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
一陣劇烈嘶啞的咳嗽聲傳來, 蕭淩安痛苦地捂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力道大得骨節都泛了白,将心口處的衣衫攥得皺皺巴巴, 不得不壓彎了頸才勉強喘息。
再次攤開手,暗沉的鮮血已經順着手掌滴落在地上, 把深灰色的地磚染成一小片詭異刺目的色彩,殘留的血珠浸潤着蕭淩安的唇,胭脂般豔若桃李,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 威嚴之下藏着顯而易見的虛弱。
“陛下!”安公公驚懼地呼出聲,忙不疊地用錦帕替他擦拭着血跡,尾調都帶着哽咽。
蕭淩月也是一驚, 湊上前去輕拍蕭淩安的脊背幫他順氣,眸中盡是擔憂和不解。她的皇兄最是命硬,兒時那麽艱難的日子都撐了過去,現在好端端咳血定是出了大事。
唯獨小世子眨巴着純澈靈透的眼睛, 不明白為何所有人都變得面色凝重,又頭一回看見這樣滾燙鮮紅的血,“哇”得一聲吓哭了出來,響亮的哭聲聽着頭疼。
蕭淩安剛剛緩過來些, 重新将脊梁挺得筆直如松柏,仿佛方才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似的推開了所有人, 攏了攏雲鶴金絲披風沉下臉色。
比起咳血本身, 他更擔憂的是這麽多人親眼目睹,若是傳開了朝堂又要變天。
身為至高無上的君王, 無時無刻都有千百雙眼睛盯着, 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一旦被人發現精力不濟,不多時就會有狼子野心之人蠢蠢欲動,稍不留神就會一觸即潰。
他服用還夢丹已經有了一段時日,前些日子就時常深夜咳血。有時他正在夢中與霜兒執手溫存,忽然間就覺得心口如千斤山石壓迫般疼得喘不上氣,不得不脫離夢境咳血順氣,連夢都是斷斷續續的難以滿足。
起初還能趁着深夜無人将染血的錦帕燒毀,現在白日也會克制不住咳血的沖動,當衆暴露了軟肋。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出聲詢問,生怕觸及蕭淩安的威嚴與隐秘之事,只是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這讓蕭淩安更為煩悶心堵,小世子的哭聲在耳畔嗡嗡作響,擾得他多次試圖冷靜無果,最終忍無可忍地大步閃身至小世子面前,帶着血腥氣的手掐住他柔軟細嫩的脖頸,雙眸已然望不見清明,愠怒道:
“朕還好好在這兒,你哭什麽?你們都盼着朕早日随霜兒去了是嗎?”
小世子氣短地咳嗽幾聲,拳打腳踢地掙紮着,眼見着方才還溫和哄他的蕭淩安轉眼間就變了,哭得更加兇猛委屈,豆大的淚珠打濕了蕭淩安的手背。
“皇兄不可!”蕭淩月沖上前去将蕭淩安拉開,心疼地将小世子護在懷中,一邊安慰着孩子一邊道:
“靖兒還這麽小,他懂些什麽?他可是皇兄的親外甥,要哭也是因為擔心皇兄啊!只要對孩子溫柔些,馬上就不哭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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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淩安原本還死死盯着嚎哭的小世子不肯放手,仿佛要将所有的煩悶都怪在這個孩子身上,但是一聽到蕭淩月的後半句話就緩緩收回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他記得一年前,在小世子剛出生的時候,霜兒與他一同去看過這孩子。
那時他也嫌棄孩子哭聲煩人,皺着眉頭胡亂将孩子抱在懷中,與抱着貓貓狗狗無異,咯得小世子不适地嗷嗷叫,還是沈如霜嗔了他一眼,主動接過小世子在懷中哄着,笑道:
“小孩都喜歡溫溫柔柔的大人,夫君這般草率莽撞,當心咱們以後的孩子也不喜歡你!”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但現在想來卻如同一把利刃在心尖上刮刺而過,後知後覺的痛感讓他怔住了。
是因為他不夠溫柔,所以孩子不會喜歡他,霜兒也不喜歡他嗎?
所以......霜兒寧可親手将一切毀掉,也不願意勉為其難地留在他身邊,留下一點點念想?
思及此,蕭淩安踉跄着後退了幾步,徹底與小世子拉開了距離,心口又翻湧着方才壓抑不住的疼痛和煩悶,擰着劍眉深深吸了一口氣,強硬地命令所有人道:
“若想保住性命,今日所見不許透露半個字。”
衆人心驚肉跳地應聲,蕭淩安這才稍稍放心些許,忍耐不住地轉身朝養心殿走去。
安公公緊随其後,卻晚一步被蕭淩月拉住了,趁着所有人都跟着蕭淩安或走或散時,在角落裏低聲問着皇兄變成這樣的緣故。
見她目光誠懇關切,安公公也不再遮掩,将大致的情況都私下告訴了她,心急如焚道:
“奴才本不應該和郡主說這些,但陛下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敢問郡主可否有法子能夠讓陛下早日走出來嗎?”
“原來皇兄竟是思念皇嫂至此......”蕭淩月意外地感嘆着,卻也不禁有些不解,回憶起之前皇兄和沈如霜在一起時的畫面,總覺得皇兄對她淡淡的,心情好些時才願意多說幾句話,怎麽現在真如傳聞般情深了呢?
但自從皇兄登基後她也許久未曾見過,只岔開想了一會兒就打住了,局外人般看待着此事,托着下颌思忖了片刻道:
“皇嫂已然仙逝,不可能再伴于皇兄身側,若是他實在思念,至多找一個容貌相像之人聊以慰藉,興許心裏會好受些。”
“郡主說得是,可就算要找也要看機緣,并非易事。”安公公為難地搖着頭道:
“再者陛下對先皇後執念頗深,怕是不肯留下相似之人,抑或是那人不懂規矩,做錯了什麽只會讓陛下更為傷懷,最好是讀書識字的官家小姐才好。”
“如此說來也算是巧了,眼下有一個人興許合适。”蕭淩月在腦海中搜尋了片刻,忽然間浮現了一個身影,道:
“鎮北将軍的幺女今年剛及笄,因為身嬌體弱一直養在江南姑蘇城,前些日子回京城時我見過一面,神韻有幾分像皇嫂,特別是眉眼間的溫婉靈秀別具風情。”
安公公的眸光閃過片刻光亮,雖然心下也有種種擔憂,但眼前也只有這一個法子可以試一試了,所以仍舊急切地同蕭淩月道:
“這樣也好,無論陛下是否喜歡,總要見過了才知道。這事若是能成,于鎮北将軍而言也是件好事,還勞煩郡主與将軍夫人多說道,奴才與周太傅願與郡主裏應外合。”
蕭淩月應聲點頭,喚來婢女備下車馬去将軍府。
天邊的暮色斂盡光輝,夜幕遲緩地一寸一寸拉下,慢慢覆蓋了整個天際,前路也變得模糊不堪,若是未點燈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陳鹿歸一路走一路問,輾轉了好幾回才尋到蘇思林的宅院,此時他剛用完晚膳,正端着精美的青瓷茶盞坐在屋內品茶,手執一卷前朝古書細細品讀,明亮的燭火晃了他的眼睛。
他失魂落魄地走進去,險些被門檻絆倒在地,跌跌撞撞地扶着門框爬起身,連衣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拍去,直挺挺地走到了蘇思林的面前,在他訝異的目光中果斷跪在地上,目光灼灼道:
“晚生自知不該冒昧叨擾夫子,但當年落榜真相于我而言至關重要,懇請夫子如實相告!”
蘇思林剛想客套地問他怎麽有雅興登門拜訪,這下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一聽是這事兒臉色已經沉了許多,但礙于陳鹿歸已經跪下,只能扶着他道:
“何必行此大禮,你先起來吧。我今日已說過此事作罷,你再問也是無用,好生安慰你那位故交,日後還是有機會平步青雲。”
陳鹿歸聽得眼眶發酸,卻依舊堅持着不肯起身,搖着頭避開蘇思林的雙手,誠懇恭敬地又磕了一個頭,嚴肅認真道:
“實不相瞞,此人正是晚生,今日欺瞞夫子說是故交只是一時情急,還望夫子莫要怪罪。”
“你......”蘇思林不可置信地望着陳鹿歸,見他長跪不起地貼在地面上,蒼老的面容泛上糾結之色,最終還是把心一橫,無奈嘆道:
“罷了罷了,你随我進來吧!”
陳鹿歸道了謝,草草整理着儀容後才進了內室。
“沒想到此人竟然是你,實在是時運不濟啊......”蘇思林給他斟了一盞茶,自顧自地呷了一口道:
“當年糊名閱卷時我看過你的文章,所以認得字跡,還給了你甲等上的評級,但最終放榜後并未看到你的答卷就知曉了緣由。先帝崩逝,朝堂中風起雲湧,許多高門子弟趁此機會參加科舉,那一年的進士全無寒門。應當是有哪位高門子弟替了你的名次,又怕把你逼上絕境鬧出事來,才刻意關照給了你保舉到京城的機會。”
陳鹿歸恍惚地凝視着桌面上的水漬,雙手顫抖得端不穩茶盞,滾燙的茶水滴落在手背上,燙的他渾身一激靈。
“但是你也不必絕望,朝堂每年都會給寒門子弟中舉的機會,那一年實屬意外。”蘇思林淡定地安撫着情緒激動的陳鹿歸,目光沉着道:
“只要你用心科舉,早晚有一天會中的。哪怕此生都只能在偏遠小鎮,這日子也算得上安逸淡泊,不要太過執着。”
陳鹿歸并未答話,但是他已經隐約聽出了蘇思林話中的深意,眸中盡是諷刺。
“早晚一天”是哪一天?這世上又哪來的“哪怕”?無非是想告訴他,希望确實在那裏,但是他觸碰不到罷了。
他拳頭攥得緊緊的,卻只能強忍着不表露,強裝鎮定地謝過蘇思林,頭昏腦漲地往回走。
陳鹿歸不知是什麽時候走回去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酸苦的淚水打濕了衣襟,心中唯一的信念破滅了。
到家時,沈如霜正挺着肚子收拾碗筷,他簡單将這事兒說了一遍,在她心疼又沉默的目光中憤憤不平道:
“霜兒,我要去鳴冤,我要去京城,我不能就這麽......一輩子困在這個地方!”
沈如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抿着唇不說話,眸光卻暗淡下來。
作者有話說:
昨天的答案揭曉啦,陳鹿歸落榜和女鵝家族沒有關系哦~
我知道大家很期待重逢啦,真的就在最近,不會很久的!而且現在的一切都和重逢有關,是一條完整的線,不是突然找到的那種,寶子們信我!
淩晨有加更,可以明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