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還活着?(一更)
京城又一年早早地入了冬, 似乎從先皇後仙逝那一年開始,每年的冬天都格外漫長,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初冬飄到了來年二月。
蕭淩安披着墨色狐皮大氅立于城牆之上, 背影挺拔沉寂如遙遙遠山,穩重威嚴中帶着幾分遼闊蒼涼, 潔白的雪花落在衣衫與發頂間,亦是有些殘留在長睫上緩緩融化,他卻始終未曾拂去,雕塑般久久伫立, 只有腕間一串佛珠一粒一粒地撥動着。
這是幾個月前來宮中給太後講經祈福的老和尚給他的,說他此生姻緣未了,不必太過惦念心中之人, 興許餘生中因為某次機緣,還能夠再次相逢。
蕭淩安當時不屑地瞥了一眼年近耳順的老和尚,淡淡應聲讓安公公收下,心裏卻不以為然。
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姑娘, 已經帶着他們的孩子永遠葬身火海,怎麽可能再次相見呢?想必是這個和尚想要讨他歡心,才會故意說這些給人希望的話。
但是他還是把佛珠時時刻刻戴在身上,第一回 不那麽排斥這些姻緣之說, 就當是個奢侈的念想,若是能多夢到一回也是好的。
“陛下, 姑蘇又送來了緊要密函。”周恒之找了好久才發現蕭淩安在城牆上, 爬上來時已經是氣喘籲籲,扶着老腰将信件呈到蕭淩安面前, 順着氣道:
“不知陛下是否記得一年多前, 有一位名喚陳鹿歸的書生, 他如今在信中有出仕的意思,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心底那份野心藏也藏不住,陛下如今還要用他嗎?”
“他一年前不是說生母亡故要服喪嗎?三年之期還未到,他倒是心急得很。”
蕭淩安稍一回憶就将當年的事情盡數想了起來,那時太後病重,朝野上下十分關切,他被擾得心神不寧,陳鹿歸又恰好說是生母亡故,實在是應景,他也沒有深究。現在一想,他才覺得有些奇怪,沉聲道:
“若說他是在乎功名,看見朕要招攬天下名士才趕忙示好,那為何一年前征召時要拒絕?若說他是個孝子,三年之期都已經過去大半,難不成還耐不住剩下的一年多?”
此話一出,周恒之也跟着沉默許久,頗為認同地點頭道:
“确實有蹊跷之處,除了恰好在太後病重時生母亡故,還有辭去文墨先生一職時只比偏殿大火早了幾日,連祖籍都和先皇後一樣,雖說是巧合,但此人每一步都過于巧妙,反而讓人懷疑是否這一年多被什麽別的事兒絆住了......”
周恒之一一清點着陳鹿歸身上的奇怪之處,原意是想說此人別有用心,每一次都剛好躲過災禍,看似幸運說不準是有意為之。但這話落在蕭淩安耳朵裏卻變了味,他只聽到了“先皇後”三個字。
蕭淩安總覺得有哪裏說不通,抑或是直覺認為這件事還有更大的隐秘之處,眸光變得淩厲又深沉,擰着劍眉問道:
“他和霜兒同是姑蘇人?他們見過嗎?”
Advertisement
周恒之一愣,沒想到蕭淩安竟然會往這上面想,心中疑惑不解地思忖着,将他所知陳鹿歸此人在皇宮做過的所有事兒都過了一遍,遲疑道:
“這個臣也說不準,陳鹿歸曾經在藏書閣任職,先皇後那段時日經常借閱琴譜,聽管事的說陳鹿歸是個勤快人,無人願意去偏殿送時都是他主動站出來......”
他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最終自己也覺得這話聽着不對勁,好似先皇後在借此機會與陳鹿歸私會一般,生怕誤導了蕭淩安,只能謹慎地住口。
“哦,是嗎?”蕭淩安尾音意味深長地揚起,唇角雖勾起一抹笑,但微微眯起的鳳眸中卻沒有分毫笑意,只有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陰狠和猜忌,仿佛醞釀着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
其實若單單只是同鄉之人見面,倒也不足為奇,怪就怪在陳鹿歸辭去職務的時間與大火之日太過相近,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提前知道了什麽,或者說是沈如霜告訴他些什麽。還有眼下破綻百出的“孝子”形象,二者加在一起更為詭異。
蕭淩安在找到屍首之時就以為這場火是沈如霜自己放的,可現在想來,如果真是如此,沈如霜何必告訴他人呢?就不怕陳鹿歸膽小畏懼将事情提早抖摟出來?
兩年時間,足夠改變太多事情。
比如他已經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心如死灰,比如朝局中暗湧的波濤已經翻出水面,比如......霜兒若是還活着,孩子應當也會喊他“爹爹”了。
可是霜兒真的還活着嗎?
蕭淩安用了兩年才接受霜兒已經離開的事實,但現在再次懷疑這個答案,甚至能感覺到心中正發生微妙的變化,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否認着,讓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再往深處想。
“你暗中派人去姑蘇探查,務必去他住處好好查清楚。”蕭淩安的聲音帶着不可抗拒的威懾和迫切,面色平靜無波但心中早已焦灼難耐,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再次緊緊纏繞着他。
周恒之領命退下,周身再次變得一片寂靜寒涼,只有冰冷的北風在耳畔呼嘯。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地從夜幕中奔湧而來,仿佛急切地想要遮蓋住什麽似的,落在蕭淩安發燙的掌心中很快就融化了。
他指尖都因為各種瘋狂的念頭微微發顫,拿出錦帕擦拭着沾了雪水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手腕上的佛珠。
只聽得“嘩啦”一聲脆響,佛珠應聲而斷,從高大的城牆上争先恐後地滾落。
年關将近,大雪覆蓋着一望無際的田野,折柳鎮的村民忙完了最後的農活,都變得閑散又歡快,享受這一年中難得清閑喜慶的日子,也舍得拿出些積蓄來添置過年的東西。
阿淮這個時候已經能在眼皮子底下走路了,說話也越來越清晰利索,乖巧懂事不哭不鬧,只要稍微費點心思看着就行,不會太過纏人,沈如霜終于有功夫來繼續做絹花。
她去年過年時因為剛生完阿淮,氣血精神都沒有恢複好,故而斷了一年,誰料那些太太姑娘非但沒有把她忘了,聽說她重新又開張了很是欣喜,争相來她這兒定做,一下子就接下了許多。
沈如霜想着阿淮年紀小嬌貴些,很舍得在他身上用銀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所以為了多掙些銀兩,她又自己摸索做了京城時興過的胭脂水粉,搭配着絹花在年關一起賣,顏色媚而不俗,很受歡迎,時常剛做完就賣空了。
她自然是高興的,可總會有人不高興。
鄰街的趙娘子原本專門賣胭脂水粉,生意雖不紅火但也穩定,畢竟折柳鎮太小了,賣這些小玩意兒的店面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那些姑娘太太也都是老熟人,除了她這兒也沒別的好去處。
沈如霜這兒賣的搶手,她倒是日益慘淡,又恰逢年底,前些年都是賺錢的好時候,今年不僅門可羅雀,出門說起來被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姑娘比下去也沒臉面,難免心有不滿。
她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逢人便說沈如霜和陳鹿歸根本不是夫妻,屋子裏那麽大一張簾幕隔開,平日也不見親近之舉,哪家小夫妻會這麽疏遠?阿淮出生後有幾分像沈如霜,但一點看不出陳鹿歸的影子,說不準是她在外面和哪個野男人生的。
起初無人相信這話,都覺得趙娘子就是嫉妒罷了,還都會幫着沈如霜說話,後來不知是誰發現她與陳鹿歸并未辦夫妻戶籍,自始至終都只寫二人是兄妹,這才紛紛變了态度。
沈如霜無話可說,但她相信清者自清,不願多理會他們探究的目光和無憑無據的指責,就當這些都是一吹而過的耳邊風。
直到有一日,阿淮穿着新做的棉衣在院子裏堆雪人,一個陌生的大孩子路過,不知是在家裏受了氣還是怎的,看到阿淮就滿臉不悅,輕蔑地将他推倒在地,啐了一口道:
“你個小野種,別在這裏礙眼!”
阿淮掌心蹭破了皮,疼得哇哇大哭,跌跌撞撞地撲倒在沈如霜的懷中,粉雕玉琢的小臉滿是愁苦,連眼睛裏的光亮都不見了,把這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如霜。
原本她以為是阿淮自己摔的,哄一哄就沒事的,聽完這話後徹底沉默了。
陳鹿歸又氣又急,披上棉布長衫就要去找人評理,卻被沈如霜搖着頭攔下,拉着他坐在角落裏道:
“這件事阿淮受了委屈,但我們确實不是夫妻戶,就算找上門頂多賠禮道歉,這事傳出去以後還會成為笑柄被人模仿,日後阿淮懂事了怎麽辦?幸好這還是偏遠鄉鎮管得寬松,否則被上頭知道了連住都沒法住......”
陳鹿歸這才恢複了理智,氣得微紅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問道:“那可如何是好?這件事都已經傳出去了,阿淮又不可能一輩子聽不懂。”
“想要堵住悠悠衆口,興許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沈如霜糾結又為難地望着陳鹿歸,緊張窘迫地抿了抿殷紅唇瓣,下定決心般道:
“如今的日子還算不錯,你也說了想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不如我們就在把夫妻戶辦了,後半生就這樣過吧。阿淮很喜歡你,願意叫你爹爹,咱們以後也相敬如賓。”
陳鹿歸的目光一凜,緩緩地垂下頭避開沈如霜的實現,暗中攥緊了指節沒有接話。
他已經将應征函送到了京城,過了年就要進京了,若是現在辦了夫妻戶極易暴露,也被定死在這個小鎮裏,當真一輩子無法擺脫了,他不可能接受。
但是望着沈如霜溫婉又平和的目光,又覺得她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斷然拒絕只會讓她生疑,在這個節骨眼上鬧起來更不好辦,于是笑得溫文爾雅道:
“這個法子好,但咱們原戶籍都在姑蘇,阿淮也要三歲後才能取名上戶籍,到時候又要麻煩一次。反正只有一年多了,咱們先正式拜堂,對外人就說當初有了身孕太過倉促,現在才有時間補辦,如何?”
作者有話說:
有二更,就在今晚十二點前,已經火速在路上了QAQ
下一章狗子正式發現女鵝,也到文案強取豪奪啦!
感謝在2022-09-20 22:03:10~2022-09-21 21:41: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仙女也要抗衰老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