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

第18章 ☆、雷動

明景三年初春，驚蟄。一聲春雷動，百蟲破土而出。本該是一場霪雨之後萬物生機盎然的時節，圖雲卻又一次陷入了戰争。蟄伏了一個冬天甚至更久的陰謀終于顯山露水，現出苗頭來。

先是離西關不遠的一個叫做“雲浮”的小城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瘟疫，無根無源，人卻是接二連三地離奇死去，全身浮腫發紫。附近的人都被疏散了，送過去的禦醫也難逃一死，誰也查不出是什麽原因。

茗箜提出親自去看一看情況，我有些猶豫，卻知道此時并沒有更好的法子。

然而茗箜一走便沒有了音訊，反倒是雲浮附近的城裏重新傳出了雲清雪并非正統的謠言，這一次并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壓下去的。似乎是有人在背後煽動，說雲清雪一登基上位，便發生了圖雲和北國的戰争，之前又發生過假玉玺事件，加上如今這詭異的瘟疫，是上天和圖雲的先祖降罪于他。為了回歸正統，必須要将推翻明景。

“果然是白家做的事情，只是他們這樣草菅人命，早晚會遭到報應。”

“陛下相信報應輪回？”我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我倒覺得天地不仁。”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有什麽前生後世，卻實在是不覺得現世有報。要不然，我和落雪，到底是因為做錯了什麽，才會早早地嘗盡悲苦？

他怔了怔，輕嘆一口氣：“現在連茗箜也不知所蹤，我擔心他也被白家禁锢，這樣我們又多了一層顧忌。”

“我傳回外公家的信件也沒有回音。”我心底裏是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狀況的，不管是信件被蘇智截了，未曾傳到外公的手上，還是外公接到了信卻選擇護住長孫，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結果。

雲清雪眉頭緊皺，沉默地看向圖雲的地圖，圖雲南邊竟然只有普通的劃分，沒有任何表明軍隊位置的标志。但是自瘟疫一事過後沒多久，雪嶺以南到處都有南軍的身影，而且有的時候，他們僞裝成平民，指不定會在哪兒突然出現，帶來致命一擊。

“報——有洛王爺的消息了，只是，是白一弘打着尊洛王為皇的名號在調令南軍。”

“還有什麽其他異常的地方麽？有雪影王爺和林将軍的消息麽？”

“回陛下，沒有。”那人報告完便離開了。

我乍然間聽人提到落雪，現在才漸漸反應過來，自己的想法變成了現實。雖然早有預感，真正面對這樣兄弟阋牆的戲碼時，心裏還是梗着。

…………落雪被關了這許多天，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人同他說話，只是每天三餐會有人從屋頂吊下食物，如此往複。在這樣的環境中，落雪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直到終于有人将他帶出去的時候，他已經有些恍惚，對現實的人頭攢動、人聲嘈雜感到了恐懼。

“你只消坐在這輛戰車上，別的什麽也不用做。”蘇智親自将他的四肢都拴在了戰車的部件上，此番一來，落雪便被牢牢地固定在了車上。

“淩兒……淩兒……”他目光渙散，呆呆坐着，口中一直不停地喊着這個名字，聲音不大，卻好像能夠作為他唯一的救贖。

蘇智眯了眼看了他一陣子，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你愛喊不喊，反正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等奪了江山，就是讓你忘記他又有何難。”他勾起嘴角，“雲淩雪，你應該不會舍得出現在戰場上吧，哈哈哈哈……”

“蘇公子，府君大人到了。”車下有人喊道。

蘇智借着這個高度往遠處一看，果然看到了白一弘的身影，回身下車，往那邊走去。

“大人，咱們此番進攻可順利麽？”

“自然，南軍勢如破竹，很快便能過雪嶺，最多半個月，就能直取京城。”白一弘大笑兩聲，滿是得意，眼中的野心彌漫如野火，哪裏還有一點當年剛剛成為府君時的純善正直？

蘇智也跟着笑了笑，眼光在他身後跟着的兩個人身上轉了一圈：“想必這個就是雲映雪了？果然是個驚豔的美人，這容貌身形，要不是府君大人不愛男色，這大名鼎鼎的雪影王爺大概會是個上等的尤物。”

“你可小心着點兒說話。”白一弘眯着眼說了一句，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垂着眼睛面無表情的雲映雪。

“哼，那雲落雪如今解了障目，妄想在我身邊當卧底，現在不還是乖乖當我們的傀儡？而且他心心念念的雲淩雪，他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了。”

“哦？蘇公子好手段。”白一弘這麽誇着，心底裏卻暗自起了疑心，雲淩雪以後難免會和雲落雪在戰場上相遇，他卻如此肯定兩人絕不會再見面，這個蘇智，難道還留着一手不成？

蘇智轉頭看了看整裝待發的新一批南軍，嘆道：“圖雲的先皇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居然容許這樣一支龐大又訓練精良的軍隊被外戚控制，連皇帝本人也不能輕易動用。”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皇室一定是有制衡這道力量的秘密籌碼的，只是不知道藏在何處。歷任的府君要麽是忠心耿耿的老好人，要麽就是被未知的東西壓制怕了的膽小鬼，要是有我白一弘十分之一的膽子，也早就不會只區區當上幾年府君，再将權力拱手相讓給別人了。”

“那是自然，誰能比得上府君大人智勇雙全吶？”蘇智應道，眼中卻浮現出得意的笑容。他還有最後的籌碼，就等着坐收漁利了。

雲映雪和肅霜将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雖然方才蘇智的話将雲映雪激怒了，當然，林肅霜相對更生氣，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縮在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攥起，表示主人很想沖上去将那張胡言亂語的嘴打歪。

映雪趁兩人都沒有注意自己的時候，悄悄将目光轉向遠處戰車上坐着的雲落雪，那個人被套上了顯眼華麗的戰袍，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但是這樣精神的打扮卻掩不住他的頹然和迷惘。

不知道雲落雪現在是什麽狀态，最好能想辦法和他說上話，然後布下計劃來與京城的清雪裏應外合，将這支部隊瓜分剿滅。

“映雪，肅霜，你們先去前面大帳裏等着，師父我去和洛王爺聊聊天。”白一弘突然道。雲映雪回過神來，和肅霜齊聲應了一句，随後便走開了。

白一弘和蘇智兩人走到戰車前，登上了車，俯視着端坐着的雲落雪。雲落雪擡眼看了他一下便轉開了目光，臉上表情也生動了不少，很有些鄙夷的味道。蘇智“咦”了一聲，笑道：“沒想到落雪表弟恢複得這麽快，只聽了這一小會兒的人聲，就漸漸不迷糊了啊，看來在暗室裏邊兒待的時間還不夠長。”

“不知道洛王爺可還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麽？”白一弘俯身道。

落雪冷哼一聲：“清哥是正統皇帝，你們的計劃不會成功的，清哥不會責怪我，縱使朝廷有壓力，要我必須死，我也無所謂。”他的聲音還有點虛，像是魂丢在了別處，剛剛顫悠悠地回來一般，浮在半空。但是聲音裏的堅定卻是不容置疑的。

“哦？話說得這麽有骨氣，看來你對你的清哥還是很有信心的，只不過，你就不怕雲淩雪傷心？要是你死了的話……”蘇智嘲道。

“……我死了，淩雪會陪我的。雖然我不願意這樣，但是這是必然的。”

“真的？那我改天試一試好了。”

“你！！”

“好了好了，蘇公子要和洛王爺打情罵俏也不急于這一時，既然洛王爺精神不錯，那麽咱們這帳就更有說服力了。蘇公子，你可得把你的獵物看看好，別再給弄丢了。”白一弘似笑非笑在一邊看了一會兒，便下車去了。蘇智就着扶靠車欄的姿勢，望向大帳的方向。

雲落雪看到他的嘴角越揚越高，此時一身流氣，哪裏還有之前蘇家大少爺的孱弱儒雅。俄而聽見他的聲音響起：“雲落雪，你還記得之前我說過的話吧，我會把天下最好的東西奪過來，讓你和我一起分享，現在我就暫時把你當踏腳石，等以後咱們成功了，我不會食言的。你若是不要，那我就一個人獨享。”

“你們是注定失敗的！”

落雪的話卻沒有再得到回應，蘇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後，就下車了。

落雪看向不遠處一條金燦燦的雪線，夕陽顏色不算刺眼，看久了卻是重疊的黑影。他閉上眼睛，想着蘇智說的話，想着淩雪。如果他死了，淩雪，你可別真的跟着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