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逢序幕
陳鹿歸思慮再三終于做了決定, 趁着沈如霜剛生完孩子氣虛體弱,白日裏大多時候都睡得迷迷糊糊,托了驿丞将回信送到京城。
只是他這封信并未立即送到蕭淩安手中, 而是在禦書房的長桌上滞留許久,與他一同堆放的還有近幾日未曾批閱的奏章。
太後病重, 最近一直卧床不起,無論灌下去什麽湯藥都沒有效用,太醫也說不出緣由,只唯唯諾諾地回話說是老毛病, 抑或是太後上了年紀。
所有人都擔心太後的狀況,唯獨蕭淩安分毫沒放在心上,聽聞後也只是輕蔑諷刺地笑了幾聲, 腦海中閃過鮮血淋漓的過往,眸中的陰雲愈發厚重深沉。
興許在外人眼裏,太後似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稍不留神就會撒手而去。大梁已經失去了一位皇後, 若短短數月之內再失去太後,不得不讓人聯想這是國運衰敗的征兆,難免會人心惶惶。
但是蕭淩安清楚地知道,太後不可能離去, 最起碼不是現在。
太醫曾隐晦地在他面前說過,太後如今這般可能是心病, 一直有口氣在她身上吊着, 讓她在神志不清的狀況下依舊異常興奮,但同時也消磨着本就虧空的氣血和脆弱的精神, 不知多久後才會油盡燈枯。
蕭淩安只覺得可笑, 心道太後能有什麽心病?無非是固執認為他的幼弟還未往生極樂, 寧可耗盡心血也要為幼弟超度罷了。
本就是自作自受,活該自食惡果,就算是明日就與世長辭,與他又有什麽幹系?
不過群臣大多不知道這對母子有着怎樣的血海深仇,皆以為蕭淩安涼薄至此,連親生母親也不放在心上,生怕國運再受重創,紛紛上奏求蕭淩安去探望太後,奏折堆得禦書房都快無處安放。
雖然蕭淩安嘲諷這群臣子迂腐刻板,但他亦懂得順應民心的道理,好不容易利用沈家樹立起清明良善的印象,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前功盡棄。于是他就當偷閑幾日,非緊要的折子暫且不批,裝模作樣地去了一趟慈寧宮。
清幽檀香被濃濃的苦藥味蓋住,繡着佛經的簾幕半遮半掩,太後面色痛苦地蜷縮在床榻上,花白的鬓發稀疏淩亂,皺紋如年輪般布滿臉龐,盡是蒼老憔悴之态,幹裂的唇張合着,做了噩夢般念念有詞道:
“宇兒,娘親替你報仇,娘親替你殺了他......”
李姑姑見太後在蕭淩安面前說了這話,吓得雙腿發軟跪倒在地,剛想開口為太後遮掩辯解,擡首卻并未見蕭淩安流露一絲愠怒,反而眸中滿是寒涼與鄙夷。
蕭淩安挺直了脊梁立于床榻前,颀長挺拔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太後,襯得她愈發渺小卑微,如蝼蟻般稍微用力就能捏死。
他也曾喚過眼前的女人一聲“阿娘”,也曾真心想将她當做至親至愛之人,是她自己将他幼年最後一點真誠踐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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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是宮女出身,先帝又風流成性子嗣衆多,就算她春風一度後生下皇子,也只是個答應而已,不僅沒有榮華富貴,此後還要受到各路嫔妃的排擠責難,日子煎熬難耐,每日都走在絕境之上。
她的性子在日複一日的磋磨中早已扭曲可怖,時常發瘋似的把所有的苦難和罪責都推到年幼的蕭淩安身上,覺得他是個沒用的孽障,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生下了他。
起初只是責怪打罵,後來太後仿佛在其中找到了快感和樂趣,變本加厲地将滿腔不滿發洩在蕭淩安身上,趁着深夜将他打得幾乎喪命,鮮血染紅了院子裏的地磚,還在雪夜将他關在門外,就算挺到了天亮也不願給傷藥。
後來他一日日長大,漸漸入了父皇的眼,連帶着太後的日子也好過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蕭淩宇出生了。
先帝因此更加寵愛和重視她,從此以後真正擁有了榮華富貴,太後仿佛在深淵中看到了天光,不顧一切地抓住往上爬,恨不得将過往的苦難和屈辱洗刷得一幹二淨,把幼弟當做唯一的福星。
太後這時候已經蒙蔽了雙眼,過于溺愛幼弟,自然而然認為一切好東西都要屬于幼弟,而他只是個被人遺忘的孩子。
從前每每想起這些事情,蕭淩安都會煩悶悲憤想要發火,但如今只是沉默地望着太後脆弱的模樣,心道一句活該。
“你的宇兒都不能殺了朕,更何況是你?”蕭淩安彎腰附在太後耳邊輕語着,笑容如同地獄的鬼魅,殘忍中帶着蠱惑人心的妖冶,道:
“他正是因為像你,才會蠢笨又貪婪,到頭來還是你害了他。若是你真的疼他,那就下去陪他吧。”
話音剛落,太後仿佛受到了極大打擊,剎那間掀開幹皺的眼皮,空洞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渾濁雙目一動不動凝視着頭頂的帷幔,黯淡無光的眼珠微微發顫。
蕭淩安不想再多看一眼,更不想看見太後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在慈寧宮多待一刻都渾身不舒服,毫不猶豫地拂袖離去。
屋外連綿不絕地落着雨,水珠滴落在手背上是冰涼刺骨,已經染上了冬日的寒意,順着肌理慢慢滲入骨髓之中。
周恒之奉命處置一些不太緊要的地方信件,若是遇上難以抉擇之處才會來請示蕭淩安,此時他正恭候在慈寧宮門口,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埋頭道:
“啓禀陛下,陳鹿歸已經在信中給了答複,大致是說他恰逢生母亡故,實在不忍心違背孝道和良心來京城追逐功名,想過了喪期再來。”
“他還真是個孝子,那些老頑固應該會對他青睐有加吧。”蕭淩安冷笑一聲,思及他眼下與太後的關系,意味深長道:
“若是朕不允,倒是顯得朕太過絕情,傳出去只會越來越亂。”
“陛下做任何事自有道理,陳鹿歸怎能與您相提并論?”周恒之聽着話頭不對,趕忙賠笑道。
“他不來也好,季世忠最近盯得緊,若是來了用的不順手反而惹人注目。”蕭淩安瞥了周恒之一眼,警告他不要随意揣摩心思,道:
“随他去吧,眼下情形還算樂觀,順其自然就成了。”
所有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蕭淩安君臨天下掌控朝局,沈如霜在折柳鎮的小日子也過得很快,特別是有了孩子以後,每天只覺得時辰不夠用,眼睛一眨天都黑了。
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命裏缺水,初年運道不是特別好,讓他們取個帶水的小名,這樣好養活些,等到三歲之後再好好取正經名字。
沈如霜雖不信這些,但只要和孩子相關就格外重視,做了總比沒做要好,于是就喚孩子“阿淮”,每日都抱在懷中舍不得放下,累的時候一看到孩子甜美單純的笑顏就再也不會抱怨。
她身子弱不能親自喂養,阿淮又格外挑剔,喚了好多乳娘都嫌棄地不肯多喝一些,小臉都癟了下去。後來費了許多心神才在找到一位适合他的,又養了好幾個月才變得白白胖胖。
等到了一歲的時候,阿淮就會跌跌撞撞地走路,甚至學着大人咿咿呀呀地說話,清澈的大眼睛見了人就滴溜溜地轉悠,心情好了還會笑嘻嘻地揮舞着手腳,天生一副聰明靈巧的模樣,街坊鄰居沒人不喜歡他。
陳鹿歸原本還惋惜放棄了最佳時機嗎,但自從阿淮大些後就很少再去糾結這些事情,成日上完課就将阿淮抱在懷中逗他玩,時不時教他說話,日子平淡又充實,絲毫不覺得漫漫時光難捱。
阿淮對什麽都充滿好奇,學東西也快極了,鄰家阿媽閑來無事喜歡來竄門,近幾日一時興起教他應當叫誰爹娘,晚上他見了沈如霜就笑嘻嘻地摟住她的頸,香軟的小臉蛋緊緊貼着沈如霜的心口,奶聲奶氣道:
“娘......娘親......”
沈如霜一顆心都快被他捂化了,高興得唇角都放不下來,想到為了生下他受過的苦難,剎那間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笑着笑着就眼眶發紅,淚珠滴落在阿淮胖乎乎的小手上。
“阿娘......別......別哭!”阿淮用小手胡亂抹着沈如霜的臉頰,絞盡腦汁用剛學來的話語傳達着安慰和擔憂,聽得沈如霜倍感欣慰,趕忙用手帕擦幹淨臉,不讓阿淮看出情緒。
“那你叫我什麽?”陳鹿歸心中一動,好奇地上去問道。
“爹......爹爹!”阿淮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努力回憶鄰家阿媽教的話,綻開笑臉朝着陳鹿歸伸出手。
沈如霜暗暗打量了他們一眼,心中閃過片刻的猶疑,但終究沒有攔着。
雖然陳鹿歸不是孩子親爹,但這些日子看得出他确實盡心盡力,為阿淮洗尿布喂飯,教他說話唱兒歌,阿淮會親近陳鹿歸也不奇怪。再者他們在外人眼裏還是夫妻,哪怕裝樣子也要全套,不然孩子沒爹總要讓人笑話。
陳鹿歸仿佛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抱着阿淮就輕輕親了一口粉白的臉頰。
這樣的日子原本是極好,陳鹿歸甚至想過再也不去京城,就這樣在折柳鎮過一輩子。
直到有一日,他聽聞鎮北将軍季世忠愈發張狂肆意,陛下正開門見山地招攬天下有志之士,說是充實朝廷人才,實則是培養心腹與季世忠抗衡。
他攥緊了拳頭,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作者有話說:
之前有寶子好奇狗子和太後的淵源,今天揭曉啦!可以猜一猜阿淮以後更像誰,嘿嘿~
前面的伏筆明天也會寫到哦,拿狗頭保證狗子真的能找到女鵝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