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做夢
翌日上朝, 蕭淩安執意要将偏殿遺體葬入帝後陵,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面容上皆是猶豫和否定, 陸陸續續有好幾人站出來勸谏。
他們并不了解蕭淩安與沈如霜之間糾纏的感情,所言的原因無非是身份沒有驗明之類, 聽得蕭淩安愈發煩躁,只覺得他們太過刻板,一連駁斥了幾個位高權重的老臣後才漸漸平息。
其實他們勸谏的原因蕭淩安心知肚明,但他終究沒舍得剖屍, 仿佛這樣就能将往事彌補一二,緩解心中驟然失去的痛苦。
至于那些對遺體的疑慮,他也一直懷揣在心, 只不過此刻被他暫且遺忘和躲避,如同當初不願承認霜兒已經離去一般。
先皇後的喪禮很快辦下來,那具遺體被綢緞包裹得華貴體面,完完整整地放入帝後合葬的棺材, 占據其中半邊位置,真真假假為她哭靈的人跪了滿地。
聽說亡故之後親人哭得越真誠,仙逝之人就能越快往生極樂,望着沈如霜冰冷的牌位, 蕭淩安一瞬間竟是信了這些話,甚至想真的在沈如霜靈前哭一場, 魔怔般快要走上前去時被安公公及時拉住, 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前幾日京城剛剛回暖,如今似乎老天也可憐先皇後芳魂歸西, 明朗的天空飄飄蕩蕩落下一場雪, 堆滿了朱紅色的宮牆和殘敗的枯枝, 寒意又一如從前般刺骨。
入夜,養心殿內熄了燭火,只有床畔不遠處點了一盞堪堪照亮腳下的路,跳動的暖色光輝也透過帷幔映在蕭淩安的面容上。
他将寝衣也換成了素色絲綢,沒讓繡一絲一毫的紋樣,濃長的睫毛順着緊閉的眼簾垂落,投下小片的陰影,随着軀體微微發顫,劍眉緊緊擰在一起,額頭上的紋路随着掙紮顯現,仿佛正做着一場幻滅的夢——
陽春三月,京城名門大擺筵席,将大半的高門貴女和皇子公主都請了過來,其中也包括勢頭正盛的沈家和那幾個皇兄。
絲竹管弦不絕于耳,他的幾個皇兄吃多了酒極愛顏面,互相争搶着不肯讓步,連金銀玉器都可以随意抛擲,奢靡吵嚷不堪入目。
他向來喜歡清淨,也最看不上那些皇兄的庸俗做派,于是尋了個由頭離開宴席,去了池塘對岸的四角涼亭,興致頗佳地讓人擺上棋盤與自己對弈,還順手摘下了一束開得正好的野花,用冰青色點墨瓷瓶裝着,精心撒了水珠。
其實比起這些野花,他還是更喜歡精心栽培的牡丹,那種端莊華貴的氣度野花不可能比得上,但是此刻身處筵席之中,他生母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皇兄們,自然要拿出些與衆不同的做派來,如此才能吸引那些所謂的“清流”權臣。
不過興許是選的地方太過偏僻,他裝模作樣地等了半晌也無人問津,反倒是白費心神作出一副清風朗月的公子模樣,正準備收拾離開時,聽到一陣細弱傷心的哭聲。
他讓侍從收了棋盤,獨自拿着那束野花起身走去,透過濃密樹叢,隐約望見背影是個窈窕纖弱的少女,衣衫普通素淨,紋樣是京城早就過時的,發髻上也無華美的簪子首飾,或許是誰家的丫鬟侍女罷。
聽到了動靜,少女撥開樹叢,一張清麗柔婉的面容被溫熙春光籠罩,兩彎黛眉微蹙,含着南方佳人獨有的脈脈溫情,秋水雙眸漾起淡淡的憂愁,如江南細密斜織地春雨,身上帶着質樸純澈之氣,仿佛從青石板的街巷中走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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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公子見笑了。”
少女草草用手帕抹了一把淚,見了他矜貴俊逸的模樣有些害羞,白皙粉嫩的臉頰泛起一層緋紅,将頭埋得很低,說的官話也不太标準,更多帶着些南方口音,似乎是剛到京城不久。
他靈機一動,若她是哪家大人的外室庶女或婢女,瞧着也算單純聽話,籠絡了來應當能探聽些消息就再好不過了。
“姑娘是喜歡這花嗎?那便贈予你吧。”
他擺出方才那般溫潤如玉的模樣,連唇角的每一分笑意都算計得極好,向來最能迷惑人心,亦是料定了這個看起來心思單純的姑娘不會拒絕。
誰知,少女在看到這束花的瞬間驟然變了臉色,眸中凝聚起翻湧風雲,似是将他的真面目都一眼看透了,望向他的目光只剩下諷刺和怨恨,冷笑道:
“野花也不能任人糟蹋,你死了這條心吧!”
說罷,少女搶過他手中的花瓶,毫不猶豫地狠狠摔在地上,将雅致的冰清瓷瓶摔得粉身碎骨,花瓣散落一地,灑脫地轉身離開了......
那花瓶的碎裂之聲很是刺耳,如驚雷般在熟睡的蕭淩安耳邊炸開,讓他剎那間亂了心神又睜不開眼,額角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窒息地攥緊了床單掙紮着,喃喃道:
“霜兒......霜兒......”
無人回應。
蕭淩安心知這是夢境,卻遲遲無法掙脫,只能狠狠心使勁掐了一把掌心,疼痛在軀體上蔓延,這才讓他勉強掙擺脫夢魔,空洞雙目望着帷幔不知所措。
他睡在外側,修長手臂一直搭在裏側的枕席上,從前沈如霜最喜歡這樣枕着他入睡。
但此刻空蕩蕩的無人躺着,也沒有絲毫溫度,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曾經他不願讓沈如霜枕着他的臂彎,一夜下來總是發麻,總是等她睡着了偷偷抽走,可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如此,霜兒卻不會再回到他臂彎了。
蕭淩安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斂起了白日的威懾,彌散開心底無法遮掩的慌亂和迷茫,發顫地指尖撫摸過床榻地每一寸也找不到沈如霜的氣息,也想不明白為何會做這樣一個荒謬的夢。
夢中的場景是他與沈如霜初見的時候,那時他從沈如霜的眼底看到了傾慕,心中就嗤笑着有了主意,事實也如他所料,後來只要他稍微有幾分柔情,沈如霜就會乖乖聽話。
可是......為何夢中沈如霜會這樣決絕地離開?
難道這便是老人常說的托夢,霜兒就算離開凡世,也要不甘心地回來告訴他,是她再也不想要他了。
原來沈如霜這麽恨他......
蕭淩安自嘲地笑了幾聲,心底泛上來的苦澀一直上湧到鼻腔,連咳嗽聲都有些暗啞低沉,悶悶地壓抑在心口不得通暢。
若是真的能夠回到從前,沈如霜依舊好好地在這個世上,他或許還能猶豫片刻就放下身段,好好地追上去哄一哄。
但是現在這一點悔恨的心思,連在夢中都實現不了。
蕭淩安疲憊地阖上雙眸,只想快些再次入眠,無論是什麽樣的夢境,只要沈如霜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就好。
過了許久,天色漸漸亮了,帷幔外的燭火即将燃盡,蕭淩安卻輾轉反側沒有絲毫睡意,哪怕強行逼着自己入夢,也只有一片刺目的光亮。
安公公在這個時辰叩門,提醒着蕭淩安要起身上朝,還未靠近就看見帷幔後傳出一聲絕望的低吼。
蕭淩安從床榻上直起身子,臉色是前所未有地難堪,不知是在怨怪自己還是沈如霜。
他再也夢不到她了。
是她不肯入夢吧?
商船晃晃悠悠地行駛在江面上,離開京城已經有了一段時日,越往南方也越暖和,江南這個時候柳枝都抽了新芽,推開小窗望去一片嫩綠。
沈如霜還睡在床榻上,她這一覺睡得踏實極了,唇角都不知不覺地勾了起來,臉頰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襯得肌膚愈發粉嫩細膩,只是忽然聽見有人叫喚着自己,這才不得不從睡夢中醒來。
她掃視了一圈,陳鹿歸也不在屋內,這船上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又會有誰那樣顫聲喚着“霜兒”呢?
這時,陳鹿歸熱好了早點推門進去,望着沈如霜愣怔的模樣不知發生了何事,伸出素淨文弱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是夢到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嗎?”
沈如霜一邊揉着惺忪睡眼一邊甩頭,并沒有放在心上,轉頭就不會再去琢磨,随口答道:
“沒什麽,就是夢裏總有一個不相幹的人喚我,煩人得很。”
陳鹿歸疼愛地扶着她起身,笑着打趣道:“興許是纏人的小鬼,別管就成了。”
沈如霜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簡單洗漱後就坐在桌邊吃起了早點,暗暗算着一路的行程,擡首對陳鹿歸道:
“二哥哥,馬上就要途徑潤州了,我打算以後留在那裏。姑蘇我定是不會回去,若是他找來可不得了,潤州相隔不遠不近,還有些偏僻小鎮,是個安身的好去處。”
陳鹿歸一聽說她要走,連收拾包袱的手都停下了,笑容也僵在了嘴角,讪讪道:
“既然你不放心留在蘇州,那......我同你一道留在潤州吧?反正我打算開一家書院,教書先生在哪裏不是當?潤州恰好我也未曾去過呢......”
還未等他說完,沈如霜就連連擺手拒絕,眸光堅定道:
“這怎麽行?我不能再這樣拖累你,現在已經和從前不同了,我是不得不躲躲藏藏過日子,但二哥哥的路才剛剛開始。”
陳鹿歸焦急又緊張地揉捏着衣角,不敢對上沈如霜坦蕩清澈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部暴露,忽然間想到了前幾日和張二娘閑談聽來的一些話,拉着沈如霜道:
“這也不急,聽說潤州有一位老中醫,祖傳的方子最能治傷疤,我們先一同去試試吧,如何?”
聽了這話,沈如霜眸中閃過片刻光亮,猶豫了許久沒答話。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加更有些內容還在斟酌,還是想更完善些,放到明天一起更吧!對不起寶子們,明早評論區發紅包賠罪哦~
另外根據這個夢境,忽然想寫沈如霜重生的番外,從一開始就拒絕蕭狗的那種,有人想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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