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去診脈(一更)
對于蕭淩安而言, 不讓沈如霜出宮幾乎是底線。
不僅是不想讓她知道那些深藏心底的事情,還擔心她會出些意外,所以恨不得每時每刻将她安放在眼前看着, 如此才能有幾分安定和踏實。
但是眼下情勢特殊,霜兒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将他心中所有的籌謀都打亂了,慌忙地想要挽回這一切,最要緊焦急的事情就是讓霜兒快些想起來,既然李太醫說了要去初遇的地方看一看, 他也再沒有理由否決。
“霜兒,朕同你一起去,好不好?”蕭淩安俯下身攬過沈如霜嬌小顫抖的身軀, 輕輕扶着她的肩膀安慰着,鳳眸在幾縷天光之下閃着懇求和急切的光芒,在熱切地等着沈如霜點頭。
沈如霜滿目懵懂地望着蕭淩安,仿佛全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更是不明白一起去哪裏,為何要一起去,眸光愈發迷茫和渙散,過了許久都沒有回應, 木然地搖着頭。
她如今疏離至極的模樣讓蕭淩安心中微顫,方才強行壓下去的一陣鈍痛又不可抑制地上湧, 心中愈發覺得這件事情決不能再這樣拖下去。
霜兒不肯認他的這種日子, 比先前的恨意和厭棄更讓他絕望難耐,轉身就想要吩咐安公公立刻備馬動身, 今日就算罷朝也要陪着霜兒一起去。
“陛下, 今日上朝是周大人參奏鎮北将軍季世忠一事, 這是您許久之前就約定好的,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今日,現在忽然罷朝是否有些不妥......”
安公公壓低了聲音在暗中提醒着,心中自然知道蕭淩安不樂意聽,興許會受到一頓責罵,但堅持着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只因為季世忠一直被縱着嚣張橫行,今日雖然不能将其徹底鏟除,可就算能磋磨銳氣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些把柄,他也不想看着蕭淩安因為沈如霜一人就錯過絕佳的時機,到時候追悔莫及。
話音剛落,蕭淩安剛準備說出口的命令就暫且卡在了喉嚨口,擰着劍眉思忖片刻後恢複了幾分清明,這才想起來今天上朝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處置,若是現在陪着沈如霜去了初遇之地,往後的謀劃難以推行。
“霜兒,朕晚些再來陪你,現在你就乖乖在這兒睡一覺,行嗎?”
蕭淩安猶豫不決好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眸光中盡是心疼和愧疚,撫摸着沈如霜白皙細膩的臉龐柔聲求着,薄唇緊張不安地抿起,溫柔似水地哄着。
沈如霜空洞的雙目依然沒什麽反應,疑惑不解地望着蕭淩安不說話,側首眨動着眼皮打量着他,仿佛還是不明白他為何會對她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蹙着眉心點點頭,片刻後又暗自否決地搖搖頭。
這讓蕭淩安捉摸不透沈如霜的意思,不知她如此這般究竟是願意等他還是不願意,但是眼看着就已經到了上朝的時辰,他實在不能再留在這裏了,匆忙地附在沈如霜耳邊囑咐了幾句就要轉身離開。
所有人都當沈如霜是默默接受了一切安排,待到蕭淩安剛剛踏出殿門就要拉着她回到暖閣,但是她卻伫立很久也不肯挪動,如同木制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幾個侍女怕寒風吹着會寒氣入體,便用了些力氣想要拉着沈如霜快些回去。
誰料沈如霜在這時猛然間清醒地掙脫開所有人,驚恐地掃視着周遭的一切,杏仁般的眸子慌亂地圓睜着,纖長濃密的睫毛随着身形微微顫抖,因為陌生而愈發不知所措,警惕防備地望着幾個侍女,發白的指尖挨個指着道:
“你們要幹什麽?我.......我什麽都沒做,這是哪裏.......為什麽要把我鎖在這裏?快放我回去吧.......”
幾個侍女未曾見過這種場面,見沈如霜情緒激動也不敢上前阻攔,生怕一不小心傷及胎兒保不住腦袋,誰也不知失了記憶後皇後娘娘會變成這樣,只能小心翼翼地圍成一圈保護着,不敢靠近也不敢勸阻。
沈如霜被她們圍得持續向後退縮着,不經意間打碎了放置在小桌上的花瓶,清脆刺耳的響聲劃破了寝殿內沉悶緊張的氣氛,也清晰地傳到了屋外蕭淩安的耳畔。
他趕忙停下正要登上馬車的腳步,三兩下就閃身奔到了沈如霜的面前,心疼地蹲下身将瑟縮的沈如霜擁入懷中,脫下溫暖的大氅披在她的肩頭,聲音和緩平靜地安慰道:
“霜兒,你先不要着急,沒有人會把你鎖在這裏,更不是因為你犯了錯誤,真的沒有任何的事情發生,你本身就屬于這裏,你是朕的妻......”
他說得鄭重又平靜,可是沈如霜聽了卻更是驚慌失措,一個勁地搖頭否認着,推開蕭淩安與他保持着一大段距離,規矩恭敬地行着禮道:
“臣女......當真是未見過陛下,又怎能做陛下的妻呢?若陛下真心覺得臣女沒有過錯,那就求陛下放了臣女,讓臣女回到沈家或是姑蘇老家去吧......”
聽到沈如霜親口否認他們曾經的一切,還口口聲聲想要離開皇宮,蕭淩安眸光瞬間黯淡下來,默默收緊了懷抱可一時也不知怎樣才能讓霜兒相信,鳳眸微微有些酸澀。
如果霜兒真的把過往都忘記了,還忘得幹淨到連他是誰都記不清了,那他現在無論說什麽都不能讓沈如霜相信,只會讓她覺得所有人都在騙她,對她暫時的禁锢和束縛都是加害于她,只會讓她陷入深深的驚慌和恐懼之中。
為今之計,想要讓霜兒徹底安定下來,只有快些讓她想起曾經的一切,哪怕是零碎的記憶也是好的。
見蕭淩安面露難色,在上朝和陪着沈如霜之間躊躇很久,安公公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陪着笑臉走上前去,蒼老低啞的聲音在蕭淩安耳邊道:
“奴才愚鈍,心想着陛下若是想要同時顧及,不如找一個可用之人陪着皇後娘娘一同去故地重游,如果是皇後娘娘的故人就更好了.......”
蕭淩安的眼前也閃過安公公所說之人的身影,心中下意識地就要否決,但是現在思前想後似乎也只有他最是有用,只能咬着牙根點頭答應。
蕭淩安心中已經有了人選,在離開鳳儀宮寝殿之前依舊同沈如霜說了好些寬慰的話語,克制着不與她觸碰,遵從她心意地始終保持着不親不疏的距離,勾起的唇角一如當年初遇時溫柔和煦,騙她說現在就讓她離開,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束縛。
沈如霜越聽越覺得好笑,若是她現在真的糊塗地忘記了所有事情,應當也會情不自禁地再次認為蕭淩安是個翩翩君子吧,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完全被他精湛的演繹騙了過去。
不過現在她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再看蕭淩安,總覺得他如同演着一場獨角戲,以為所有人都在看着,但是自始至終沉醉的只有他一人罷了,等到戲散了之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坐席。
沈如霜面上十分配合蕭淩安,聽着他溫聲地訴說着事實,時而秀眉微蹙時而雙目圓睜,面容上由原本的詫異驚恐變成了追憶和疑惑,仿佛完全沉浸在他講述的過往之中,聽完後還似懂非懂地點着頭,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不會再像方才那樣稍一觸碰就敏感慌張地掙脫開。
直到蕭淩安完全離開之後,沈如霜才淡淡地屏退左右侍從,只留下玉竹一個人在寝殿之中,與她無奈地相視一笑,剛剛所有真假難測的神色消失殆盡,眼底只有清醒冷靜。
并非她故意要上演這一出鬧劇,而是剛才安公公提醒蕭淩安朝政之事的話語被她聽到了,心中明了按照蕭淩安對權力制衡的上心程度,今日十之八九不會放棄上朝來刻意陪着他,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畢竟蕭淩安一直敏感多疑,只要行差踏錯就會被他看出破綻,今日的一舉一動都是她昨夜深思熟慮過的,連每一個目光都精心演練了一整晚,所以才能蒙混過關,若是想要在路上做到既能瞞過蕭淩安,又找機會與郎中見面診脈,想想都很是困難。
今日倒是巧了,她最擔心的一環順利解除,蕭淩安應當只會派別人跟着,總是比他親自盯着順利許多。
沈如霜的唇角不經意間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望着銅鏡中面露歡喜的模樣又趕快收斂起來,讓玉竹仿照着從前的模樣簡單梳妝打扮後就出了門。
冬日暖陽傾瀉在小院子裏,映照得地面上的積雪都金光燦燦地閃着光芒,遠遠看去如同落在泥濘中的碎金,很是耀眼奪目,而伫立在冰雪之前的身影更為熟悉,沈如霜看到後也為之一愣。
蕭淩安派來陪着她故地重游之人,竟然是陳鹿歸。
還記得之前她喝避子湯的事情被傳了出去,群臣擔憂地鬧着要蕭淩安選秀,那消息就是陳鹿歸親自傳給她希望她來解圍的,誰知她反而當衆支持選秀,讓蕭淩安下不來臺又發了一陣火,他那時也被仗責好幾十。
她本就氣不過陳鹿歸與自己了斷之後再多加利用,所以根本沒有替他求情,後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沒想到如今還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看來命還算大。
曾經蕭淩安是最見不得陳鹿歸與她接近的,就算她說過二人之間沒有任何情意,蕭淩安還是抓着他們險些拜堂的事情不放手,現在願意讓陳鹿歸來陪着她一起去,多半是覺得陳鹿歸也算是她的故交,只要能想起失去的記憶總是一件好事。
“霜.......皇後娘娘,微臣奉命帶您出宮看一看......”
陳鹿歸在看到沈如霜的那一刻百感交集,差點就把叫慣了的“霜妹妹”喊了出來,幸好在衆目睽睽之下及時改口,恭敬謹慎地彎下腰侍立在沈如霜身側。
“二哥哥,你怎麽也在這裏呀?”
沈如霜的腦海中閃過那些事情,但是很快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笑容單純靈動如同還在江南小巷,熱絡地一看見陳鹿歸就要上前靠近,吓得陳鹿歸連連後退,目光時不時偷瞄着周圍的幾個人。
這些是蕭淩安派來盯着他們的心腹暗衛,不僅要保護皇後娘娘的安全,還要關注陳鹿歸是否與皇後娘娘來往過密。
“皇後娘娘,微臣不敢。”陳鹿歸着實是過于害怕,躲着貓兒一般躲着沈如霜,一擡眸就與沈如霜疑惑不解和審視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心間猛然間一顫,随口編着謊話,強顏歡笑道:
“微臣現在只不過是宮中小官,陛下今日有要事走不開,所以才有幸陪娘娘出宮走一程,娘娘這麽叫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沈如霜微微歪着腦袋故作不解,親切地笑着走上前還要再說幾句,但是陳鹿歸一直恭敬地退避着,讓她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遺憾地笑了笑就登上了馬車。
這回出宮是蕭淩安關照和應允過的,一路上暢通無阻,沈如霜也省去了很多麻煩事兒,專心致志地扮演着忘卻一切的模樣,剛出了宮門就好奇地掀起車簾向外眺望,無論看見街上有什麽新鮮事物都會挪不開眼,拉着玉竹指着那些玩意兒說說笑笑,和當年初到京城時一模一樣。
陳鹿歸默默将她的一舉一動都仔細觀察着記在心裏,腦海中一直盤旋着出宮前蕭淩安說的話,讓他小心仔細地留意着沈如霜,看看她是否真的忘記了一切,還是.......只是裝模作樣罷了。
“二哥哥,你快看,那是什麽?”沈如霜頗為激動地掀開掀開車簾,指着路邊一位耍猴人笑得歡欣愉悅,輕松自在的笑容是他在深宮中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仿佛她真的将一切糾纏和怨恨都忘記了,眉眼彎彎道:
“我在京城還從未見過這個呢!還記得上回見是幼時在江南集市上.......诶,到底是不是集市呀......”
沈如霜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扶着額角想了許久也沒有徹底回憶起來,反而是痛苦地捂着腦袋靠在馬車上歇息,心口也因為頭疼而劇烈地起起伏伏,呼吸短促又艱難,痛苦地抓着玉竹的手使勁喘息。
“陳夫子請見諒,我們娘娘與你雖然是故交,但是現在太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若是記錯了什麽還請不要放在心上。”玉竹一邊幫沈如霜順氣一邊對陳鹿歸道。
“怎麽會呢?微臣也是記挂着皇後娘娘的身體,只要皇後娘娘安然無恙,這點小事兒又算是什麽呢?”陳鹿歸客客氣氣地回應着,打量着沈如霜的臉色卻慢慢沉了下來,心中沉默地記下一筆。
他記得在江南的集市上似乎并未看到過耍猴人,也根本沒有在幼時和沈如霜一起在集市上見過這樣稀奇的東西,想來是沈如霜記錯了些什麽,才會這樣錯亂地說起曾經的事情。
看來蕭淩安同他說的那些應當是真的了,沈如霜真的把很多東西都忘了。
車夫聽聞沈如霜憶起了從前的事情頭昏腦漲,所以刻意找了個稍顯僻靜的地方停下來歇息,還遞來早就準備好的茶水安放在馬車內的小桌上。
沈如霜在玉竹貼心地伺候下先用茶水漱了口,後來輕拍着前胸後背好一會兒才徹底平靜下來,靠在馬車內鋪陳的金絲軟墊上惬意地歇息着,透過車簾的縫隙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馬,恢複了一點精神後再次好奇地想要出去看一看,卻被陳鹿歸強行攔住了。
“陛下吩咐過微臣,娘娘只能去您與陛下初遇的地方,其他的都不能去。”陳鹿歸擋在馬車門口不願意挪開,為難地望着沈如霜。
“二哥哥,你為何要這樣?”沈如霜頗為不解地望着陳鹿歸,眨動着純澈靈秀的雙眸望着他,認真地指着身上一片水漬,道:
“我的衣衫髒了,在冬日裏風一吹就很冷,我只是想去對面哪家布料鋪子買一件成衣先換上,萬一着涼了很難受.......”
陳鹿歸順着沈如霜的指尖望去,果然在衣衫下擺的地方翻了一灘水,想來是方才她喝下茶水的時候太過着急弄在身上的,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陳夫子,我們娘娘現在是懷有身孕之人,若是受了風寒會傷及胎兒,你如何擔待得起?”玉竹一看到沈如霜衣衫髒了就立即站了出來,拉着陳鹿歸威脅道。
陳鹿歸未曾想到會有這麽大的罪責扣在他頭上,又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松了口,按照蕭淩安的要求親自陪着沈如霜下了馬車,去到了她所指的那家商鋪。
沈如霜神色并未有所異樣,和往常一樣一本正經地挑選着成衣,很快就選中了一件暫時能穿的,付了銀錢就去到了店鋪後面,遮擋着不讓陳鹿歸再次靠近。
“陳夫子,娘娘在更衣,您就先止步于此吧。”玉竹好心地提醒道。
陳鹿歸頓時漲得滿臉通紅,立即埋着頭不再向前走,也沒有再探頭懷疑些什麽。
此時,在商鋪後面的小室內,沈如霜剛一進去就丢掉了手中的衣衫,收斂起面容上懵懂迷茫的神色,望着久候多時的姚念雪和一位郎中,坐下伸出手腕道:
“大夫,麻煩幫我診脈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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