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蠢動
圖雲自與北國的大戰之後,百姓的生活都是好不容易才有所起色,尤其是北邊的人家,家裏的男丁基本上都在家中主持生計。北軍和西軍的總數加起來還沒有南軍多,更何況一邊是元氣大傷,另一邊已然養精蓄銳多時?朝廷中人對這場蠢蠢欲動的禍亂都持消極态度。
我沒有出現在朝堂上,而是悄無聲息地出沒在雲清雪空蕩蕩的後宮,幫他謀兵畫陣。雲映雪後來都沒有再傳回消息來,也不知道是不方便,還是已經遭到什麽不測。雲清雪派人佯裝成打掃的人前往雪影王府一探虛實,卻連半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敵暗我明,情勢對我們并不有利。雲清雪很焦慮,我也自有煩心事,反倒是茗箜漸漸履了太醫之責,不時吩咐禦廚熬些補湯藥膳。
“陛下,咱們也可以反過來想想,北軍西軍雖元氣受損,畢竟是真槍實刀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南邊養尊處優平靜了這麽多年,豈不是連當初的西關軍也未必及得上?”說話的人是雲虛藍,他奉命鎮守北關幾年,脫了當年懵懂模樣,鍛煉得銳利幾分。但是這話在旁人聽了心裏未免不痛快。
尹秋瞥了他一眼:“現在西關軍可是今非昔比了,之前落雪帶過一段時間兵,已經整頓得有模有樣。現在那些兵油子在靈雨和我們其他幾個将軍j□j下,誰敢懈怠?倒是你,現在說話都帶上幾分……”尹秋說話點到為止,雲虛藍卻知道他沒好話,又懶得同他争,白了他一眼就扭過頭去。
我們都知道他倆以前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現在尹秋臨時請命調到西關,一定是鬧別扭了。但是圖雲的生死畢竟不是兒戲,倆人鬧歸鬧,卻絕不會壞了大事。
定下了聯系的密信和大致的戰略布局,衆人才散去稍作休整。
尹秋和雲虛藍推推搡搡地離開了,我也打算回竹汀歇着,雲清雪卻突然叫住了我:“淩雪,喝一杯吧。”
我遲疑片刻,但看離晚飯時間還早,加上雲清雪的眼神看起來很真誠,我便點點頭答應了。
依舊是那個小小的亭子,四面圍了暖紗,卻依舊留一個角落,讓風透進來拂過風鈴。
“我每次進來,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但是現在想想,還是當年我們兄弟四人一起在此處喝酒的情景最讓我懷念。雖然當時你和落雪兩人都沒有給我好臉……”
“皇上,不是要飲酒麽?就別提過去的事了吧。”我打斷他的感慨。
他幹笑了兩聲,囑人上了好酒才接着道:“竹汀裏住得還舒服麽?聽說你決定不回兩王府了?為什麽?落雪回來以後,你們還是可以一起住在那邊啊。”
我搖搖頭,拂衣坐下,卻沒法回答,只能敷衍過去:“禦花園裏的宅子,自然是清雅的。至于兩王府……以後的事,以後再做打算吧。我想要不要寄信給外公那邊,看看他們能不能想辦法把落雪找到。”
“只怕這信寄不到,就算是寄到了,蘇相也未必會大義滅親……”
“總得試一試,說什麽也好,若能把落雪救出,以後無論事态如何發展,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讓侍從在簾外候着,親手斟了酒給我:“你嘗嘗,這是之前蒼雪的使者送來的琉璃酒,蒼雪善制琉璃,這酒也釀得如同琉璃一般華麗多彩。”
“的确很美……”我拈着酒杯,在指尖轉了轉,光澤果然誘人。
雲清雪遲疑了一下才問:“當時落雪為什麽堅持讓自己深陷險境,還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真的就只是因為擔心蘇智有陰謀嗎?”
我一時答不上來,這個問題,我每每午夜夢回,都會問上自己幾十遍,想的次數多了,也漸漸明白了,落雪本來就是個性子驕傲的人,他一面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惹我傷心,一面又因我過激的反應感到委屈,這才打算獨入虎穴去尋找真相。
我後悔自己想不開,逼得他賭氣離開。我自己難道沒有忘記他,和別人共度雲雨的時候?卻為什麽不能原諒他一時受人控制?
造成這一切的人,是我才對……所以,這苦果,也該我自己咽下去。
我望向虛空,将一杯一杯光華流轉的琉璃酒灌入腹中。酒如懸線,燒得喉胃疼痛,之後又火辣辣地燙,燙得眼淚融化,一串一串地滑落眼角。
雲清雪看着這樣沉默地喝酒、沉默地流淚的少年,覺得時光輾轉,他已不複當年一醉就本性暴露,纏着自己喊爹爹的孩子模樣。回想自己的感情,得到又失去,又何嘗不是冤孽?仿佛受到眼前這人的感染,雲清雪也一杯杯将瓊漿玉液當成悶酒喝下,兩人推杯換盞,沒有說話,時間就被隔離在簾外,那些紛繁陰謀,與此時無關。
我畢竟不善飲酒,沒喝許多便醉,頭昏昏地只想睡覺。靠着鋪了輕裘的軟椅便睡了。
雲清雪喝到酒氣上臉、頭腦發昏的時候,也放下了酒杯。一扭頭,發現酒友已然睡得正憨。他扶着桌子站起,一個踉跄,好容易穩住,一擡眼正看見淩雪姣好的睡顏。
“真像……落雪,清哥現在過得很慘,你是不是在偷笑啊?你那麽早便不要清哥了……”迷迷糊糊地伸手,觸到微燙的臉頰,僵了一會兒,卻慢慢縮回手去,“不對,你是淩雪。我還欠你,欠你很多,多到還不起,我該怎麽還你?我把皇位讓給你好不好?不,你不喜歡……那我……對了,這個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一定!”他癡癡笑起來,突然站起,揚聲道,“來人,送王爺回竹汀歇着。起駕,去禦書房。”
回了書房,雲清雪大筆潑墨,寫下了一道诏書,端端正正印上了國玺。這封诏書頒布于天下卻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這世間已經不複現在的模樣。
茗箜在竹汀等了很久,才看見淩雪被侍衛背回來。
“王爺醉了,這會兒睡得正好,琉璃酒後勁兒大,王爺喝那麽多,待會兒肯定發熱,就煩請茗太醫照顧了。”
“勞煩侍官了。”茗箜接下憨睡的人,扶進了裏屋。
一開始淩雪還算安穩,只憨憨地睡,面目溫順,不似平日裏的煩惱。茗箜守在他身邊,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他便膩過來露出一個笑容,依舊閉着眼睛,卻不知将茗箜當成了誰。
沒過一會兒,正如那個侍衛所說,淩雪開始出汗發熱,但是并沒有發燒。待得熱氣散去,淩雪身上一片黏濕,也睡不安穩了。
竹汀旁邊有一個單設的浴池,很是方便。茗箜也沒勞煩別人,直接将淩雪打橫抱起,往浴池走去。他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叫醒淩雪讓他自己洗,還是由他茗箜代勞了?思來想去,已經走到了浴池,霧氣蒸騰,茗箜一時迷惑,就選擇了後者。
然而剛剛幫淩雪解開衣襟,茗箜就呆住了。纖細的脖頸,精巧的喉結,暖玉一般白的胸口,柔韌的腰身,還有兩點朱紅的嬌俏的茱萸,這些都不是讓茗箜驚訝的原因。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因為就在淩雪白雪般的心口處,猙獰地盤踞着一個金色爬蟲的圖案。
這個圖案,他在靈越的一本傳書中看到過,那是平安的未婚夫死去的原因,苗疆聖蠱,金蠱。
之前不明白的竟是一下子豁然明白,茗箜卻希望自己永遠不明白,淩雪為什麽會這樣決絕地抛棄和雲落雪的所有過去,為什麽會允許自己這樣近地待在他的身旁,一切都是因為這個不死不休的蠱毒。他一定是被下了什麽和雲落雪有關的咒,這才會如此堅持。
茗箜有些無力,就像曾經喜歡過淩雪的那些人一樣,就連青梅竹馬的身份擺在那兒,也絲毫不能減輕他的自卑。與雲落雪相比,如果落雪是天上的太陽,他恐怕就只是一個微不可見的寒星。
但即使是如此,他也還是放不下,那個少年每每紅了眼睛,他都會心疼得無以複加。就算是無法可解的金蠱,他也要努力去找解救的辦法。讓淩雪笑着去愛,這或許就是他茗箜一生的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