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孩子(加更)
當陳鹿歸急匆匆闖進屋內的時候, 厚重簾幕後面正好傳來一聲凄厲痛苦的喊叫聲,伴随着尖銳短促的呼吸聲,直刺他的耳膜。
穩婆一個人忙不過來, 剛招呼來的幾個婆子進進出出燒水拿剪子,還要時刻注意着給産婦準備溫水和流食, 萬一時辰太久要撐住體力,郎中開好的産藥也要按照方子煎着,關鍵時刻能提一口氣。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無人在意趕到家裏的陳鹿歸, 不認識他的還會嫌他擋了道,嫌棄地将他一把推開,着急地責備道:
“沒看到生孩子呢?你一大男人在這裏礙什麽事兒!”
陳鹿歸腦子裏一片淩亂, 未曾想到生産會這般痛苦煎熬,當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心裏焦急又擔憂,聽着沈如霜連綿不絕的呻.吟更是心急如焚, 想沖進簾幕安慰沈如霜又被婆子呵斥,只能手忙腳亂地立在原地,高聲道:
“霜兒,我在......”
不過現在沈如霜将全部力氣都用了在生孩子上, 又有穩婆照應着,他們本就不是真夫妻, 想必壓根兒不在乎他在不在。
陳鹿歸眸光一黯, 只能隔着簾幕無能為力地等待着,或坐或立都不能安定, 時不時拉着經過的婆子反複囑托關照道:
“我家娘子自幼怕疼怕苦, 若能讓她少受點罪自有你們的好處......”
“陳夫子, 你再不放開我,那頭就沒熱水用啦!”婆子急得滿頭大汗,忙不疊甩開陳鹿歸的手,邊走邊斜睨着他嘀咕道:
“你們男人就喜歡在這種時候幫倒忙,平時也沒個人影,都快生了讓她一個人在家......”
被她這麽一說,陳鹿歸更加羞愧難當,再也不敢起身添亂,搬了張椅子乖乖坐在簾幕後面等着,想看卻又只能忍着不看,抓心撓肺般煎熬難耐,看着夜幕沉沉落下,燭火照得屋內亮如白晝。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沈如霜的叫喊聲逐漸微弱,只剩下哼哼唧唧的抽氣聲,穩婆又是驚喜又是着急地說看見孩子的頭了,千喊萬喊鼓勵着沈如霜再使勁。
所有人都如緊繃的弦,屏住呼吸凝神望着簾幕或沈如霜,期待又擔憂地等待着。
下一刻,随着沈如霜從牙縫裏擠出的低吟,一道嘹亮的哭聲在狹小的屋內響起,每一聲都充滿了精神和力氣,聽得衆人松了一口氣,歡天喜地地把孩子接過去,用早就準備好的柔軟寬布包着。
“恭喜恭喜,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穩婆笑得滿面春風,稍稍收拾了雜亂的床鋪才讓陳鹿歸進來,寶貝似的把孩子抱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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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鹿歸端詳着看了一會兒,剛出生的孩子渾身血腥氣,臉蛋皺皺巴巴一小團,眼睛也緊閉着看不見光,只有紅潤的小嘴張着嗷嗷哭喊,卻莫名帶着一種吸引力,讓人聽了就不禁歡喜地揚起唇角。
床榻上傳來虛弱的咳嗽聲,這時陳鹿歸才回過神,三兩步行至沈如霜榻前,半跪着握緊她纖弱的雙手,慌張又笨拙地問她需要些什麽。
沈如霜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緩慢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簾,臉色蒼白如紙,鬓邊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一簇一簇地貼在嬌小的臉頰上,唇瓣上凝結着方才疼痛撕咬殘留的血跡,雪地梅花般姝豔。
她吃力地彎了彎唇角,勾起一個清淺卻盈滿母愛的笑容,聲音微啞道:
“我的孩子.......快讓我看一眼,讓我抱一抱他......”
穩婆正抱着孩子囑咐幾個婆子後面如何照料,聞言立即将孩子抱到床榻邊,在沈如霜顫抖的指尖即将觸碰到時稍稍避開,慈祥笑着道:
“小娘子莫急,孩子剛出生還未擦洗過,髒得很呢,當心弄污了身子,待會兒再抱也不遲。”
聽了這話,沈如霜最深處的心弦倏忽間被扣動了,眼眶和鼻尖酸酸脹脹,淚水很快就蓄不住地簌簌落下,晶瑩飽滿如斷了線的珍珠,濡濕了一大片衣襟。
方才生産之時那麽疼痛難忍她都未曾落淚,興許是在皇宮把淚水哭幹了,軀體上的難受時常讓她忘記了要哭,倒是穩婆這句話讓她一觸即潰。
她的孩子不髒,他是世間最幹淨的珍寶。
這個孩子在最質樸歡喜的關切和道賀聲中來到這世上,哭聲清澈又清亮,以後也會平安健康地長大,享受人世間純粹的溫暖與愛意,平淡幸福地過完一生。
髒的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勾心鬥角的權貴,是蕭淩安偏執多疑的內心,是太後瘋狂陰暗的迫害......那些看似人人豔羨的權勢與高位背後,是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複的危機,是磋磨人良善心性的金籠。
她當初費盡心機拼上性命也要逃出了,也正是這個目的。她的孩子以後可以遠離京城紛争,遠離蕭淩安可怕的掌控,遠離所有她擔心害怕的東西,随心所欲地肆意成長,永遠幹淨清白。
“哎呦,這孩子以後福氣可大着呢,爹娘一個個都這麽疼愛啊!”穩婆以為沈如霜是抱不着孩子才落淚的,安慰地将孩子塞在她懷中,笑着打趣兒道。
溫暖柔軟的觸感瞬間盈滿懷抱,沈如霜第一回 感受到這麽安穩平和的滿足與欣慰,孩子帶來的明亮與歡快讓她很快收起傷懷的情緒,淚水也不知不覺止住了,嘴角的笑意溫婉動人,眸中的愛意幾乎滿溢出來。
一屋子的人都樂呵呵地笑了,等到沈如霜精力不濟昏睡過去時才把孩子悄悄抱回來,由穩婆和另外幾個婆子帶下去擦洗照顧,離開時讓陳鹿歸不必操心,他只要細心照料好沈如霜一人就行了。
陳鹿歸原本滿口應是,但剛轉頭就犯了難,床單被褥上都是血污和汗漬,沈如霜的內衫也髒了需要換洗,他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想為她更衣,但終究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給了些碎銀讓鄰家阿媽過來幫忙照顧。
這下他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也徹底閑了下來,手漸漸地捂着心口的衣料,摸索着藏在裏面的那封征召信,神色再次變得緊張又糾結,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轉身朝着蘇思林的宅院奔去。
鄰家阿媽正幫沈如霜換着枕套,親眼看見陳鹿歸匆忙地往外跑,“啧”了一聲鄙夷道:
“唉,這些男人沒一個靠得住的,哪有娘子剛生完孩子就往外頭跑的?什麽事兒能比妻兒還重要......”
已經到了夜半之時,蘇思林的院門虛掩着,晦暗的月光透過搖晃的樹影零碎地散落滿地,隐約可見疏朗的竹影後有忽明忽暗的燭光。
陳鹿歸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焦灼之感,輕叩門扉,得了應允後才悄然走了進去。
“今夜喜得貴子,你怎麽有興致來我這兒了?”蘇思林半是恭賀半是疑惑地問着,面容上的微笑和藹慈善,呷了一口茶道:
“日後等那娃娃再大點兒,認我做舅爺如何?”
“那是自然,能承蒙夫子教誨是他此生之幸。”陳鹿歸笑得勉強,客套地應付一聲後就板正了臉色,瞧着四下無人才将征召信拿出來擺到他面前,壓低聲音道:
“晚生想請教夫子,眼下的情形該給京城那邊什麽答複?”
蘇思林收起閑散玩味的模樣,借着燭火眯着眼睛掃過信紙,詫異地望着神采奕奕的陳鹿歸,思及他前些日子說的那些話,恍然大悟地喃喃道:
“原來你還留了這一手......”
陳鹿歸也不敢再賣關子,斟酌着将沈如霜的來歷身份隐去,将來龍去脈主動告訴蘇思林,思路清晰道:
“當時幾乎邁入絕境,這是晚生唯一能想到的法子,沒想到等了大半年就碰上了陛下發覺,恰逢朝局動蕩陛下要栽培心腹,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眼下我家娘子剛剛生産,這可如何是好?”
“你這法子雖好,但是當今陛下不是一般人,定是将你的心思看透了。”蘇思林斬釘截鐵地捏着信紙,撫摸着花白的胡須道:
“其實這也不難,你若怕妻兒受不了長途奔波,可以先獨自去京城應召,想必她替你高興也不會怨怪。”
“不可!”陳鹿歸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後來對上蘇思林疑惑不解的目光時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反常,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我......我沒告訴她這件事,也請夫子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信上沒有官印,說不準是陛下防着他人才故意為之,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蘇思林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涉及朝政機要故而不想深究,順着陳鹿歸的話思忖道:
“依我看,咱們這位陛下可不是先帝那樣好糊弄,你若是現在去了皆大歡喜,若是不去也不要扯妻兒的緣由,優柔寡斷他最是厭棄。還不如擺出些清高傲氣來,回應說三五年內遠離朝政,正好也能印證你并非存心讓他發現,多少打消點疑慮,高看你一眼總是好的。”
“三五年?”陳鹿歸吃驚地小聲呼喊着,面容上即刻泛上不甘和失望。
三五年後又是不同的天地風雲,他并非什麽絕世高人,估計早就把他忘了。
“這也說不準,如何做全看你。”蘇思林淡定地賞着月色,清明的眸光讓隐藏着心思的陳鹿歸愈發不知所措也無法抉擇。
作者有話說:
晚上十點還有一更哦~明天狗子就要發現女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