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無奈了(二更)
鳳儀宮內, 貼身伺候的宮女全部都聽命跪在寝殿外,殿內炭火燒得溫暖如春,屏風阻隔了牆角的耳目, 做工精美的蠶絲被蓋在沈如霜的身上,幾乎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盡管隔着層層帷幔, 還是能夠隐約看到沈如霜的臉色蒼白如紙,唇瓣幹裂失色,仿佛忽然間被人抽走了力氣似的,與方才在雪地裏和阿淮一起撒野的判若兩人, 時不時還壓抑不住地咳嗽幾聲,幹澀沙啞的聲音聽得蕭淩安攥緊了掌心。
她将手伸到帷幔之外的軟墊上,李太醫隔着錦帕仔細為她搭脈, 臉色起初還算正常,後來驀然間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為難地用手撫摸着蒼白胡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不說話。
滿屋子的人都極為緊張, 沈如霜除了身子有些虛弱外其他一切都好,現在忽然間倒下生怕有什麽急症,都是急得直冒冷汗,只有沈如霜和玉竹對視一眼, 緩緩地點了點頭。
“霜兒如何了?”蕭淩安按捺不住地追問道。
李太醫神色糾結地瞥了一眼外面的人,玉竹趕忙将那些人遣散, 又把門窗鎖得嚴嚴實實, 這才回到床榻邊聽李太醫說道:
“皇後娘娘鳳體本無大礙,是因為肝火犯肺才會痰中帶血, 想來是近日服用的滋補之物過多, 而娘娘又多思多慮才會如此。但是微臣為娘娘診脈之時還發現體內有一股陰寒之氣, 兩氣相沖才會導致症狀如此明顯,娘娘也多受罪了。”
此話一出,沈如霜和玉竹皆是臉色微變,抿着唇不出聲,仿佛關心的并非只有身體,還有其他別的心思。
“好端端的怎麽會有陰寒之氣呢?”蕭淩安淩厲的目光落在李太醫身上,将一旁命人抄錄每日吃食的簿子遞給張太醫,問道:
“是否每日的飲食有問題?可有什麽需要忌口?”
張太醫接過簿子草草看了一眼就放下,蒼老的面容泛上幾分疑惑不解,緩緩搖頭道:
“陛下一早就叮囑過微臣要好生照看,所以皇後娘娘的食譜是由微臣親自拟定,并且隔三差五都會有鳳儀宮的宮人送到太醫院來過目。近日除了補品較多以外就沒有什麽異樣,微臣說奇怪也正是覺得此處不妥,不應該出現陰寒之氣。”
蕭淩安也察覺不對勁,稍稍思忖後就将目光落在了玉竹身上,微微上挑的鳳眸剎那間就滿是不可抗拒的探究和逼問,讓玉竹看了就不禁打冷顫。
“回陛下,近日天氣寒冷,娘娘夜裏覺得悶氣時常開窗通風,所以......”玉竹目光躲閃地回答着。
還沒說完,張太醫就率先擺起了手,皺着眉頭打斷道:“非也,皇後娘娘的陰寒之氣郁結體內,不是偶然幾天夜裏開窗所導致的,若要達到如此地步要長年累月積累才行,微臣以為更像是內服了一些藥物或極寒之物。”
聞言,蕭淩安眸光一頓,心中慢慢騰起一個猜測的念頭,轉頭瞥了一眼方才說話支支吾吾的玉竹,卻恰好和她偷偷打量的目光相觸,剎那間就明白了什麽,勾唇笑了笑,對李太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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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罷了,你只要開藥調理就好,其他的不必管了。”
李太醫隐約知道裏面必有緣故,但是在宮中多年也明白生存之道,自然也沒有多問,帶着小藥童就下去開方子了。
屋內一片寂靜,沈如霜将伸出把脈的手縮回被窩裏,暗暗收緊了五指,故意側過臉沒有看蕭淩安的臉色,虛弱地又咳嗽了幾聲。
待到所有人都走遠後,蕭淩安的笑容立刻消失殆盡,看向玉竹的眸光盡是鋒芒和陰沉,威懾之意讓她雙腿發軟,不自覺地“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還未等蕭淩安發話就已經心虛起來。
“你若是如實招來,朕可以饒你一命。”蕭淩安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道。
“奴婢......”玉竹欲言又止,趁着蕭淩安移開目光的間隙趕忙和沈如霜目光交流着,卻看到沈如霜也猶豫不決,咬着幹裂的下唇并未給出明确的指示。
“不肯說是嗎?”蕭淩安冷笑出聲,不想理睬地站起身拂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塵,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瑟瑟發抖的玉竹,聲音森冷果決道:
“不說也無妨,就按照謀害皇後的罪名論處,即刻杖斃。”
說罷,玉竹的眼淚一下子就吓得從眼眶裏湧出來,一聲聲喊着“陛下饒命”,卻還是分毫未提及這件事的緣由,聽得蕭淩安一陣煩躁,揮揮手就讓安公公帶人把玉竹拖走。
“等等!”
沈如霜猛然間從床榻上坐起來,因為動作太過突然而捂着心口咳嗽了好一陣,聽得蕭淩安一陣心疼,放緩了臉色坐在床榻邊扶着沈如霜,輕柔地将她攬入懷中,使了眼色讓安公公退下去。
“陛下,這件事與玉竹無關,都是我的意思。”沈如霜不經意間避開蕭淩安的懷抱,往床邊的牆壁上挪了挪,順着心口的氣息小聲道:
“是我.......讓她從宮外弄了些藥進來。”
“什麽藥?”蕭淩安隐約覺得不對,宮裏再珍貴的藥材都任由沈如霜挑選,她要什麽就有什麽,所以不是給不了的,那就只剩下不肯給的.......
沈如霜緊緊抿着唇瓣,整個人都不願面對地縮在角落裏,故意忽視了蕭淩安詫異的目光,
“......是避子的湯藥。”玉竹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一說完就将頭貼在地上不再敢吱聲。
聽到這句話,蕭淩安的俊容上皆是不可置信,黯淡的眸光甚至有些恍惚,空洞地從玉竹身上掠過,晃蕩着落在沈如霜嬌小的身軀上,與她久久對視不肯移開目光,仿佛等着她親口否認。
“陛下不要怪罪玉竹,是我逼着她從宮外弄了這些藥來,然後自己胡亂吃的。”沈如霜最是不想看見蕭淩安這樣意味複雜的目光,斂着眉眼避開,眼神卻是沒有任何欺瞞,直截了當道:
“既然陛下不願意給我避子湯,那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只不過終究是人在深宮,與宮外的聯絡并不多,好不容易也只弄來一個偏方,吃了幾日覺得氣虛體弱,所以才會多用了些補藥......”
話音剛落,蕭淩安的鳳眸就染上微紅,斷紋中夾雜着顯而易見的紅血絲,望向沈如霜是盛滿了失望和破碎,咬着牙根想要将滿腹的氣惱和憋悶傾倒在她身上,可薄唇微張後終究沒有說出口,只剩下一聲自嘲的幹笑。
他未曾想到沈如霜會有這個本事,能夠從宮外弄來這樣的東西。
但是更讓他絕望的是,霜兒寧可冒着風險吃這種來路不明的藥,寧可不顧及身體胡亂吃着補品,也不願意順從他的心意留在身邊,給他些許往後日子的希望,同他做一對琴瑟和鳴的尋常夫妻。
難道避子湯對她來說就這麽重要嗎?重要到連她自己的身子都可以不在乎,重要到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會有什麽後果?”蕭淩安方才那陣愠怒和氣惱過後,心間只剩下焦急和心疼,什麽事情都可以慢慢來,可是霜兒的身子若是出了問題,那才是真正的為時已晚。
沈如霜看着蕭淩安現在這副似是關心,又似是責備的模樣,并未覺得有分毫的感動和動搖,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被他逼的,若是真的如他所說般受損,那也是他的過錯。
“知道又如何?”沈如霜唇角的笑意疏離淡漠,望向蕭淩安時沒有半分溫婉柔情,反而帶着淩厲與挑釁,說的話卻又真實得沒有半分虛假:
“怪就怪陛下不肯給我避子湯,我說過了我不想懷上陛下的孩子,若非往事不可回頭,我連阿淮也不想要。傷身又如何?只要有避子湯的功效,我心甘情願!”
沈如霜越說越覺得諷刺,蕭淩安現在竟然這樣關心她的身子,想當初她在養心殿門前跪到暈倒的時候,在他強行灌下避子湯的時候,他可曾有過半分牽挂她的身子?如今一切都過去後在這裏裝腔作勢,一切都太晚了。
她忽然間覺得悲傷又虛幻,一切都像是一個笑話一樣可笑,淚水不經意間濡濕了眼角,笑得凄美道:
“其實說到底,就算長命百歲又有什麽意思呢?皇宮每天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早就已經看厭了,多待一天都是會覺得很難受。若是傷身就更好了,只要能夠撐到阿淮長大成人的那一天,讓我看着他娶妻生子,幸福美滿,就再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霜兒,朕不許你這麽說!”蕭淩安慌張又震驚地沖上前去,不管不顧地将縮在角落的沈如霜緊緊拉住,仿佛這樣才能給他一點踏實的感覺,否則霜兒就像短暫停留在指尖的蝴蝶,哪怕受了傷也要拼盡全力飛走。
“那陛下想聽些什麽呢?”沈如霜疲憊又厭棄地将蕭淩安推開,雙臂抱着顫抖的軀體冷笑道:
“陛下,你若是想聽到愛聽的那些話,我勸你還是趁早去找別的佳人,我今日可以明确告訴陛下,只要不給我避子湯,我就會一直自己想辦法找到這種藥喝下去,直到陛下有一天能夠答應這個要求為止!”
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了這句話上,讓蕭淩安聽了無法反駁也不願意成全,只能隔着一小段距離靜靜看着她,癡心妄想地等着她先低頭。
但是不可能,永遠也不可能。
在這種事情上,沈如霜從前妥協過,如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的,就算是被逼到了絕路也不會退縮。
所以這一回,蕭淩安從前所有的辦法都不會有用,二人只能這樣僵持。
“陛下,你打算如何?”沈如霜勾起眼睛望着蕭淩安,仿佛在等着他屈服。
作者有話說:
二更嘿嘿,萬字成就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