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不願意(一更)
沈如霜蜷縮在狹小的角落裏, 渾身都因為驚懼和無措而顫抖,鴉羽般纖長濃密的眼睫挂着淚珠,精巧的臉龐上血色褪盡, 只剩下一片蒼白無力,向來殷紅柔潤的唇瓣也幹裂開幾道口子, 感受到蕭淩安挑着她下颌的指尖寒涼如冰。
她懷中緊緊抱着哭啞了嗓子的阿淮,在方才蕭淩安手起劍落的時候就用掌心捂住了他的眼睛,盡力将他整個人都按在懷中,為他遮擋着殘忍的一切。但是這孩子天生聰明靈敏, 從蕭淩安起初對陳鹿歸的态度和滿屋子的血腥氣中也知道發生了什麽,哭得愈發凄慘傷心,濡濕了心口的一大片衣衫, 掌心也全是淚水。
見她一時間晃神,蕭淩安又不甘心地加了幾分力道,攥緊了沈如霜的下颌骨,讓她再也沒有任何餘地低頭顧及其他, 逼着她只能保持揚首的姿勢看着他一個人。
沈如霜吃痛地咬緊牙關,讓吸氣聲沒有溢出一絲一毫,根本不想看蕭淩安一如從前般偏執又瘋狂的模樣,多看一眼都會想起曾經囚籠般的日子, 心中湧現窒息和抗拒,倔強地掀起眼簾瞥向一邊, 餘光無意間掃過倒在血泊中的陳鹿歸, 琥珀色的眼珠都随之微顫。
其實剛才在蕭淩安處置陳鹿歸的時候,她從二人的目光與對話中大致猜到了幾分真相。
她一直不解就算她這個局做得不完善, 為何蕭淩安當時未發現端倪, 偏偏在這個時候氣勢洶洶地找過來, 想必和陳鹿歸脫不了幹系。
自從陳鹿歸知道當年落榜的真正原因後,那一陣子就有些奇怪,除了時而憤憤不平地鬧着要去京城時而垂頭喪氣地說要一輩子待在這裏外,還格外在意打聽朝堂上的新鮮事兒,不僅隔三差五要去找蘇思林秉燭夜談,還放下臉面拉着每一個路過的外鄉人詢問。
後來她生下了阿淮,陳鹿歸又經常去姑蘇城,當時說是處理叔伯分家産的事兒,現在想來應當是和京城取得了聯系,讓蕭淩安發現了怪異之處。
在想明白這些的一瞬間,沈如霜不是沒怨過陳鹿歸。
她從未想過要依靠任何人,從皇宮逃出來的時候就明确說過想要單獨過日子,是陳鹿歸用三十兩銀子的情分将她拖住,後來她也表示過不阻礙他追求功名,二人随時可以分開。
是陳鹿歸優柔寡斷,患得患失,既想要功名又放不下平淡安穩的生活,做夢一般想要二者兼得,企圖編織謊言蒙混過關。殊不知蕭淩安的敏銳和謹慎遠遠優于常人,哪能是他這樣只讀聖賢書的人可以抗衡的?
但是看着陳鹿歸慘不忍睹的模樣,她也于心不忍。
這兩年的時光他們一同度過,陳鹿歸對她體貼入微,會用賺得的銀兩補貼家用,還把阿淮照顧得很好,讓她舒适地保養身子沒操過什麽心,就算他有再大的過錯,也不至于落得現在的下場。
沈如霜越想越覺得寒心,蒼白脆弱的面容上盡是對陳鹿歸的憐憫,再次望向蕭淩安時目光中的怨恨和厭棄就愈發明顯,甚至與原本的驚恐之色一同迸發出來,仿佛看着一個失去心神的瘋子。
這種眼神讓蕭淩安為之一怔,側首看了一眼暈倒在血泊中的陳鹿歸,大抵明白了沈如霜的意思,冷笑着質問道:
“你是想為他求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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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霜沒有答話,可低垂的眉眼間已經有了答案。
又一聲冰冷諷刺的笑意在狹小的屋內響起,蕭淩安深深凝視了沈如霜一眼,卻還是無法在她身上找到半點否認和辯解的意思,心間頓時就湧上愠怒和酸澀,煩躁地擰着劍眉,極為不悅地甩開手,力道幾乎将沈如霜沖倒在地,堪堪用手臂支撐柱纖弱的身子。
蕭淩安直起了身,居高臨下地望着沈如霜和陳鹿歸一前一後地倒在地上,心底的嫉妒和不甘翻湧着将他淹沒,眸色陰沉如深夜濃霧,攥緊的指節“咯吱”作響。
他記得在得知沈如霜還活着的時候,他除了驚訝和不可置信之外,更多的是無法抑制的氣憤和愠怒,氣沈如霜膽大包天欺騙了他整整兩年,氣帝王之尊受到前所未有挑釁,氣他白白耗費了這麽多珍貴的感情。
特別是他不顧傷痛快馬加鞭趕到這裏時,看見的竟然是她要與別的男人拜堂成親,更是氣憤得幾乎發瘋,甚至想折斷沈如霜的雙腿禁锢在身邊。
但是他亦是高興的,因為霜兒還活着是他兩年來最大的妄想,他每日都想若是霜兒還活着,和孩子一同在他身邊該有多美好。這份高興沖淡了大半的怒意,他在見到沈如霜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想再去追究太多了。
興許她終究有些不同,興許這兩年來他也慢慢意識到有沈如霜在身邊也不錯,所以他心中暗暗想着,只要沈如霜願意溫順聽話地向他低頭認錯,然後乖巧地帶着孩子與他一同回去,他能夠裝作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沈如霜還是大梁最尊貴的皇後,而孩子會成為東宮太子。
誰料沈如霜不是向他開口認錯,也不是為了孩子服軟求情,竟然是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男人向他露出這樣滿是恨意的眼神,不惜連最後的情面都不顧。
陳鹿歸有什麽好的?雖然有些城府和算計,但是在他面前如同跳梁小醜般拙劣可笑,又貪婪自私沒有個決斷,若非情勢所迫他需要這樣一枚棋子,否則死在他腳邊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人,不僅讓他的親生兒子認定了叫爹爹,還讓沈如霜心甘情願地跟着他,一個個都不肯與他相認,難不成他是死了嗎?
“你若開口為他求情,朕現在就殺了他。”蕭淩安越想越氣惱,不信他在沈如霜和孩子眼中還不如一個窮書生,眸中的陰狠和決然沒有半分虛假。
沈如霜身子一僵,所有想好的說辭都哽在了喉嚨裏,終究是沒有再說些什麽,心裏明白按照現在蕭淩安的脾性,一怒之下真的會殺了陳鹿歸,她不能再害了他。
她慢慢地冷靜了些許,強行按捺住想要顫抖的雙手,反複告誡自己要保持鎮定,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阿淮哭得抽搐的脊背,眸光恢複了幾分清明,卻也冷漠至極地望着蕭淩安,淡淡道:
“陛下,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聞言,蕭淩安不禁挑起眉峰,因她終于願意做些屈服而滿意,眸中的狠厲之色也緩和了一些,俊美無俦的面容上綻開幾分蠱惑人心的笑意,再次俯身靠近沈如霜,聲聲誘哄道:
“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帶你回家,讓孩子過得更好。”
話音剛落,沈如霜就輕蔑不屑地笑出了聲,微微眯起杏仁般的眼眸凝視着蕭淩安,仿佛在聽他說一個可笑的謊話。
蕭淩安想要帶她回皇宮,以為那裏才是她的家,其實不然。從前他以為夫君在哪裏家就在哪裏,現在她才明白家是最溫暖的最自由的地方,可以是姑蘇老家,可以是折柳鎮的小院,但絕對不是金籠般的皇宮。
至于讓孩子過得更好就更為可笑了,她逃出來就是為了保住阿淮的性命,如今朝局動蕩不安,太後也還好好地活着,她若是現在回去還不知能活多久,自顧不暇時又怎麽保護好阿淮的性命?
她本以為蕭淩安這兩年就算在天下人面前做戲,也應當明白了幾分,可誰知他還是老樣子,每次心中都只有他自己的目的,想要騙她回去時就故作溫柔哄騙的模樣,現在只會讓她覺得惡心。
“我不想回去。”沈如霜斬釘截鐵地搖頭回答道,将懷抱收得越來越緊,生怕下一刻阿淮就會被人搶走似的。
蕭淩安剛扯出的笑容凝滞在嘴角,如同出現在碧玉上的裂隙,擴散着将剛剛僞裝的溫和笑意清除幹淨,薄唇帶着僅剩的幾分忍耐抿成一條線,眸中帶着暖意的光芒驟然間冷了下來,再望向沈如霜時帶着顯而易見的威脅。
他方才見沈如霜服軟,已經把對她想要替陳鹿歸求情的不滿壓制了下去,再格外開恩地往後退一步,只要霜兒現在能夠乖乖和他回到皇宮,不再惦記着這裏的一切,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他也可以大度地不去追究,甚至還能溫柔地哄一哄,給她一個臺階下。
可沈如霜卻這般強硬,分毫沒把他的退讓放在眼裏,得寸進尺地拒絕了。他來到此處也糾纏了許久,按照往常的性子早就将不聽話的人屠戮,哪會這麽好心地等到了現在?
思及此,蕭淩安不想再給沈如霜掙紮的餘地,彎下身拽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力道大得弄疼了她細嫩的肌膚。
沈如霜劇烈地反抗着,但另一只手要顧着捂住阿淮的眼睛,終究是一步一步地被蕭淩安往外拽去,只能高聲喊叫着,希望能吸引些人過來擺脫困境。
“你最好叫大聲些。”蕭淩安警告地瞥了沈如霜一眼,卻輕笑着放開了她的手,悠悠兀自往前邁了幾步,勾唇道: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能活在世上。”
作者有話說:
蕭淩安:今天又是沒忍住犯賤的一天呢~
有二更,最晚在淩晨一點,如果早點修好也會早點發,早睡的寶子還是明早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