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她很疑惑(二更)
她不明白為什麽蕭淩安會忽然間改變了主意, 更是琢磨不出他的笑容中究竟有着怎樣的用心和意味。
當時是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胎如此不穩,所以阿淮提出要放煙火的時候她只是揣摩着蕭淩安的心思和作風否決的,如今知道了情況, 愈發覺得蕭淩安根本不可能點頭,現在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 反而是不能理解了。
沈如霜一時之間只能裝作一無所知,随心一笑算是混了過去,倒是阿淮歡天喜地地抱着沈如霜不肯撒手,讓沈如霜只能無奈地将他稍稍推開, 保持着不要一下子太過親密,以防蕭淩安看出端倪。
阿淮也不因為沈如霜沒有像從前那樣将她抱起而不高興,依然圍着二人蹦蹦跳跳地走着, 最後還施舍般地抱了抱蕭淩安的大腿,雖然狡黠的大眼睛裏帶着幾分嫌棄,但蕭淩安難得能夠和孩子親近,依舊笑得心悅。
既然打定了主意, 蕭淩安就暫且讓沈如霜和阿淮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他還要忙着下去布置和吩咐,加之下了朝就匆匆趕來,還要一堆政事需要處理, 多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
沈如霜這才疲憊脫力地跌坐在美人榻上,費盡心思演了這麽久也有些錯亂, 在阿淮激動地圍着她喋喋不休時揉着額角, 撫摸着心口緩緩地順着氣,并沒有對他有太多的防備。
不僅是因為孩子還小, 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 只要像從前一樣疼愛他就行了, 還因為這孩子向來偏向她,這份偏愛是獨屬于他們母子之間的,就算蕭淩安費再多的心思也換不來。
等到阿淮興奮勁稍稍消退些許,這才發現沈如霜已經阖上雙眸歇息了,瞬間就知道阿娘這是累了,他不能再留在這裏打擾阿娘,于是打了一聲招呼就主動出了殿門,拉着奶娘的手一起離開了。
待到孩子走後,一直隐蔽在珠簾之後的玉竹和姚念雪才敢走出來,對視一眼後皆是從彼此的眸子裏看到了擔憂和焦慮,但是怕打攪沈如霜也都不敢出聲。
方才姚念雪是在沈如霜離開布料鋪子後先行回來的,刻意錯開了蕭淩安的馬車,沒有讓任何人看到或者起疑心,而玉竹一直跟着沈如霜,負責打探狀況沒有進去診脈,但是在沈如霜與蕭淩安糾纏之際就把來龍去脈都聽明白了,背着所有人拍着桌子咬牙切齒。
此時的沈如霜雖然緊閉雙眸,心神卻沒有片刻放松過,大起大落讓她心思愈發沉重繁雜,蕭淩安走後就一直為以後做着打算,耳朵也一直警醒着,聽到動靜後緩緩睜開了眼睛,費了些力氣才起身,舒出一口氣道:
“你們不必多想,想說什麽就說。”
玉竹和姚念雪皆是一愣,躊躇着不知該誰先上前說話,最終是玉竹率先忍不住了,握緊了拳頭走上前去,半跪在沈如霜的腿邊輕輕按摩着,愁眉苦臉道:
“娘娘,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呀!本來這日子就已經夠難熬了,現在還要費盡心思時時刻刻防着所有人,暫且不說萬一露出破綻如何是好,您本來就體弱多思,現在身子怎麽辦......”
聞言,沈如霜半睜着雙眸冷笑一聲,幽深的眸光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一想到郎中所說的話就覺得很是諷刺,喃喃道:
“怎麽辦?真的會有人這麽想過嗎......”
恐怕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眼前這兩個人會這麽想了。
她相信郎中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本就是幾兩銀子的交易,沒有必要故意吓唬她,那就是蕭淩安明知再這樣下去她可能會傷着身子,卻依然瞞着一切不肯告訴她,連選擇的權利也未曾給過她。
确實也有可能這個孩子會平安出生,健康快樂地長大,和別的孩子沒有不同,但是蕭淩安是這樣一個小心謹慎的人,總不會到了相信渺茫希望的地步。
“娘娘你別這麽說,興許陛下只是以為你也想留着孩子,為了不讓你多心才會如此。”姚念雪柔聲安慰着,輕輕替沈如霜揉着肩膀來幫她放松些,輕柔道:
“其實我阿娘生我的時候,郎中也是說這一胎很是兇險,但是大多母親第一反應都是保住孩子的,畢竟是親骨肉,可能陛下也這麽想了......”
話音未落,沈如霜的唇角就勾起森冷的笑意,搖着頭打斷了姚念雪的話語,眸光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也用不着這樣來安慰她。
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若是這個孩子是在兩三年前懷上的,她肯定會拼了命也想把他留下來,只不過.......她現在對蕭淩安用這種手段得來的孩子喜歡不起來。
既然出生後只能相互拖累,十之七八活在這世上只剩下痛苦,她寧可狠狠心不要這個孩子,就算是她親手殺死的也在所不惜。
所有對這個孩子的愧疚,就讓她慢慢償還吧。
“你下回出宮的時候,替我找一樣東西。”沈如霜下定決心般望着姚念雪,将她的手置于掌心之間,用了些力道緊緊握住,指節發白地摩挲着道:
“你應當知道是什麽,既然宮裏沒有,就去香料鋪子多找一找......”
姚念雪剎那間紅了眼眶,心疼又不舍地望着沈如霜,但是對上她堅定不移的眼眸時,只能含着淚低下頭,輕聲應了一聲“是”。
夜幕緩緩地落了下來,寒涼的晚風從幹枯的枝丫間飛掠而過,吹得布滿寒冰的京城更加冷厲難耐,哪怕是皇宮中的夜晚亦是如此,唯獨鳳儀宮與衆不同。
寬闊的院子裏張燈結彩,高大明亮的紅色燈籠圍了一大圈,燈火的溫暖阻隔了呼嘯的寒風,照得院子亮如白晝,光是看着就覺得身上有了暖意,遠遠望去很是惹眼,如同暗夜中的群星般耀眼。
這是蕭淩安傍晚就命人前來布置的,倒騰了好一會兒才有現在的效果,聽管事公公說,蕭淩安為了能夠哄皇後娘娘和小皇子高興,把為了元宵節和除夕夜準備的燈籠都拿了出來。
沈如霜心中嗤之以鼻,想起從前蕭淩安帶她出宮去燈市,最終強硬地碾碎了她的兔子燈,那時候他也是把元宵節的花燈拿出來給她觀賞,又是金龍又是彩鳳,雖然足夠精美壯觀,但她依然不喜歡,最終任由風雪将這些東西打濕了,零落在泥濘之中。
不過現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忘記了一切,她也只能裝作感念地讓公公代為謝恩,拉着對這些新奇的燈籠非常好奇的阿淮四處轉悠,故作她也不知道這些燈籠都應當叫作什麽樣式,讓管事公公挨個耐心解釋着。
光是這些燈籠就讓阿淮很是心滿意足,畢竟這孩子見過最多的東西就是上回三人一同出宮去燈市,更何況那裏的燈籠确實不夠精美,這個孩子既然天生喜歡奢華的皇宮,應當會更喜歡宮裏的燈籠些。
到了戌時,夜色已經足夠深沉,天邊的一彎新月朦胧地隐藏在雲層之後,遙挂于夜空的星辰散亂又明亮,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阿淮的興致也很是高漲,滿心期待地等着放煙火。
蕭淩安終于在阿淮期盼的目光下來臨,玄色披風被夜風吹得翩翩而舞,俊秀的面容含着溫和欣喜的笑意,仿佛奔波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中與妻子和孩子團聚,難得有了幾分真誠和平凡的暖意。
安公公拖了一箱子煙火跟在蕭淩安身後,走到沈如霜和阿淮的面前行了一禮,樂呵呵地把這些東西盡數放在他們眼前,任由着他們挑選,指着其中一些解釋道:
“這箱子裏有些是內務府挑選着送來的,有些是陛下親自吩咐奴才備下的。比如說這個看起來很小的彩炮,只要甩在地上就能有絢麗的顏色,聲音也是清脆響亮,只不過時間短暫眨眼間就沒了;比如說這個最大的煙火炮彈,只要點燃了就會有五顏六色的煙花升空,一個就能觀賞很久呢......”
安公公的聲音中也帶着歡喜,仿佛是只要看到帝後和睦,小皇子活潑可愛就足夠讓他高興,笑容愈發燦爛和藹,但是說的話卻讓沈如霜一愣怔。
這些東西她并非第一次見,隐約間有些熟悉,具體思索起來,應當是剛剛與蕭淩安成親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親自帶着她放過。
那時候她還帶着少女心思,一直以為嫁了個如意郎君就應當要全心全意的愛意,所以當蕭淩安連續兩晚徹夜未歸,甚至連一個口信和解釋都沒有帶給她的時候,她心中暗自生悶氣,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了,等他回來後整整三天沒和他說話。
為了哄她,蕭淩安在第四天的晚上親自弄來了很多稀奇好看的煙火,就在王府破舊狹小的院子裏放着,方才安公公說的那幾種,都是蕭淩安手把手教過她放的。
現在想來,興許當初蕭淩安是怕夫妻不和的消息傳出去,會影響他在那個階段拼盡全力往上爬,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尋找這樣稀罕的東西來讨她歡心,不争氣的是那時候她真的信了,被自家夫君的良苦用心感動得一塌糊塗,轉眼間就原諒他了。
思及此,沈如霜忽然間明白了蕭淩安的用意。
難怪他今日會在轉瞬間就改了口,并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而是蕭淩安想用這些煙火來試圖喚醒她曾經的記憶,想要讓她快些将那些他認為美好的過往想起來。
“霜兒,這些煙火你還認得嗎?”
果不其然,蕭淩安看到沈如霜望着這些煙火出神,眸光中就帶着些許期待,仿佛在等着她下一刻準确地說出當年發生了什麽,他又是如何細心耐心地陪着她徹夜玩煙火的。
“陛下認得嗎?”沈如霜看穿了蕭淩安的心思就更不可能配合,故作迷茫地蹙起眉心,側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都還是一片懵懂,仿佛根本不認識這些東西,卻莞爾一笑道:
“我确實不認得,還是陛下教我吧!”
蕭淩安唇角剛剛揚起的些許笑意有些僵硬,愉悅的弧度在不知不覺間被撫平,薄唇緊繃着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條,但是片刻之後他就反應過來,強壓着眸中和心口的失落,溫柔地挽着沈如霜的手,輕聲道:
“好......好啊,不過這些煙火霜兒未曾觸碰過,可能會傷到霜兒,所以朕先帶着阿淮玩一玩,霜兒先看着好不好?”
沈如霜乖巧溫順地點頭,自覺地退到屋檐下看着蕭淩安點火,一旁的阿淮卻是高興壞了,少見地願意親近蕭淩安,放完一個還是不過瘾,拉着蕭淩安的手還要玩第二個,一聲聲“父皇”叫得甜美軟糯,聽得蕭淩安很是受用,無論阿淮要什麽都滿口答應。
絢麗的眼花在眼前接連綻放,讓肅靜沉悶的皇宮有了幾分亮色,沈如霜看得出神,恍惚間想起了那年和蕭淩安共同放煙火的情景,也想起了兒時在江南的每一個新年,她和阿娘都會在家裏打開了窗子看煙火。
那時候普通老百姓放不起精美昂貴的煙火,都是等着富貴人家到大門口辭舊迎新放,然後伸長了脖子使勁看,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刻,雖然後果就是脖子酸眼睛痛,心裏卻是意足的。
盡管現在這些煙火是在宮牆之內綻放的,沈如霜還是格外珍惜,興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在蕭淩安以為她真的失去了記憶,才願意這樣小心翼翼地順着她的心意,只求她能夠多看幾眼,能夠早日想起來。
“霜兒,你要不要來試一試?”
蕭淩安陪着阿淮玩了一半,轉頭就見沈如霜獨自坐在屋檐之下,眸中的光芒半是懵懂半是幽深,混雜在一起讓他看不分明,把阿淮交給奶娘暫時看管着,他主動來到了沈如霜的身邊。
“我.......?”
沈如霜一時之間有些驚訝,心道這樣危險的東西蕭淩安是從來不會讓她碰的,怎麽今天竟然主動提了出來,就算想要讓她想起來也不至于如此。
“霜兒,朕知道你其實想玩的,對不對?”蕭淩安笑得溫柔和煦,唇角的弧度在絢麗的煙火下很是奪目,甚至比煙火還要耀眼,溫柔地拉着沈如霜的手,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朕現在明白了,就算是心裏想要護着你,也不應該像從前那樣把你禁锢在那裏,朕現在知道你很難受很不開心了,朕都知道了......”
說着,蕭淩安眸中翻湧起混雜交錯的情緒,像是悔恨又像是懷念,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舍,幽若深潭的眸光讓沈如霜不知如何判斷,聽了她這話覺得很是荒謬。
原來,蕭淩安竟然也會有這樣想的一天......
她心間很是詫異,但二人相距極為相近,彼此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每一絲細微的神色都逃不過蕭淩安的眼睛,所以只能迅速将心中的想法壓了下去,像之前一樣用茫然和不解來掩飾着。
“霜兒,你應聽不懂吧......”蕭淩安苦笑一聲,望着沈如霜的面容自言自語着,低頭收斂起憂愁綿長的心緒,再次擡眸的時候已經盈滿了溫和的笑意,漢白玉般溫潤修長的手指撫摸着沈如霜的臉頰,笑道:
“沒關系,霜兒不記得了,聽不懂是應該的。以後朕不會再那樣對你了,朕會帶着霜兒出宮,去多看一看走一走,是朕應該好好保護霜兒,讓霜兒能夠更加自在.......”
話音剛落,沈如霜心中更是覺得不可思議,這種替她着想的話語真的會從蕭淩安的口中說出來,他是什麽時候變得這樣通情達理的?該不會就是在剛剛的一瞬間吧.......
她不相信。
從前的蕭淩安可不會這樣,他寧可為了自己偏執瘋狂的心意狠狠折斷她的念想,也不會覺得做錯了一絲一毫,甚至還會怪罪她不懂他的心意,反而更深地将她禁锢在身邊。
難不成蕭淩安是覺得把她逼瘋了,逼到了忘記一切的地步,所以才會剎那間轉變了性子,變得這樣體貼溫柔,想要在她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重新對他有幾分情意嗎?
沈如霜還是想不明白,但是現在不是深思的時候,想多了必定會露出破綻,所以與其思前想後,倒不如現在就順着蕭淩安的意思來,這樣才能将眼下的境況混過去。
沈如霜毫無顧慮地沖着蕭淩安溫婉一笑,像個孩子一樣同阿淮一起去放煙火了。
“霜兒,你究竟是真的忘了,還是又在騙朕.......”
蕭淩安在沈如霜歡快的身影之後喃喃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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