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臨盆
第二日, 蕭淩安就下旨賜婚季蘭兒與孫家長子。
這兩家人一個文官一個武将,一個保守一個激進,先帝在位時就已經不和多年, 卻偏偏誰也不肯撕破臉,都是暗中結交朋黨, 蕭淩安正思忖着如何讓他們互相殘殺,季蘭兒昨日這麽一露面倒是給了他現成的法子。
孫家長子年近而立,不僅天生跛腳還相貌醜陋,世家小姐沒一個願意嫁給他, 季蘭兒又是天生嬌貴,想必如此一來兩家再也不能維持面上的平靜。
聖旨剛剛頒下去,季蘭兒就跪在養心殿前哭得撕心裂肺, 連聲道昨夜是她唐突冒犯,願意吃齋念佛為先皇後祈福,但蕭淩安連見一面都不願意,讓幾個老嬷嬷用布條堵上她的嘴, 連拖帶拽地丢出了皇宮,還命人将養心殿門前的地磚好好刷洗。
聽了這個消息,蕭淩月也是吃了一驚,特意來養心殿賠罪求情。
“皇兄可能不知道, 孫家的婆母都出身高門,最看不上季家這樣的粗野武将, 若是季蘭兒嫁過去, 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好過。她自小又嬌生慣養長大,沒看過別人半分臉色, 往後怎麽受得了那種氣......”
蕭淩安聽後只是微微挑眉, 故作不明白蕭淩月所言, 唇角的笑意殘忍又冷漠道:
“這麽說來,你要去陪她嗎?”
蕭淩月一噎,心道她孩子都一歲多了,皇兄這樣說是存心讓她下不來臺,也不好再多堅持什麽,讪讪笑着搖頭否認,窘迫地離開了養心殿。
這場婚事就這樣不容反抗地定了下來,鎮北将軍季世忠無論如何上奏都不能讓蕭淩安改變主意,甚至還被扣上了抗旨不遵的帽子,當真是把女兒和前程一起賠了進去,心底愈發不滿,有時在上朝時就會按捺不住怨怼。
後來他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聽聞蕭淩安龍體欠佳,加之眼下他不近女色又無子嗣,若是有一日支撐不住,大梁的江山就要易主。
季世忠這下來了精神,明裏暗裏試探了幾回,直到親眼看見蕭淩安衣袖上鮮紅刺目的血漬時才真的信了,此後仗着功名越來越肆無忌憚,大有功高蓋主之勢。
蕭淩安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泰然自若地換下衣衫,讓安公公把提早抹上去的朱砂洗幹淨。
他自從那日見過季蘭兒之後,忽然間就清醒了過來,霜兒是真的不在了,無論是夢中相見還是找相似之人,終究都不可真實觸碰,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所以他再也沒有服用過還夢丹,身子也早就調理好了,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戲,專門演給季世忠和天下人看,等他沉溺其中之日,就是家破人亡之時。
所有妄圖奪權之人都會被他狠狠碾碎,曾經的沈家如此,如今的季家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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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朝堂鬥争從來都是風起雲湧,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蕭淩安又像從前那樣忙碌麻木,漸漸地沒有心神放縱思緒去惦念沈如霜,就算得閑也會刻意找些別的事情,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轉眼又到了深秋,他也已經登基一年,若是霜兒還在,應當快要臨盆了吧。
蕭淩安擰眉搖頭,及時扼制住這無邊無際發散的思想,思及眼下錯綜複雜的朝局,難得有了興致去藏書閣看一看。
這裏的典籍他大多少年時就讀過,一眼掃去無甚合他心意的,倒是頂層那本微微落灰的《梁政紀要》吸引了他的目光,命人好生擦幹淨送到養心殿。
這本書是大梁太宗經歷了多次朝局動蕩後親自寫成,凝聚了畢生的經驗智慧,奈何後面幾任帝王庸庸碌碌,只能敷衍着穩住朝局卻從未想過興利除弊,慢慢地甚少有人翻閱這本書。
不過蕭淩安有抱負大力整頓,眼下的情勢諸多地方與《梁政紀要》有相似之處,他難得翻閱也覺得受益良多,于是一頁都沒有跳過。
直到看了大半時,他才發現這裏面夾了一張薄薄的宣紙,看起來像是宮內特制而成,上面洋洋灑灑寫了一篇策論,字跡端正俊秀,內容不僅引經據典還針砭時弊,竟是比那些保守文臣要清醒許多,看得出執筆之人應當頗有才學,亦有滿腔改革地熱情與迫切之心。
只不過,這上面并未标注姓名,只有落款處飄逸地寫了四個字——歸南居士。
蕭淩安本想召來此人好好考量商議,但将滿朝文武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也未曾想到有誰號歸南居士,詩詞文壇也未曾聽說過此人,且宣紙是宮中專供,又夾在藏書閣的典籍內,想必是一位能夠進出皇宮的人才是。
“你去查查宮中讀書識字的人中,有誰號歸南居士。”蕭淩安喚來安公公吩咐道。
他應了聲是,忙不疊去找了宮中的花名冊,除去一些不識字的宮女太監,在為數不多的各宮女官和首領太監中篩查了一遍,最後也沒忘記翻一遍各處的文墨先生。
不出兩個時辰,安公公就抄錄了一分名單呈到蕭淩安面前,恭敬又慚愧道:
“回禀陛下,奴才實在愚笨,不知這些字號究竟有何深意,所以暫且摘錄了姓名中裏帶有‘歸’和‘南’二字之人,其中有一人去年請辭回祖籍姑蘇了。”
蕭淩安讓周恒之一同在旁邊看着,目光順着安公公的指尖率先落在了不起眼的三個字上。
“陳鹿歸......”周恒之将這個名字反複咀嚼着,輕笑道:“他曾是藏書閣的文墨先生,名中含有歸字,又請辭回了祖籍姑蘇,而姑蘇恰好在江南,莫非他就是陛下要找的人?”
蕭淩安先是打發了安公公去藏書閣查問,不出半晌主管就來回話,看了一眼字跡就認定道:
“這字準沒錯,一年前新來的那批人中就他字最好,人也勤快,偶爾談詩論道也頗有見解。那時微臣還想着,他只做個文墨先生着實有些屈才,想必他心裏也不好受,所以請辭時也并未多言。”
周恒之與安公公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巧合得很,紛紛跪下恭賀蕭淩安尋到了可用之人,可蕭淩安的眸中卻無半分喜色,反而愈發陰沉得讓人捉摸不透,看透了什麽似的隐隐藏着幾分不屑。
待外人都退了下去,蕭淩安才再次拿起那張宣紙端詳,輕蔑的笑聲從唇間溢出,嘲諷道:
“這篇策論言辭激憤懇切,但他的字跡卻不緊不慢,每一筆都淡定自若,應當是寫了許多遍後,選了最好的一份夾在書冊中,還算計得這般準确。若說他是真心想要歸隐,朕是不信的。”
周恒之斟酌了一會兒,接過蕭淩安手中的宣紙又仔細看了一遍策論,斟酌着開口道:
“他是正經讀書人出身,又一直郁郁不得志,自然是渴求功名的,這個年紀也不可能輕易放下,故而才會在陛下面前用這樣拙劣的把戲。但有野心不見得是壞事,特別是眼下的情景,興許還會更為有益。”
“你是說,扶持他對抗季家?”蕭淩安銳利如芒刺的目光落在周恒之身上,稍稍思忖後勾起了唇角。
當初擊垮沈家,楚新元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此次針對季家他正好也想找一個相似之人。
其實陳鹿歸和楚新元是同一種人,同樣出身寒門,同樣渴望功名,同樣涉世未深,只要多給一點個功名利祿的好處再加以威懾,将他捧在較高的位置,他就會巴結恩人似的跟着。
“這樣也好,但是此事不要張揚。”蕭淩安摩挲着玉扳指和突出的指節,仿佛算計着風雲動向,沉聲道:
“你讓人暗中征召,不要留下官印,務必不能讓季家人知道。”
江南的秋天短暫且溫和,不似京城那般冷得刺骨,反倒是天高氣爽,陽光中帶着夏的暖意與春的溫柔,微風柔軟地拂過每一個毛孔,讓人搬一張藤椅就能在院子裏躺一整天。
沈如霜産期已經可以掰着手指頭一天天數了,在這樣的天氣也愈發犯懶,索性絹花也不做了,托着肚子享受着一年中難得的好天氣。
她是頭一回生産,就算聽街坊鄰居說咬咬牙就過去了,但心裏還是怕得很,時不時就夢到話本中慘不忍睹的一幕幕,吓得半夜裏一身冷汗,生怕穩婆來得不及時,幹脆用前幾月的積蓄将穩婆養在一間下房裏,只要一有動靜喚一聲就能來。
折柳鎮大多每戶人家都有好幾個孩子,生兒育女于她們來說已經見慣了,多少會覺得沈如霜嬌氣,無事會在背後說些閑言碎語,每回陳鹿歸聽見了都沖上去與人争辯,白淨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失了讀書人的儀态。
久而久之,那些女人不怒反笑,下回見了沈如霜都要打趣她得了個好夫婿,将她捧在手心裏寵着,連銀兩都不在乎。
每次聽到這些話,沈如霜都敷衍地笑着應聲,心裏卻總覺得怪怪的,不僅因為他們不是真的夫妻,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直覺。
她慵懶地在陽光下眯起眼睛,看着陳鹿歸在屋內快速将孩子們的課業批注好,微風揚起他洗得發白的石墨色棉布長衫,清俊的面容與往常一樣溫柔和煦,行至門前與她四目相對,輕笑道:
“今日我要去一趟姑蘇城,宗族裏出了些事情要料理。”
沈如霜下意識地點頭,但後來仔細一想發覺不對勁,奇怪地瞥了陳鹿歸一眼道:
“上旬不是剛去過嗎?到底是什麽事兒這麽久還沒了結?”
自從上回知道落榜的真相後,陳鹿歸消沉了一段時日,但是沒過多久就恢複如常,仿佛那件事情未曾發生過一樣,安靜淡然地教書,和從前一樣與孩子們笑鬧,連對她的關切也沒有變過。
但是又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
他時常去找蘇思林品茶,談論的都是天下大事,許多都涉及如今的政局,甚至還會二人一起揣摩蕭淩安對一些臣子的态度和做法。起初沈如霜以為他是在鄉野小鎮找到了忘年交,直到最近才發現他每旬都會去一趟姑蘇城,像是牽挂着極其重要的事情一樣。
她不是沒懷疑過陳鹿歸要走,也不想攔着他走,只說斷幹淨了各自不影響,但這時陳鹿歸又會信誓旦旦說不會抛下她,還會把孩子一起養大。
現在她就要臨盆,實在出不了遠門,也只能暫且不提分開的事情,希望是她自己敏感多疑。
“家中一位遠房叔伯過世了,他沒有長子來繼承家産,正鬧着如何分呢。”陳鹿歸眼睛都不眨地回答着,一本正經道:
“那位叔伯一生經商,遺産還是十分可觀的,我想着咱們的孩子以後都要用最好的,不能讓他受一點委屈。現在兩頭跑确實麻煩,但哪怕只分到一點也足夠用很久了。”
一提到孩子,沈如霜整個人都溫柔不少,杏仁般晶亮标致的眼眸中盈滿母性的愛意,不禁将手掌覆蓋在肚子上,緩慢又輕柔地來回摩挲,仿佛能看到孩子以後吃飽穿暖、自由活潑的模樣。
她從小是從苦日子熬過來的,深知那樣的日子是多麽艱辛,若是如陳鹿歸所言真的能多分些遺産,也是一件好事。
“早去早回。”沈如霜不再多言,囑咐了一句就讓陳鹿歸離開了。
馬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鄉間小道上,陳鹿歸被震得頭昏腦漲,但心裏卻愈發急切不可忍耐,繼續加快了速度趕着馬匹,颠簸了許久才走上官道。
他根本沒有回陳家宗祠,而是徑直去了驿館。
這是他每次都必定要來的地方,問得是有沒有從京城送來的信件。
驿丞一看見他就熟絡地笑了,招呼着讓他去裏間坐下,客氣地讓小厮給他泡上一壺太平猴魁,打量他的眸光與往常都有些不同,道:
“你小子到底是什麽來頭,上頭特意囑咐了,這封信要親自交到你手裏,親眼看着你拆開,三日內要将答複快馬送上去。”
“真的嗎?”陳鹿歸又驚又喜,不可置信地快步沖了上去,連茶也顧不上喝了,一把搶過驿丞手中的信,指尖發顫地将其拆開。
這是一封征召信。
信紙上沒有官印,亦沒有任何的落款之人,字跡也是中規中矩,看不出是京城中哪一位大家親筆所寫,但陳鹿歸依舊激動得說不出話,認定這就是陛下對他的征召。
這種信紙他有幸見過,是陛下關照藏書閣辦事時寫的示下,手上的信紙和禦書房的一模一樣。
見他眼淚都快落了下來,驿丞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關切地湊上去問道:
“怎麽回事?難不成是得罪了什麽人?”
“沒事沒事,多謝大哥!”陳鹿歸趕忙将信紙藏好,不讓驿丞看見任何一個字,大氣地多賞了幾個錢,駕車馬車飛一般離開了驿站。
終于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心願終于成了!
他一直在賭,賭蕭淩安能否發現那篇策論,亦或是說能否在最恰當的時機發現那篇策論,這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
陳鹿歸仿佛置身雲端般輕飄飄的不切實際,回到折柳鎮時已經天色将晚,正打算去找蘇思林商議這件事,卻看見鄰家阿媽朝她招手,焦急道:
“陳夫子,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家娘子方才跌了一跤羊水破了,現在正要生了!”
作者有話說:
淩晨有加更~重逢倒計時!
看到大家很希望有人真正愛女主,雖然我不能劇透,但是我想說,女鵝值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