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懷疑了(一更)
大年初一, 各處的宮牆之下挂了一圈喜慶的紅燈籠,大多宮人今日也得閑可以歇息慶祝,有門路的還能找機會見一見宮外的親人, 皇宮之內難得變得有些寬松起來,大道之上空蕩蕩地不見人影。
興許是昨夜玩累了的緣故, 沈如霜睡了半日都未曾起身,蕭淩安一早起來看了兩回都吃了閉門羹,只好兀自回到養心殿靜候着,手執狼毫随性地揮灑, 直到安公公臉色沉重地進來傳信道:
“啓禀陛下,慈寧宮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是太後娘娘身子不太好, 昨天夜裏咳出了好些紅血絲,還望陛下今日能夠親自去看看。”
蕭淩安把玩着狼毫的手指一頓,一小團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剛剛動筆的水墨畫就這麽毀了。但是比起這些, 他倒是更在意安公公說的這些話,俊秀的劍眉微微挑起。
他向來與這位親生母親的關系極為不好,不像是母子,更像是仇人, 都見不得對方好好活着,當初哪怕是親孫子太後也想讓他胎死腹中。除了上回沈如霜逃離皇宮後他勉為其難地去過一回, 之後就再也沒有半點問候。
包括每一年的除夕和新年。
他一直以為太後也覺得眼不見為淨, 彼此間都裝作不知道世上還有對方這麽個人,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互不打擾, 太後病重之說也不是一兩天了, 怎麽偏偏今日主動找上他?
蕭淩安摸不清太後究竟想要做什麽, 不過今日閑來無事,若是賭氣不去反而惹人非議,所以他只是不太情願地沉吟片刻就讓安公公去備下馬車。
慈寧宮是整個皇宮最冷清寂靜的地方,哪怕在新年亦是如此,沒有半點喜慶歡快的氣氛,遠遠看去依舊死氣沉沉,安靜得仿佛從未有人在這裏住過一般。
蕭淩安穿過昏暗沉悶的正殿,重重簾幕遮蔽着天光,寥寥幾盞燭火照亮了前路,清幽的檀香萦繞在鼻翼之間,擡眸就看見太後一身蓮紋褐色長衫,面色倦怠地半倚在長榻上,蒼老松弛的眼皮半睜半閉,手中一粒一粒撥弄着佛珠,聽到動靜後才稍稍停頓一下揚起頭。
“你讓朕來這裏做什麽?”蕭淩安一看到太後這副不問世事的模樣就心煩,分明幼時對他那麽心狠,現在又故作慈悲,好像是他做了什麽錯事一樣,擰着眉心道:
“下回無事不要讓朕來,真要有什麽事兒也可以讓人直接傳話。”
聞言,太後渾濁蒼老的目光驟然收縮了一下,顫巍巍地支起身子望着蕭淩安,伸出枯葉般布滿皺紋的手指着蕭淩安的面容,眸中皆是悲憤和不可置信,用盡力氣揚聲道:
“你.......這就是你同哀家說話的态度嗎?”
蕭淩安不為所動地斜睨着太後氣急敗壞的神色,絲毫不覺得愧疚和心疼,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森冷狠厲的笑意,上前幾步頂上她的指尖,有恃無恐地側首道:
“那又如何?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嗎?”
話音剛落,太後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般,瘦削的身子弱不禁風地搖晃幾下,最終支撐不住地跌落在軟墊之上,眸中含淚地用拐杖戳着地面,憤恨道:
“你個孽障,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冤孽!半點都比不上我的宇兒......”
蕭淩安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連虛假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淩厲冷冽的目光直直地刺在太後身上,上下掃視幾下後輕蔑地擡起下颌,冷聲道:
“原來太後是想讓朕追憶往事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稱病呢?朕看你精神好得很,半點沒有病重的樣子,下回不要用這樣的借口讓朕費時。”
說罷,蕭淩安連太後的臉色和反應都不想再多看一眼,利落地轉身就想離開慈寧宮,碰到候在門口的李姑姑也只是陰冷地瞥了一眼,目光中隐隐帶着警告和責備之意,看得李姑姑心急如焚地追了上去,畢恭畢敬地行禮道:
“陛下且慢,奴婢有話要說。”
蕭淩安恍若未聞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終究是想到在幼時李姑姑也算對他不錯,這才勉強地停住腳步。
“陛下不要生太後娘娘的氣,她一直都是這樣,心緒郁結對誰都無法開懷,陛下不要往心裏去。”李姑姑焦急地繞到蕭淩安身前,利落果斷地跪在了雪地裏,哭訴道:
“奴婢并未蒙騙陛下,昨夜太後确實咳血了,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當值的太醫。其實太後娘娘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想要多看幾眼陛下,所以才......”
正說着,慈寧宮內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聽着很是應景。
“她何曾把朕當做是她的孩子呢?若是真有這個心思,剛才好端端地提起宇兒做什麽?”蕭淩安回頭望一眼緊閉的殿門,眸中閃過猶豫之色,但是終究都埋沒在冷厲與仇恨之中,面若冰霜道:
“讓她不必再裝模作樣了,生病了自然有太醫管着,朕能讓她繼續當太後,已經仁至義盡。”
蕭淩安這麽說着,鮮血淋漓的往事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似乎只要是和這個蒼老的女人相關的事情,大多都是痛苦和艱辛的,讓他連回憶的時候都會覺得呼吸凝滞,恨不得此生都忘得幹淨,于是一拂袖就快步離開了。
“陛下.......”
李姑姑在後面追了好幾步,但是終究是沒有追上,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雪地之中。
方才慈寧宮的事情讓蕭淩安有片刻的不悅,今日是大年初一,除夕之夜又與霜兒有過溫存的時刻,原本心情是極好,就算他極力想要忘記慈寧宮的插曲,心裏還是不免煩躁。
他屏退了跟着的衆多宮人,只帶了安公公貼身跟着,放緩了腳步在宮內四處轉悠,心中沉浸又緩慢地想着思緒,不知不覺間就順着小路來到了鳳儀宮。
此時宮門正打開着,沈如霜已經從床上起身,歡快輕盈地在小院裏修剪梅枝,遇到含苞待放的枝條就欣喜地剪下來交給一旁的玉竹,錯落有致地插在精致的青花瓷瓶中。
她輕輕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去夠着枝丫,松散的雪花順着顫動的樹枝落在她的袖口和發間,些許停留在纖長濃密的眼睫之上,眸光純澈靈動一如多年之前,唇角的笑容如同灼灼桃花,看得蕭淩安一愣神。
玉竹率先注意到了蕭淩安伫立在殿門口的身影,輕咳一聲提醒着沈如霜,遙遙朝着蕭淩安行了一禮,識相地拿着花瓶往後退了幾步,将獨處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陛下,你怎麽來了?”沈如霜沖着蕭淩安盈盈一笑,故作詫異地放下手中的東西行至他身側,溫婉乖巧地跟在他身側。
剛一靠近,蕭淩安就聞到了沈如霜身上的香氣有些異樣,微微攢着眉心細細嗅着,一時間沒有接話,确認了好幾遍後還是覺得有所不同。
霜兒平時都用些清新淡雅的花香,與她自身清甜的體香混雜在一起,聞起來自然芬芳,但是今日的味道從前都要馥郁濃烈不少,像是用足了各種名貴的香料,隔了好幾步就能很明顯地聞到。
“新換的香料是從哪裏來的?有沒有給太醫看過,當心傷了身子。”蕭淩安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小心謹慎地攙扶着沈如霜,不安地望着她說道。
“陛下放心,這都是我在宮裏配的,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沈如霜面色如常地笑着,似乎并未因為蕭淩安所言有所顧忌,依舊與他并肩走在一起,只不過每走一步臉色都更加蒼白,細密的冷汗從額角源源不斷地滲出,打濕了額前細碎淩亂的墨發,連唇瓣也慢慢失了顏色,變得幹裂無血色。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着蕭淩安的話,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虛弱,直到最後登上進入前殿的幾級臺階的時候,才徹底脫了力氣一般捂着小腹彎下身子,劇烈短促地吸着涼氣。
“霜兒?霜兒!”蕭淩安焦急地扶着沈如霜,輕輕晃動着她的肩膀企圖獲得回應,但是沈如霜沉默不語,只是眉心越皺越緊。
他方才就發現沈如霜臉色不好,但是好幾回停下來問的時候她都說無妨,他當時全信了她,未曾想竟會突然間就這樣不好。
蕭淩安趕忙讓玉竹去叫來太醫,二話不說就将沈如霜橫抱而起,三兩步就沖進了燃着炭火的寝閣,細心地替她褪去鞋襪,平躺着安放在床榻之上,用溫水擦拭着她額角的汗水,心疼地撫摸着她的臉龐。
這時候沈如霜才稍稍緩和些,深深舒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眸,剎那間與蕭淩安四目相對,彼此皆是茫然無措,又似乎都藏着心思。
沈如霜抿着唇別過臉,錯開了蕭淩安的目光。
在太醫到來之前,蕭淩安似是想起了些什麽,心中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眸光幽深地望了沈如霜一眼,沉聲道:
“霜兒,你用的香料.......可以給朕看一看嗎?”
作者有話說:
二更在十二點哦~今天咳嗽有點喘不上氣,所以晚了一點點,二更會準時噠,謝謝寶子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