薄唇間漾出漠不關心的語氣,“那又怎樣,是她自找的,當初好好找個人嫁了何至于淪落到今日?”
明成佑似乎還想說下去,眼睛瞥到傅染的臉色他适時收住口,傅染捧着溫熱的咖啡杯出神,明雲峰說是為他好,她在明雲峰床前發過誓,也想為明成佑好。
但所謂的好,不得不建立在對別人的傷害上。
“傅染?”明成佑輕喚。
傅染話到嘴邊,猶在斟酌,“成佑,你也說你爸都過世這麽久了,都算了吧,不管心裏想不想接受,趙瀾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她想要有個祭拜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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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倘若真能看開的話,人都死了,也無所謂再争下去,明雲峰自然也不希望死後連趙瀾和明铮的面都見不上。
所謂的安心,也只是李韻苓想自己心安而已。
明成佑翹起一條腿,氣氛久久沉默,杯子裏的咖啡已然涼卻,嘗在嘴中失去原有的滋味,他修長手指落于膝蓋上,食指毫無節奏敲打。傅染側首望去,細碎的金黃色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射進來,将明成佑的臉打得晦暗不明,他陡然把臉別向傅染,“那你說說,他們私自在雙人墓碑上刻着趙瀾的名字又算什麽意思?倘若不是有前車之鑒,我媽何必做得如此決絕?畢竟,”明成佑胸口劇烈起伏,“入土為安,誰希望去打擾亡靈?”
傅染對上明成佑的視線,“一開始這件事明铮就做錯了,你來我往只會将傷害無線擴大,成佑,給他們次機會,或者定個規定也好,哪怕一個月或者三個月見一面?”
“不可能,”明成佑毫不猶豫打斷傅染的話,“這是我媽的意思,遷墳的目的就是不想讓我爸再見那對母子,既然當初趙瀾默認了明铮的做法,就要為今後有可能受到的所謂傷害付出代價!”
“現在她已經付出代價了,成佑,你點點頭就能拉她把,你爸也不希望……”
“傅染!”明成佑冷冷打斷她的話,空氣內的氣氛瞬間結成冰,“我們不要為這些無謂的小事吵了。”
傅染望着他潭底一閃而過的陰戾,她已經知道不可能說服他,傅染雙手插進兜內,手指觸碰到放在裏面的照片,眼前仿佛閃過男童那雙純真而幹淨的眸子。
兩個人的立場不同,自然是不歡而散。
傅染在玄關處換鞋,明成佑眼睛透過玻璃屏風盯着她的身影,傅染彎腰拉上拉鏈。
“我送你。”明成佑搭起的一條腿落地,傅染右手已經旋開門把,“不用了,我自己打車。”
大步跨出門口,年後的陽光溫暖有餘,卻餘力不足,她腳步虛空一級級步下石階,明成佑視線盯着落地窗外漸行漸遠的身影,他想了半晌,拿起車鑰匙追出去。
剛走到門口,看見傅染攔了輛的士車絕塵而去。
司機大叔眼睛從後視鏡上收回,“跟老公吵架了?”
傅染目光別向他,出租車司機具有很好的攀談能力,且一般觀察力極強,“嗨,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和,我女兒前兩天跟我女婿吵架也嚷嚷着要回來,等我下班去接她的時候,早被我女婿哄得開開心心的了,”司機笑着又道,“你們年輕人啊,你看,你老公方才追出來我都看到了,小姑娘脾氣還是比較急躁吧?”
傅染無奈地勾翹起嘴角,司機大叔雖然話多,但比較親切,傅染望着內後視鏡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臉,她看上去是個脾氣急躁的人麽?
“師傅,麻煩去南生活廣場吧。”
“想到要給老公買個禮物?”
這都能看出來?傅染不由驚詫,學過心理學的吧?
還有幾天就是正月十五了,盡管并不是明成佑真正的生日,但她之前給他過得那天,再沒有別的人知道。
況且明成佑早些日子就跟她說起,讓她生日陪他。
尤應蕊乘坐出租車一直在中景濠庭外面候着,明成佑讓她別過去,又沒有旁的見面機會,她本想趁沒人注意的時候進去,沒想到看見傅染大步從裏面出來。
尤應蕊急忙令司機一路跟着傅染來到南生活廣場。
傅染沒想到要給明成佑買什麽禮物,她經過精品店門口,腳步放慢後折進去,服務員親切地詢問,“請問需要什麽幫忙?”
傅染在男裝區轉悠,“我想買份生日禮物。”
“請問買給誰,父親?男朋友?還是一般的同事?”
傅染說出男朋友這三字,還是覺得有些別扭,服務員習以為常,“男朋友的話,我推薦給您一款新到的皮帶吧。”
傅染跟着服務員來到櫃臺,愛馬仕獨有的标志,這也是明成佑慣用的牌子。他似乎對它情有獨鐘,家裏的跑車也是布加迪威龍愛馬仕版。
服務員戴着白色手套,從櫃臺內拿出樣品,聲音溫柔親切,“送給男朋友皮帶有特殊含義,綁住屬于自己的幸福。”
說得比較含蓄,這話宋織曾經說過,只不過另有一番深刻含義,“綁住男人的下半身,讓他不敢出去花擦擦。”
黑色的流利線條,鉑金皮帶扣熠熠生輝,有些東西看對眼後不需要再精挑細選,“就要這條。”
“您真是好眼光,請跟我到前臺結賬。”
傅染走後,尤應蕊從旁邊的女裝店出來,她走入精品店內,“方才那人買了什麽?給我來款一模一樣的。”
接待她的恰恰是方才的服務員,“您好,請問您是送給……”
“少廢話,她買了什麽?”
“是款男士皮帶。”
尤應蕊掏出卡放到櫃臺上,“一模一樣的。”
服務員取過卡去給尤應蕊拿貨品,盡管是服務性行業,但總希望自己推薦的東西能給顧客帶來別樣幸福,女服務員悶悶不樂轉身,這樣的顧客還是頭一次見,完全把挑選東西當成金錢交易。
俗,俗不可耐。
她心裏暗暗罵道,有錢了不起?
傅染找到一家店內,把新買的皮帶交給老板,“麻煩幫我壓兩個字母。”
老板伸手接過,“什麽字?”
傅染細想後,挽唇說道,“MR。”
不出一會,傅染拿到皮帶,MR兩字壓在皮帶內側,再加上是經典的黑色,不細看很難發現,淺淡的壓痕,用手指能感覺到。
傅染走出店門口,下樓打了車徑自離開。
尤應蕊提着東西出去,心裏隐約猜到傅染是打算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明成佑的,她走進另一家男裝店,既然送了一樣的,怎麽着還得再選樣。
無精打采回到家裏,範娴見傅染手裏拎着的東西,“出去逛街了?”
“噢,成佑過幾天生日。”
“怎麽一副沒精神的樣子?”範娴接過傅染手裏的袋子,“禮物選得挺好啊。”
“逛的累了,”傅染看到餐廳內的架勢,“媽,你在做點心?”
“蛋撻,才做出來的要趁熱吃。”
傅染從範娴手裏拿回袋子,“不用了,媽,我想上去休息會。”
包內的手機沒有響過,傅染把袋子塞進衣櫥內,盡管心裏知道,傅染還是拿出手機,打開屏幕,別說是電話,連個短信都沒有。傅染翻出條祝福短信給宋織發出去,手機顯示并未停機。
她失落的把手機丢到床上,自己也陷進去。
不出半分鐘,有短信提示音傳來,傅染急忙拿過手機打開,原來是宋織:留着一毛錢給我兒子買糖吃,浪費。
傅染彎了彎嘴角,又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
一下午渾渾噩噩,她卷着被子睡了覺,範娴在門外喊她起床,腦袋有些暈,傅染随手抓過手機,還是沒有消息。
确定了戀愛關系,反而有種患得患失,倘若這是在以前,倒也不覺得哪裏不正常。
等了整晚,還是沒有明成佑的電話。
下樓吃早飯,範娴說起明成佑的生日,“是尋常過還是大肆鋪張?成佑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讓你再見見李韻苓?”
“媽,”傅染喝口粥,“成佑之前說不要大辦,見家裏人的事再說吧。”
傅頌庭朝南看着報紙,他摘掉眼鏡,“小染,你們和別人不同,畢竟之前有過婚約,既然打算再開始,李韻苓那關遲早是要過的。”
說到底,還是擔心李韻苓的态度。
傅染語焉不詳地應和,吃過早飯上了樓。
秦暮暮打來電話說要聚聚,傅染開車出去,不過十幾米外,同黑色的跑車迎面對上,明成佑按響喇叭示意她靠邊停車,傅染本來速度也不快,她輕踩油門。
打開窗,看着後視鏡內倒映的人影逐漸放大,明成佑拉開另一側車門坐進來,車身明顯晃了下。
傅染雙手伸直落在方向盤上,“有事?”
別過臉的瞬間,明成佑猛然撲過去,她猝不及防感覺對面像是一只大灰狼壓得她難以動彈,腦袋撞在後頭車窗上,疼地小嘴微張,也正好遂了他趁人之危的願。
狹小逼仄的空間內唯有兩人暧昧不清的喘息聲,傅染瞅着時機貝齒用力,明成佑捂住嘴唇退開。
力道控制得有失水準,明成佑手掌攤開,見到殷紅。
傅染盯着他被咬破的嘴角,她拉下內後視鏡整理頭發。
明成佑啪地将鏡子合上,修長手臂伸出去直接摟住傅染把他擁進懷裏,“你好樣的啊,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死命跟我磕是吧?跟我比誰脾氣差?”
傅染沒好氣回道,“我沒你脾氣差。”
結實有力的胸膛把她擠得一陣生疼,傅染伸出拳頭輕捶,明成佑口氣已然轉軟,“就你這脾氣嫁給別人也沒人要,只有我不介意,不生氣了吧,我事後想想又沒什麽事,犯不着。”
“我沒生氣。”傅染如實說。
“那你怎麽幾天不給我電話?”
她輕推開明成佑,“暮暮約我吃飯,你要一起去嗎?”
明成佑扣好安全帶,“走吧。”
傅染進入停車場看到秦暮暮的車早已霸占着車位,她跟明成佑去前臺,報了個名字,服務員直指二樓包廂。
宋織跟何平是最先到的,因為秦暮暮知道她懷孕出行不便特意選了就近的地方,傅染推門進去,宋織嚷嚷着要罰他們酒。
“小染你不夠意思,讓你帶着家屬你說三少沒空,這會倒偷偷帶着了。”秦暮暮笑着打趣。
傅染望向明成佑,“是他自個,一會沒空一會有空。”
宋織跟秦暮暮聞言,越發拉着明成佑,非讓他自罰三杯。
什麽叫被自家人推入火坑,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秦暮暮的男友名叫顧磊,據說家境也不錯,傅染坐到宋織旁邊,手掌挨過去撫着她的小腹,“顯形了啊,快快出生吧。”
“哪有這麽快,”宋織嘴角軟下,“我天天期待着,想看看寶寶長什麽樣。”
“得了啊,刺激我們不厚道知道不?”秦暮暮吩咐服務員上菜。
“你也生去啊,孩子他爸又不是沒有人選,”宋織扭頭沖傅染道,“你也是。”
目光不經意瞥過明成佑嘴角,“小染,你夠激烈的啊,從來不知道你這悶騷的性子也能幹這種天雷地火的事。”
“咳咳——”傅染喝着椰汁差點噴出去。
明成佑拇指按住嘴角,隐約很疼。
“我很悶騷嗎?”傅染不服氣。
“切,誰不知道我們三當中你最悶騷,別看我話多那叫真性情懂不,你就一小悶騷葫蘆,坐旁邊半晌不吭聲,完了一說話總能噎死別人。”
“這是說你自己吧?”
宋織捂住肚子,朝明成佑道,“管管你家女人,我還是孕婦呢,不帶這樣刺激人的啊。”
明成佑手臂攬過傅染肩膀,“真不是被她用嘴巴咬的。”
傅染縮縮脖子,這話聽着就知道會被宋織抓住把柄。
果然……
“呦,那戰況肯定很激烈,是怎麽弄出來的啊?”
何平頭疼地搖搖頭,趁菜都是熱的,趕緊給宋織布菜,明成佑搖了搖傅染的肩膀,“怎麽弄的?”
她自顧喝飲料,“我哪知道。”
顧磊起來給明成佑斟酒,面對宋織的好奇心,明成佑笑着湊到傅染耳邊,“被她用牙齒咬的。”
幸好,她這回提前将椰汁咽入了喉中。
宋織被繞了半圈後才反應過來,秦暮暮和傅染捂着嘴都在笑,何平也忍俊不禁,“瞧你問的什麽話,人除了嘴巴還有哪裏能咬人?”
靠,被這妖孽男給忽悠了。
宋織恨之,咬着筷子直瞪傅染。
因為三人是多年的死黨,彼此之間無話不說,氣氛定然是相當好的。
何平很少參與進他們的話題,更多時候都是在給宋織夾菜。
相較他,顧磊則要熱絡很多,畢竟迎安市誰人不知明三少。
飯後,傅染先把宋織送回家,明成佑喝了點酒,傅染直接開車去中景濠庭。
秦暮暮走出飯店,顧磊在身後喊她,“暮暮,走這麽急做什麽?”
秦暮暮滿臉不悅,一把甩開他的手,“這不是你應酬的地方,我和小染這麽些年朋友,你要找三少幫忙可以憑自己的實力說話!”
“暮暮,你別生氣。”
“顧磊,我不希望你在別人面前唯唯諾諾知道嗎?”
顧磊摟着她回到車前,哄了好一會這才讓秦暮暮消氣。
又過了幾日,轉眼間已是正月十四。
MR高層開始上班,明成佑偶爾過去趟算是比較清閑。
傅染想着明天要怎樣給明成佑過生日,冷不丁手機響起,看到來電顯示是明铮。
她想也不想接起,“喂,哥哥。”
“是,是小染吧?”對面傳來一陣女音。
傅染心裏咯噔下,“您是……是伯母嗎?”
“是,小染,我想麻煩你件事好嗎?我雖然知道會讓你很為難,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明铮這孩子不讓我出院,問他話他也總拖着,他說等我身體好了你就會告訴我雲峰葬在哪。”電話那頭傳來啜泣聲,“小染,我想去見雲峰一面,我現在馬上出院,你告訴我他葬在哪,我去找他。”
“伯母,”傅染焦急起身,一手拿起挎包,“您別着急,我現在馬上來醫院,您等我。”
“小染,明铮出去了會,我不想他知道。”
“好好。”傅染邊應承邊挂上手機。
她打開房門走出去,腳步卻已是越來越沉。
96瞞着他去墓園
傅染開車來到二院,在前臺查詢到趙瀾的病房號,她提着在門口買的水果籃和鮮花走向電梯。
明铮對趙瀾很孝順,自然選的也是特護病房,傅染來到門口,病房門敞開着,午後的陽光慵懶散漫,趙瀾換好衣服站在窗口,兩鬓花白被襯出迷眼的金黃色,她似在盯着某處發呆,完全同現實生活脫離了。
相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她更加瘦了。
也還是上次所穿的那件羽絨服,肩膀松松垮垮,雖然看不出腰身但傅染知道,她已經瘦的不正常了。
傅染不忍打擾此刻安寧,她放輕腳步進去,花束的包裝紙擦過門板發出的動靜還是令趙瀾轉過身。
“小染。”
她跟趙瀾沒有單獨相處過,所說的話也不多,傅染把帶來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伯母。”
因着某人的關系,傅染對她倍感親切,也沒有絲毫的尴尬和不自然,“伯母,您身體不好應該在醫院養病。”
“小染,我這兩天好多了,醫生也說能出院,”趙瀾生怕她改變主意,“倘若見不上雲峰一面,我也沒心思在這住下去了。”
“伯母,但您這樣的身體狀況?”
“我真的沒事,”趙瀾笑容虛弱,她擡腿走到傅染面前,“明铮說出去有事辦,我是偷偷拿了他的手機,一會他準又折回來。”
傅染瞅着趙瀾的臉色,深知到了這步是阻止不了她的,“那好吧,我把地址告訴您,但我只知道大約在哪,具體的成佑沒有說過,我這就打電話讓哥哥回來,讓他帶您去。”
“不行小染,”趙瀾忙按住傅染的動作,“不能讓明铮知道,我這樣……他肯定不會同意讓我出院,況且他對雲峰始終有怨怪,更加不可能帶我過去,小染,要不你把地址直接告訴我,我自己找過去。”
傅染腕部生疼,趙瀾五指用力嵌入,“伯母,您一個人不可以……”
“我可以的,”趙瀾骨瘦如柴的雙手緊握住傅染不放,她想了想,軟下心道,“這樣吧,我開車帶您過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真的嗎,謝謝你小染。”
臨走出醫院,傅染攙扶着趙瀾,“伯母,我們把哥哥的手機放在服務臺吧,他待會萬一找回來,要是耽誤了生意上的事可就不好了。”
趙瀾不疑有他,“也對。”
傅染拿過手機走向服務臺,“這是501病房內家屬落下的,待會他應該會過來取。”
護士目光猶疑,“你們不是他家屬或朋友嗎?”
傅染搖頭道,“不是。”
帶着趙瀾走出醫院,傅染過去取車,她坐在駕駛座內給明铮發條短信,把手機放回挎包後,這才發動引擎。
一路上傅染車速都不快,趙瀾安靜地坐在她身旁,仿佛只有屏息後才能聽到她微弱的呼吸聲。
傅染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緊握,趙瀾望着窗外出神,臉色透明如紙,傅染打開音響,“伯母,您和伯父是怎麽認識的?”
說到明雲峰,趙瀾毫無神采的眼裏驟然一亮,她別過臉道,“小染,謝謝你。”
傅染微怔,不知道趙瀾這話的意思。
“我聽過很多難聽的話,最多的是問我,我為什麽要跟着雲峰,為什麽要做個人人唾罵的第三者,”趙瀾眼裏沉澱悲涼,目光盯着傅染,“從沒有人像你一樣,問我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伯母,人生活得恣意最為重要,別人的閑言碎語倘若自己能看開了,也不足為懼。”
趙瀾頭枕向椅背,對于傅染的話并未做出回應,雙目透過擋風玻璃,朦胧地淺眯起,似乎陷入一種塵封的回憶,“我跟雲峰,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定了娃娃親,其實故事也算老套,我出生後不久我爸因病過世,家道中落後,明家挑上了迎安市李家,不管何時,李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我和雲峰真心相愛,最終抵不過家族聯姻的現實,我毅然決然跟着他,我媽知道後把我逐出家門,但我不後悔,眼看到了今日,我還是不後悔。”
傅染拿過紙巾遞給趙瀾,心裏抽搐似的疼。
“明铮令人在雙人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我知道這樣做不好,但我也存有私心,生前我不能名正言順嫁他一回,死後,我想要個名分這麽難嗎?”
傅染感覺眼眶內有濕意,她随手擦拭了下。“伯母,哥哥以前過得也不好吧?”
趙瀾聲音哽咽,“背負着這樣的身份,怎麽可能活得好呢?”
胸口猶如壓了塊巨石般令人喘不過氣,傅染再三猶豫,“伯母,您別怪成佑,他天生性子就是那樣的,其實并無惡意。”
趙瀾眯了眯眼睛,傅染端睨着她的神色,沒有在趙瀾臉上看到類似于李韻苓對明铮所表現出的厭惡和不屑,她嘴角似乎是勾着的,“那個孩子,長得真是好,雲峰拿給我不少照片,他跟我說,這也是他的兒子,是最愛的兒子!好幾次明铮也在場,但我沒有讓他避開,我也想明铮明白,我們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其實,明铮打小就可憐,剛出生,連一滴奶都還沒有喝到就被人抱走,雲峰說是肺炎,等再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過了二十來天。”
傅染怕再聽下去,自己的心當真就要被割成一瓣瓣,明铮變成今日這樣的性子完全是情有可原,試想,彼時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明雲峰說明成佑是他最愛的兒子,無非也是想說給趙瀾聽,但當所有人都蒙在鼓裏的時候,他的這席話無疑成了刺傷人最好的武器。
傅染能想象得到,當明铮還是孩子的時候,卻要冷眼聽着父親說對令一個孩子的愛,車內空氣滞緩,連想順暢的呼口氣都覺得困難。
“伯母,伯父臨死前,至少也給了哥哥最好的補償。”
趙瀾略感欣慰,傅染拿了瓶礦泉水給她,“青山離這有些遠,最起碼要一個半小時車程。”
“李韻苓把他葬在了青山?”
“對,我是聽成佑說起的。”傅染發短信給明铮說好在國道交叉口會合,也不知他回到醫院沒有。
“青山,”趙瀾聲音帶有啞意,“應該是個好地方。”
“伯母,您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況且伯父都走兩年了。”趙瀾這樣的狀況實在令人擔憂。
“你們不用擔心,醫生總喜歡誇大病情,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傅染一路來繼續維持平穩的車速,趙瀾起先還跟她說着話,後來可能是倦了,閉着雙眼靠向後睡了會。
她刻意出發時沒有走近路,到了國道口,遠遠見到明铮的車停在那。
傅染踩了油門過去,明铮見到她的車,自動從後頭跟上。
開了足有兩個小時不到的車程,傅染帶着趙瀾來到青山腳下。
趙瀾看着去往青山的路口擠滿車輛,“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伯母,哥哥說不定待會就能到,讓他帶您上去吧?”
“他怎麽會知道?”
“對不起,我覺得不應該瞞着他。”傅染老實作答。
“小染,我們都到山腳下了,你帶我上去吧,找到雲峰落腳的地方後我才有把握令明铮讓我留下,我不想希望落空。”趙瀾握着傅染的右手腕,她目光充滿祈求,傅染不忍心拒絕,“好吧。”
拜祭完再回到市裏,應該不算太晚。
傅染下車查看情況,明铮的車遠遠跟在後面,山腳下的管理員說這幾天大雪令上青山的路變得越發難走,建議車輛實在要過去的租一套防滑鏈。
傅染點頭應允,待輪胎裝好防滑鏈後緩緩開上山。
相較市裏,這段路果然難走很多,開到半山腰的時候天空灰蒙蒙透着陰兀,零星有雪花下來,哪怕套着防滑鏈,但有幾處還是容易打滑,兩邊掃出來的雪堆成了半人高。
趙瀾仰起臉望向窗外,“雲峰肯定是知道我來看他了。”
傅染專注地打着方向盤,從未遇到過這樣難走的路,上了青山也就好找了,山頂的黃金地段一墓難求,傅染順路邊開過去,很快找到明家的私人墓園。
她找地方停車,趙瀾已迫不及待推開車門往外跑,傅染過去的時候只見負責看守的人正在把她往外趕,“這是私人墓園,不容許祭拜。”
趙瀾差點被揮倒,傅染适時攙扶住她,“伯母,您別急。”
看守墓園的人足有50出頭,他拿出筆和本子交給趙瀾,“你先登記吧。”
“好好。”趙瀾忙不疊點頭,從他手裏接過筆。
傅染擡手阻止趙瀾的動作,恐怕她這名字一落下,要想進去比登天還難。
“我們是明家的親戚,經過青山正好想過來祭拜下,通融通融吧。”
“不行,這是夫人定下的規矩,我只是個打工的做不了主。”
趙瀾也隐約察覺到傅染按住她手的目的,她松開手裏的筆。
“你看,”傅染挨近負責看守的人身側,“你不說我們也不說,夫人哪裏會知道,再說要不是有親戚這層關系,我們這種天氣還上青山來做什麽?”
傅染從皮夾內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到他手裏,“登不登記也沒意思,我們要有心騙你寫個假名字不就得了?”
“這……”他捏了捏手裏的票子,盡管沒數,但千把塊錢還是有的。
傅染又抽出幾張給他,“通融下吧。”
“那好。”也算回答的幹脆,“你們待會出來時知會我聲,我要進去清理。”
他也算厚道,還從小屋子內拿出香和蠟燭遞給傅染,“夫人跟三少每回來,我都備下的。”
“謝謝。”
傅染接過手,攙着趙瀾進入墓園。
什麽人定的規矩,到了錢跟前還不是說破就破了。
路兩旁栽種着蔥郁的柏樹,傅染踩着用切割均勻的石塊鋪成的小道走進去,明雲峰的墓碑很好找,經過一條道路,雙人墓穴豁然開朗,巨大的石碑正對她們進來時的方向。
趙瀾情緒失控撲過去,傅染點了香和蠟燭,出來時太匆忙,幸好在山下買了束花。
“雲峰!”
天空陰沉沉的,令人的心情也難受極了,莫名的壓抑,總覺得悲傷在一個臨界點,随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
趙瀾的哭聲凄厲無比,傅染相信她和明雲峰是真心相愛的,如此誠摯的感情卻得不到厮守終生的相伴,趙瀾跪在墓碑前,傅染走過去默默插上香燭。
她退後三步,雪花越下越大,傅染伸開手,眼見它落在掌心爾後被自己的體溫給迅速融化。
她不忍近前打擾,明雲峰墓碑上的照片還是一貫的肅然神色,不茍言笑。
趙瀾手掌近乎貪戀地撫向墓碑,“雲峰,我來看你了。”
傅染抿緊嘴角,甚至有些漠然地對上明雲峰,兩個女人為他心甘情願飽受委屈,他卻為了自私的愛而親手颠覆她們的人生。趙瀾的哭聲聽在耳中似夾雜了空洞的回音,悲怆如哀鳴。
墓前的香一點點燃盡,香燭也被風給熄滅。
雪越下越大,幾乎蒙人眼睛。
趙瀾的羽絨服很快堆積起白色,傅染走過去蹲在她身側,“伯母我們走吧,以後再來。”
“再一會,小染,就一會。”
趙瀾索性雙手抱住墓碑,“雲峰,時間過得太快,我怎麽伸手抓都抓不住?”
傅染覺得冷,她把連在衣服後頭的帽子戴上。
“雲峰,你跟我說過,讓我不管成佑對我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不要怪他,我一點不怪他,你葬在這還是他告訴小染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明铮和成佑能真正成為兄弟,這也是你希望的吧?”
趙瀾把臉貼向冰冷的石碑,“我不覺得委屈了,也不會再經常說對我不公的話了,能再看到你,我心滿意足,真的。”
傅染不知,這該是怎樣的一份愛才能隐忍如此,兩年如一日,且不計名分和得失。
她甚至有些佩服眼前這個瘦削的女人。
趙瀾還是不想走,直到明铮的電話打進來。
“伯母,哥哥在外面。”
趙瀾擦幹淨眼淚,知道明铮的脾氣,萬一鬧起來被李韻苓知道,以後想再進來祭拜可就沒這麽容易了。
傅染撣去她肩頭雪花,攙着趙瀾往外走。
明铮的車停在墓園門口,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左右重複搖擺,見到二人出來,拿了把傘下車。
負責看守的中年男人語氣比方才好了很多,“拜祭好了?”
“是的。”傅染沖他點點頭。
明铮面色鐵青攬過趙瀾肩膀,“媽!”
望着趙瀾哭得紅腫的雙眼,他嘴裏的話最終吞咽回去。
傅染冷得直跺腳,雙手放在唇邊呵氣。
“你們怎麽挑這樣的天氣上山,”中年男人裹着件軍綠色的大衣,“前兩日青山的雪就下個不停,剛才廣播裏說雪勢太大,再加上白天連出幾趟車禍,現在路都給封了。”
“什麽?”傅染動作僵硬頓住,“你說哪裏的路封了?”
“下山的路啊,”中年男人手裏捧一杯熱茶,“不過別太擔心,山上酒樓旅館應有盡有,依我看這天氣,明天你們都不一定能下山。”
傅染杏目圓睜,雪花一片片落入眼裏化成刺目白色,明铮手裏的傘朝她頭頂挪過來,“小染?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這住宿一晚吧。”
“不可以!”傅染想也不想拒絕,她越過明铮往前走,“說不定路才封,我說有急事的話他們應該能讓我下山。”
“姑娘,你要現在下山真的很危險,況且路封掉後是絕不可能讓你經過的。”中年男人也是好心,卻無異于給傅染頂頭潑了盆冷水。
明铮把手裏的傘交給趙瀾,他大步追上,傅染打開車窗,人還未坐進去就被明铮拉扯出來,“你瘋了是不是,玩命嗎?不就在山上住一晚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