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就在許辰文說有空請自己喝幾杯時,沈钰就有點懷念酒精了,茶雖好,卻始終沒有酒來得痛快。回了家,沈钰就想着挑支酒喝幾杯,可等他到了酒櫃前,卻發現酒櫃居然上了鎖!
沈钰:“……”
什麽時候的事兒,他居然不知道?還有,自家酒櫃上什麽鎖?王叔不可能自作主張,得有主人家開口提要求他才會做,既然沈钰沒要求過,那就剩個言進。
沈钰心态平穩,很理智:算了,之後再追究,現在先喝到酒再說。于是他叫人:“王叔。”
“在的,沈少爺。”
“麻煩把酒櫃打開,我要取酒。”
提到這個,王叔局促道:“對不起沈少爺……酒櫃的鑰匙是少爺在保管,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
沈钰深呼吸,把方才的平穩心态卷巴卷巴,扔去馬裏亞納海溝,他擡手拿起了電話。
今晚言進有飯局,不回家吃,電話接通後,沈钰單刀直入:“酒櫃的鑰匙在哪兒?”
“什麽?”
“酒櫃的鑰匙,別裝。”
不裝是不可能的,言進裝聾作啞,“我這兒信號不好,回家再說。”
“你——”
“嘟嘟……”
沈钰看着被挂斷的電話,開始認真反思,是不是最近自己給他點兒顏色,他就敢蹬鼻子上臉開七色染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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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之間的事按理不好多嘴,但言進是王叔從小帶到大,就跟家人似的,王叔惴惴不安道:“沈少爺,我想少爺鎖酒櫃也是為你……不是想氣你。”
王叔還記得言進堅持要鎖酒櫃時,邊落鎖邊道:“喝喝喝!那麽多飯局酒還不夠撐麽!你說他回來要是偶爾品一兩口就算了,把酒當水喝,遲早喝出毛病來!”
沈钰不會沖着無辜的人亂發脾氣,對王叔語氣依舊是柔和的:“等他回來,我問他。”
沈钰看着酒櫃上那把鎖,懊惱的情緒過去後,心裏湧出股難以言喻的滋味,這把鎖同時意味着……言進是在管着他。已經許久沒有人管着他生活上的小事了,沈厲不會,沈默放手多年,平時家裏請來照顧的人唯他馬首是瞻,沈钰說什麽就是什麽,穿衣吃飯喝酒,都只會順着他。
順着他不是慣着他,只是不敢說,或者不說罷了。他跟自己請來的人保持一定距離,別人也就站在距離外,工作就行,不會有多餘的感情與關心。他也在自己的圈裏,放任自己越來越不在乎。
他管着我呢……沈钰舔了舔嘴裏的茶味,茶是君子,淡雅幽香,跟他本是不相配的味道。不相配,但是他不讨厭。
“王叔……再幫我泡杯茶吧。”沈钰說。
再說言進那頭,挂了電話,同桌吃飯的人調侃:“聽着像是家裏的電話,你就這麽挂了?”
飯店裏明明信號好得很,言進舉起杯子:“鬧脾氣呢。沈少爺毛病多,反正我是不會慣着他。”
強扭的瓜果然不甜,那人心道,他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老神在在:“好歹是沈家繼承人,這門婚事對你沒壞處,如今的婚姻就是這麽現實,你好好把握,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他建議言進把握“利”,言進跟他碰杯:“我肯定好好把握。”
沒說把握什麽。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
這頓飯沒有耽擱太久,言進找了代駕送回家,進家門,沈钰果然等着他,開口就是:“鑰匙呢?”
言進沒急着說,先問他:“你想喝什麽?”
沈钰抱着手臂挑眉:“第三排第二支。”
言進點點頭,摸出鑰匙遞給王叔:“王叔,給他倒半杯,再把酒鎖回去,鑰匙記得還我。”
饒是沈钰也沒料到這一出,他不可置信:“你把鑰匙随身帶着?”
“是啊,這可是家裏我唯一防着你的鑰匙,可不得好好保管?”
言進意味深長說着,沈钰聽着他的言外之意,手指輕輕在手臂上敲了敲,沒作聲。唯一防着,也就是說別的都不設防……怎麽,難道言進保險櫃的密碼他沈钰也能猜到?
沈钰很想嗤笑一聲,可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因為他知道,言進是認真的。
“鎖還是我特意挑的,”王叔倒好酒,将鑰匙重新放言進手裏,言進把鑰匙展示給沈钰看,“鑰匙很有花樣,能當個工藝品看了,我準備買條鏈子挂起來,就當項鏈了,主意不錯吧?”
沈钰:“……”
“那言總可真是潮流。”他幹巴巴道。
沈钰在回家前是打算到家喝一瓶的,整瓶,花掉晚上的時間慢慢喝,就當消遣,如今遞到他手上的酒卻只有半杯,大幅度削減計劃量,沈钰端起可憐的半杯酒:“你鎖着酒櫃幹什麽?”
言進坐到沙發上,早就準備好了答案:“你是我同居人,要是喝出毛病來,我還得幫你叫救護車,我覺得我有責任防患于未然,減少不必要勞動量。”
言進不僅提前寫了答案,還做好了沈钰跟他新一輪冷嘲熱諷的準備,甚至是發脾氣。他道:“鑰匙我不會給你,當然,你要是再新弄個酒櫃或者……”
“不會。”
沈钰既沒有發脾氣,也沒有陰陽怪氣,居然是非常正常的聲音,這倒是出乎言進預料,他愣了愣,就見沈钰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端起面前的酒,跟品嘗什麽稀世珍釀似的,一點點喝着。
那一眼裏,是言進以前不曾瞧見過的情緒。
風過漣漪紋縠細,只微動,卻驚起岸邊水禽,展翅高飛。言進心頭猛地一跳,他動了動喉頭,開口嗓音竟有些滞塞:“你……”
“酒不是我的必需品,你愛鎖就鎖着吧。”沈钰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鑰匙也不用随身帶着這麽麻煩,給王叔,讓王叔看着我每次的量也是一樣的。”
沈钰仰頭喝下杯子裏最後一點酒,脖頸線條漂亮極了,誘着人想叼一口,從嗓子裏滾出來的話卻很可惡。
“別的……你就別管我了。別靠近了言進,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言進危險地眯起眼睛:“不試試怎麽知道?”
半杯酒下去,沈钰忽覺得有些疲憊,他擱下杯子,撂下一句“我去睡了”,就把言進晾在原地,縮回了自己卧室。
王叔過來收拾,擔憂地看了言進一眼:“少爺……”
言進卻在笑:“他在讓步。”
言進将鑰匙放到王叔手裏,像是給王叔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叔,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對我從來沒法真正狠心,你知道這像什麽嗎?”
王叔搖搖頭,言進把酒杯拿過來,用拇指摩挲過,嘴邊的笑容消失了:“像在朝我求救,可又不敢,不敢把我也拖進他的泥沼裏。”
王叔微微睜大眼。
“他五歲沒了母親,父親先後經歷喪妻喪兄之痛,情緒一度崩潰,他那麽小,一直陪着他父親,等于家被他撐着,成年人尚且承受不住,他呢,他就不痛嗎?”
不言痛,不代表不痛。
“他沒戀愛時,有些東西還看不清,談過一次戀愛,他進一步深刻地了解了自己,知道自己完整的模樣,他就怕了。”
言進在玻璃杯上敲了敲,沒有裝着東西的杯子,聲音再清脆外表再漂亮,裏面也是空蕩蕩的。
“大學裏,有段時間他低調地和心理系教授走得很近,最初的我以為他是為了他父親,後來想想覺得不對,沈叔叔有自己的專屬醫生,熟知他病情病史,治療又有成效,輕易不會更換,那他是為了什麽,或者說……為了誰?”
王叔已經聽愣了,說不出話,好在言進也并不需要別人此時說什麽,他确實在說給自己聽。
“他勸過、甚至逼過我放手,很多次,可我要是放了,就不叫言進了。”
言進說完,把杯子重新放下,鑰匙已經給了王叔:“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他要是想喝酒,幫我看着點他的量,他是個愛作妖愛折騰的,總得有人看着他。待他跟待我一樣就行,放心,他不會怨你。”
王叔懂了,點點頭,無奈道:“你們年輕人的心思啊……”
“好事多磨。”言進說完一身輕松,“我花了這麽多年,可算磨出點好苗來,他就算心頭有傷,我也能給他磨平了。”
沈钰要是能聽到這番話,不知道作何感想。他在卧室裏,也沒開燈,就着窗外透進屋子的光亮,從床頭櫃裏摸出一瓶藥來。
如今他很少吃這個藥了。沈钰酒量好,是千杯不醉的款式,多喝些酒可以替代藥物幫他助眠,說白了就是麻痹自己大腦,曾經有段時間他看着藥片就心煩抵觸,幹脆換成睡前飲酒,可長期大量飲酒很傷身,他也知道。
曾有那麽一段時間,趕走了藥物和酒精的,是一片片摘抄着句子的箋紙,漂亮的字體幫他編織着漂亮的夢。可越是美好的東西,越讓他害怕。
兩人結婚同居後,這藥他雖然備着,但還一次都沒吃過。沈钰握着藥瓶在手心裏轉了轉,體溫把冰冷的藥瓶焐出熱度,片刻後,又原封不動放回去,今晚應該也不需要它了。
言進……他要拿言進怎麽辦?
該試的法子在大學裏已經用完了,扪心自問,若是沈钰站在言進的位置上,沈钰肯定單方面替他放棄:這麽個千百種花樣作妖又冷心冷肺的人,管他幹嘛呢,圖什麽呢?但言進不吃這套,他吃的是秤砣,鐵了心,沈钰卻已經拿不出更多法子。
有些人撞南牆還知道回頭,沈钰可以狠心、可以冷眼旁觀他撞得頭破血流,可言進頭破血流也不肯退……沈钰又沒法看着他磕死在牆上。
沈厲給的聯姻候選裏偏偏有他,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沈钰輕輕抽了口氣,拉過被子蒙住腦袋:沒有如果,如今做這種假設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