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咳血(加更)
翌日上學堂, 昨日的孩子特意早些時候來,揚起紅撲撲的小臉,一看到沈如霜就奔了過去, 給她遞上一個尚且熱乎的食盒,興沖沖道:
“師娘, 我阿娘說昨日的絹花很喜歡,但也不能白拿你的東西,這是今早剛蒸好的糯米排骨,香得很呢, 拿來給你嘗嘗鮮!”
“哎呦,這麽客氣做什麽?”
沈如霜沒想到這麽快就得到了回應,也不好意思拿小孩送來的東西, 但是小姑娘執意要給她,終究還是收下了,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
她開心的除了日後能靠這些小玩意賺些銀錢外,更是難得受到了熱烈的認可, 這種感覺讓她渾身舒坦,仿佛将一條瀕死的魚放生到了清澈的山中小溪,歡快地搖着魚尾游走了。
從前在皇宮的時候,她做什麽都是錯的, 彈的琴是靡靡之音,自小熟練的小把戲登不上臺面, 連帶着鄉音的官話都要被嗤笑半天, 從未有人這樣真誠地贊揚過她,讓她都快忘了曾經在江南的時候是多麽驕傲快活。
這地方不比京城, 排骨哪怕在殷實些的人家也不是天天能吃到, 應當是那位夫人覺得頭一回就給銀錢怕她不好意思收, 特意用這樣暖心又有人情味的法子表達謝意,仿佛雖未見面,也能感受到她的用心和質樸。
“彩蘭,你們這兒的絹花都長什麽樣?與我的可有不同?”沈如霜好奇地拉過那個小姑娘,與她一同享用着食盒中的糯米排骨,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問道。
小姑娘托着雪□□嫩的小臉,意猶未盡地嗦着筷子思忖片刻,黑葡萄般又圓又大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搖頭晃腦道:
“這個我也說不準,但是咱們這兒大多是花花綠綠的,原本戴着不覺得,但和師娘的一比就覺得俗氣。師娘的這些花樣也多,都是從前沒見過的呢,難道是京城才有的嗎?”
沈如霜聽了這番話大致就明白過來了,是她在京城待久了,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難免精細些,放在京城自然不足為道,但在折柳鎮這樣偏僻的鄉鎮就很是吃香,人人都覺得新奇好看。
“是呢,京城好多這樣的絹花,你若是喜歡,下次單獨給你做一朵小的,過年時就可以配新衣服啦!”沈如霜哄孩子般溫聲軟語道。
彩蘭聽了更是高興了,嘴甜地賴着沈如霜一陣誇,直到陳鹿歸要開始講課時才被硬生生拉走。
但是沈如霜卻望着她的背影不動彈,唇角的笑意愈發明豔生動,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她的絹花本就比別家的好看,價格還便宜許多,若是廣而告之應當能吸引不少姑娘太太,除去用作本錢的絹布等雜物,應當還能賺些,哪怕每日賺一點也是收入,長年累月還算可觀。
仔細算來,一日賺小幾百文,只要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有三十兩,如此就能快些把欠着陳鹿歸的銀子全部還清了,說不準還能存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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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讓沈如霜越來越興奮,白皙細膩的臉頰泛上一層淺粉色,鼻尖也沁出一層薄汗,眸中的光亮燦若星辰,興沖沖地拿了些碎銀就去集市上買絹布。
興許是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自食其力地過日子,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也過得很好,沈如霜渾身都充滿了幹勁,白日趁着光線好時坐在太陽底下做絹花,夜裏為了省些燈油錢,向來不怎麽點燈,她就絞盡腦汁思忖着賣絹花的法子。
不出半月,她就托彩蘭的阿娘告訴大街小巷的街坊領居,她這兒的絹花原是四百文,但是只要帶着姐妹相好一同來買的,全部都只收三百文一朵,若是買得多了還能再少給些,無論買多買少都會送些小玩意兒,或一塊饴糖,或極小的絹花,或鮮花編的花籃......橫豎是劃算又好看,沒人不喜歡的。
折柳鎮本就不大,這個消息兩三天功夫就傳遍了,人人皆道南邊巷尾的陳夫子不僅教書教得好,夫人也是極為賢惠手巧的心善之人,平日裏極好相與,書院孩子的阿娘也會時不時光顧,同沈如霜說說話,每回都忍不住要帶幾多絹花走。
做一朵精致逼真的絹花也極費功夫,加之還要忙着準備那些小玩意兒,有時候一日也做不了幾朵,很快上門預定之人就排得滿滿當當。
但沈如霜從來都是不急不躁,從始至終一絲不茍地做着,确保送出去的每一件都完美無瑕,哪怕是等着十天半月的人見了也覺得值得,甚至有姑娘家嫁人也來她這兒定做。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忙碌着,沈如霜每日都安排得滿滿當當,連如從前那樣空想孩子以後會是什麽樣的心思都沒有,更是極少有功夫主動理會陳鹿歸。
暮色四合,孩子們都各自歸家,陳鹿歸獨自将淩亂的書院收拾好,一進門就看見竈臺上擺着熱飯,但沈如霜卻已經先行用過了,借着晦暗的最後一點暮色數着今日的銀錢,未曾多看他一眼。
陳鹿歸也不惱,反倒是輕輕地笑了,心裏半是心疼半是欣慰,拿起一旁的披風蓋在沈如霜的肩頭,沒有半分責怪,溫聲道:
“你也要早些歇息,別累壞了身子。”
其實他心裏明白,沈如霜看起來嬌嬌弱弱,但骨子裏卻是要強不肯低頭的。
還記得兒時隔壁家大姐總笑話她無人教導,長這麽大了連字也不識幾個,更上不起學堂。沈如霜面上風平浪靜,只是冷哼一聲離開了,實則暗地裏求他教她讀書寫字,夜裏沒燈油就在月光最亮堂的池塘邊念書,硬是在七日後默下了一首長詩。
這樣的姑娘,他怎麽會忍心責怪呢?只要能讓她過得更好更舒心些,他做什麽都是願意的。
沈如霜注意到陳鹿歸來到了身旁,趕忙用手指堪堪接住要滑落的披風,笑吟吟地和他說這些日子的事兒:
“沒想到這兒的姑娘太太這般喜歡絹花,工期都排到了兩個月後,這個月賺得也比之前想的多,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那三十兩銀子還給你了。”
“我何時要你還了?咱兩現在一同過日子,我連那些書費和束脩都一并托付給你了,還提這些做什麽?”陳鹿歸不在意道。
“你可別賴我,你的那些銀兩我算得可清楚了,一文也沒少了你的,都是分開算的。你上回收了他們十五兩,我近日賺了十二兩......”
沈如霜較真地同陳鹿歸掰扯,聽得他露出無奈的笑意,未曾想一個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她也當了真,這麽着急撇清關系,但終究沒有打斷,任由她神采飛揚地說着。
他似乎在如今的霜兒身上看到了曾經的影子,仿佛悠悠歲月并未變過,他還是那個青衫學子,沈如霜還是巷子裏最靈巧聰慧的姑娘,兩個人每日都要打鬧着說許久的話。
只不過現在除了當初少年人的感情與意氣外,他總覺得多了幾分溫馨美好,這間屋子不再是一個安寝的地方,變得有人情有溫暖,真正地像一個家了。
興許連沈如霜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雖說二人分開明算賬,但她一茶一飯的籌算,不知不覺間早就将二人緊緊聯系在一起,未有夫妻之實,卻有肖像夫妻的情意。
他時常想,若是能這樣過完一生,也是極好的。
夜幕深沉,沈如霜睡得安穩踏實,但遠在千裏之外的層層宮牆內卻不盡然。
江南已經是陽春三月,但京城的春日卻遲遲未來,消融了一半的冰雪不情不願地拖拉着不肯離去,整個皇宮都寒冷徹骨。
養心殿內雖然徹夜燃着上好的銀骨炭,但若是心冷了,無論怎樣都暖不起來。
蕭淩安正是夢醒時分,似是夢到了極為痛苦之事般攥緊被褥掙紮着,眉毛如兩把鋒利的寶劍糾纏在一起,胸腔中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堵得他險些喘不上氣來,強撐着起身咳了許久,喉嚨間湧上一股腥甜。
他趕忙用錦帕捂着唇,再次揭下時已經沾染了點點血漬,如桃花般妖冶刺目。
蕭淩安望着那尚且帶着餘溫的鮮血,諷刺地笑出了聲。
他上回一時興起服用了還夢丹,竟然真的在夢中見到了霜兒,并且霜兒還是從前那般溫婉乖巧,不會像上回那樣摔碎花瓶,會笑盈盈地朝他走來,溫暖柔軟的掌心撫摸着他的臉龐,含羞帶怯地喚一聲“夫君”。
但是夢中有多美好,醒來後就有多殘忍,冰冷的床榻、空蕩蕩的枕席、素色的寝衣......一切都在提醒他這是夢,這只是夢,夢是不可能成真的。
所以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總是會控制不住服用第二顆、第三顆......仿佛這樣霜兒就會一直在他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
他竟是有點理解父皇當年的痛苦,甚至還生出點同病相憐的意味。
“陛下,您感覺如何?”安公公聞聲而來,連外衫都顧不上穿戴齊整,焦急地沖了過來,最終還是顧忌禮節伫立在珠簾之後,擔憂道:
“要奴才現在傳太醫嗎?”
蕭淩安沉默片刻,沉聲道:“退下吧,朕無事。”
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從容,帶着一股銳利的鋒芒,聽起來真的沒有任何事一樣,他還是從前那個掌控風雲,讓人聞風喪膽的新帝蕭淩安。
直到安公公徹底離開後,他才從掌心展開那塊錦帕,緩緩放在燭火上燒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沒那麽容易死,這個老六的福氣在後頭呢
晚上十點還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