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钰是周末和假期也不會賴床的人,生物鐘很準時,七點醒來,換了身運動裝,出門去晨跑。
家裏有健身房,沈钰覺得晨跑還是戶外更有氣氛,呼吸着清早的空氣,視線所及舒心的色彩和風景,是健身房裏沒有的廣闊天地。
他跑完回來,言進正坐在桌上吃早餐,他上樓去沖個澡,本以為下樓後言進該離開桌子了,結果還在。
沈钰在他對面坐下,用勺子在粥碗裏攪了攪,把面上的香菜拌勻了:“你放過雞蛋吧,多大仇。”
好好一塊煎蛋已經被言進割得七零八落不成形,言進聞言手法總算換了,放過□□,叉起煎蛋吃掉,咽幹淨了,他才道:“下周言利生日,要開個生日宴。”
魚片粥味道很好,配上香菜十分鮮美,沈钰含了口在嘴裏,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言進:“我猜他會單獨給你打電話,邀請你。”
“去呗。”粥把胃熨得暖洋洋,沈钰無所謂,“他對我跟老爺子都挺熱情。”
可不得熱情麽,就怕沈家人幫言進呢。言利生日是年年都得慶祝,只要言進不在外地,他都得去,不是想去,是不得不去。言利捏着叔叔的輩分,捏着集團,言進表面上還維護着最後一點兒窗戶紙。
早些年言利看着孤苦伶仃的侄兒侄女,或許從為數不多的良心裏扒拉出過那麽點兒恻隐之心,言進和言安安還能得些好臉色。
然而丁點憐憫并不長久,甚至維持不了幾個月,言利很快原形畢露,他不是良善人,在好欺負的小孩兒面前更不想裝。後來随着年紀增長,言進越來越優秀,不僅蓋過他兒子,還有蓋過他的勢頭,有很長一段時間,言進覺得言利看他的眼神陰鸷得仿佛在說:你要是跟着你父母一起死了就好了。
命運給他苦難,現實要他低頭,他偏不,他要活,帶着自己妹妹一起活,還要活得好好的。
“禮物我來準備,”言進道,“我倆共一份就行,反正他也不會在乎到底什麽東西。”
弄點場合上過得去、不寒碜的就行了。
言利這次生日宴選在郊外一紅酒莊園,地方不大,勝在精致,時值秋天,園內楓樹全挂上火紅樹葉,層層疊疊,樹濤一晃,豔壓晚霞,又比火更溫柔。昨晚下了一夜雨,青石板被沖刷得幹幹淨淨,又帶着雨水的芬芳,頗有閑情逸趣。
一陣刺耳的笑聲把好好的景致攪和得亂七八糟,言梁摟着一人,長得眉清目秀,那人不好意思道:“梁少梁少,還在外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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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親一個,怕什麽。”言梁不由分說又湊過去啵了一口,聲音清脆,直接把人臉嘬紅了,那人含羞帶怯,“我,我怕言叔叔看見會……”
言梁哼哼:“我爸才不管這個。走走,我帶你玩去。”
“這裏真漂亮。”
“喜歡吧?”言梁得意洋洋,“我爸的以後還不是我的?把我伺候好,不會虧了你。”
那人抿嘴笑:“梁少對我好,我都記着呢。”說着,手搭上了言梁的胸口,言梁惬意眯起眼,舒服得哼哼唧唧。
言梁揮金如土,對自己的情人們也都大方,甭管是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反正下面人數錢數得非常開心,言梁的脾氣再臭他們都願意捧着。
言進帶着沈钰和言安安,在角落裏默默看在眼底,言安安咂咂嘴:“我們、我們就不過去了吧?”
“不去。”言進嫌道,“要不是都姓言,誰想承認認識他。”
“言利……言叔心真寬。”沈钰從小接受的作風教育是沈厲嚴苛提出的規矩,言梁該慶幸自己沒生在沈家,當然,如果他生在沈家估計也長不成這樣,所以麽,言利的教育方式也是真失敗。
“他就沒怎麽管過。”言進道,“他養花草,覺得灑點水就能長,忽略了園藝們的各種努力,總認為花草長得好是自己水灑得不錯。搬到養孩子上,覺得給錢就能活,別的一概不問。”
哦,他兒子要是被“欺負”了,那就是駁他的面子,言利還是要出頭要管的。
言安安在批判言梁上有話要說:“钰哥,那小子壞得很,我給你說,他小時候啊老針對——”
言進眼疾手快将一塊曲奇塞進言安安嘴裏:“老提他做什麽,敗興。”
言安安無辜眨眨眼:好吧,看來老哥并不願意賣慘,她不說就是了。
今天接到言安安時,她朝沈钰打招呼稱呼就是“钰哥”,沈钰剛聽到時內心微訝,因為言安安此前叫他都是禮貌疏離的,是言進說了什麽,還是言安安這個機靈的丫頭自己看出了什麽?
……越親近,越讓他無所适從。
沈钰提議:“我們直接去跟言叔打聲招呼吧。”
言安安瘋狂點頭,三下五除二咽下餅幹:“對,好歹讓他知道我們來過了。”
宴會還沒正式開始,來人都是先跟主人家打招呼,接着跟主人家聊幾句或者自己去尋其他人聊,言利作為東道主,位置不難找,沈钰他們找到他時,他正在跟某位來客說話。
若在以往言進和言安安來了,哪怕言利跟客人已經沒什麽好說的,只要看到言進過來找他,他都會再東拉西扯幾句,故意把言進晾在那兒,而言進就一言不發耐心等着,這種表現讓言利很有滿足感:自己高高在上,言進再怎麽優秀,還不是被他拿捏揉搓?
而今天言利眼睛一亮,立馬招呼上來——當然不是沖着言進,他熱情極了:“小沈來啦!怎樣,這莊園不錯吧,待會兒好好逛逛,不熟的話我讓言梁陪着你,他小時候就愛來這兒玩,閉着眼也能找着路。”
沈钰餘光輕輕略過身邊言進的臉,言進對言利光明正大的無視行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眉頭都沒動一下,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狼在捕獵前是很能忍的,直到看準時機撲殺前,風霜雨雪催打都能巍然不動。
跟言利同款的表情的沈钰不知見過多少了,應對如常:“謝謝言叔的邀請,莊園很不錯,我之後也打算走走看。今天您是壽星,晚輩祝您身體安康,事事順心。”
言利大笑:“哈哈哈好!”
言利身邊帶着一個女伴,不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小情人兒,言梁的生母早跟他離婚了,女伴十分年輕,看着也就二十出頭,沒準比言梁年紀還小,很漂亮,身材也不錯,言利把她帶到自己的生日宴會,足以見得受寵程度。
所以他不會管言梁帶什麽伴兒來,上梁不正,下梁有恃無恐。
言利還不忘介紹他女伴:“小梅,來跟小沈打個招呼,都是一家人,大家別拘束。”
一家人?言進是真的想笑了。
沈钰面不改色舉杯:“梅姨。”
小梅:“……”
被同齡人叫阿姨,實在不是什麽好體驗,尤其沒準人家還比自己大。輩分在這兒,她站到了言利身邊,叫阿姨沒錯,可但凡有點兒眼力見的,禮貌地稱呼梅小姐或者梅女士不行嗎?
沈钰其實是個很懂憐香惜玉的人,不過此刻很顯然,他故意的。
小梅幽怨隐晦地瞧了言利一眼,想朝他傳遞點自己不開心的小心思,卻發現言利還挺高興,她也是個會讀空氣的,立刻明白言利把沈钰擺在什麽高度,立馬端起微笑:“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是個聰明人,難怪能讓言利寵着。
言進此時也端起酒杯,跟沈钰的杯子湊到一起:“一家人,我跟他就一起敬酒了,叔叔,生日快樂,梅姨,也祝你越來越年輕漂亮。”
言安安也趕緊端起杯子,言利對兄妹倆就神色淡淡了:“哦,嗯。”
小梅繃着笑,心裏卻在嚎:我不老!
一家人,他和沈钰還有安安才是一家人,你們什麽也不算。言進喝着酒,冷冷地想。
打過招呼,言安安早溜去覓食了,沈钰和言進都不欲跟言利多談,但言利很明顯想跟沈钰多說說,末了還真把言梁叫來,給沈钰領路。
先從言利這兒脫身再說,就着階梯下,沈钰言進跟着言梁走開,反正言梁比言利好搞定,走出兩步,言進忽然沉聲道:“你在看什麽?”
幾人腳步一停,卻發現言進盯着言梁的男伴,這話居然是對他說的。
其實沈钰也察覺了,那人的視線若有若無,悄悄投在自己身上,總是很快移開,這會兒他們齊刷刷看過來,那人腦袋一縮,忙不疊躲言梁身後去了,垂下腦袋不敢跟沈钰對視,樣子竟然是……怕?
怕?
頭回見沈钰的人,很難出現這種情緒。沈钰長得好看,舉止都是彬彬有禮,溫和親近,怕他的,都是直接或間接跟他打過交道,但這人……沈钰沒印象。
也有可能見過他,既然是被言梁養着的,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可能也在別的場合服務過,比如陪酒等。沈钰自己潔身自好,但參加某些人的局時,總不能勒令那些人跟他一樣,若是別人有求于他,他說了算時,自然樂意找個清靜場子,而他有求于別人或者合作時,就得按照別人喜好來。
不過沈钰思索一圈,自己對陪酒陪玩們從來保持着社交距離,也沒發過脾氣,這人的反應一時間讓沈钰覺得有趣起來:他在怕什麽?
言梁看自己寶貝被人兇,還是被言進兇,立刻不幹了:“你吼他做什麽!”
言進冷哼一聲,還沒開口,沈钰卻越過他倆,柔柔和和問縮在後面的那位:“我吓到你了?”
那人聞言頭更低,瘋狂搖頭,往後又退了一步,手卻死死抓着言梁袖子不放。還說不怕,沈钰心說分明都當我是洪水猛獸了。
“管好你家寶貝的眼珠子,”言進氣勢上把言梁壓得死死的,“什麽人他也敢觊觎?”
一直當鹌鹑的男伴聞言趕緊道:“不不我沒有!您誤會了!”
言梁氣不打一處來,心說你還想當着我的面扣我綠帽子?欺人太甚!他不會說沈钰怎樣,跟言進是從來不客氣:“你這什麽意思,他是我的人,我的,OK?”
言進懶得理他,幽幽回了男伴的話:“最好是。”
言進想說帶着你的人滾吧,這兒我熟,不需要你領路,但言安安過來,跟他講有世叔想見見他,言安安把精髓抓得很準,世叔的意思是單獨聊聊。
言進目光掃過言梁兩人,沈钰:“去吧,我轉轉。”
他聲音聽起來興致頗高,通常這種時候沈钰指不定在打什麽鬼主意,言進:“……你知道你語氣聽起來很瘆人嗎?”
言進能聽出來,別人未必,言梁以為他倆又在拌嘴,堅定不移站在沈钰這邊,大聲反駁言進:“钰哥人好得很,就你一天老找茬,老跟人做對!”
言進分給他一個關愛傻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