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夫君2.0(加更)
那掌舵的中年男子生了一副兇相, 皮膚被曬得黝黑,臉頰上的溝壑和斑紋縱橫交錯,狹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如霜玲珑曼妙的身段, 閃着意味深長的光。
“她......”
“他是我二表哥。”
沈如霜見陳鹿歸開口,生怕他讀書人太過耿直, 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搶在他前頭将話說死了。
陳鹿歸的眸中有着些許遺憾,但是很快就盡數隐藏在溫文爾雅的笑容後面,等沈如霜說完後附和地點着頭, 謙和地對着中年男子道:
“她确實就是我表妹,此次一同回江南老家去,這位大哥何出此言呢?”
中年男子半信半疑地又打量了他們好幾眼, 像是要将他們全部看透似的,過了許久才拖長了尾音“哦”了一聲,敷衍地揮手道:
“船上人雜,照例盤問一下罷了。”
沈如霜和陳鹿歸對視一眼, 都在對方的眸中看到了擔憂和懷疑,顯然并不全然相信這個中年男子的話,但眼下的情勢也不能多問,能躲則躲才是上策, 于是二人默契地都沒有說話,跟着船上其他人去了安歇之處。
冬季的船舶本來就少, 從京城到江南這樣遠航的船就更少了, 陳鹿歸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這麽一艘,好些的廂房早早被跑慣了水路的生意人訂完了, 多出了些銀子才勉強讓船老大留了庫房旁邊的小廂房。
沈如霜推開了廂房的門, 這才發覺這裏是真的極為簡陋, 只有一桌一椅,還有一張僅能容納一人的小床。兩個人若是想在這裏歇息,必定要有一人只能趴在桌子上。
好在還算幹淨,稍微收拾一下也能忍受,總好過當年她與阿娘風餐露宿去京城沈家,連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
“霜妹妹,對不住......”陳鹿歸內疚地低下了頭,為難地想要解釋。
沈如霜卻不太在意,反倒是笑得很是開朗,透過輕紗都能隐約看見唇邊的梨渦和眸中星星點點的光彩,三月春風般溫暖人心,安慰着陳鹿歸道:
“二哥哥不必如此,地方小才會安心呢,一眼就能将所有東西看清楚。地方大了反而不好,若是遭賊丢了東西,恐怕一時半會兒還發現不了。”
陳鹿歸知道這些話都是沈如霜刻意說了寬慰他的,面容上羞愧之色更甚,但心底也終究釋然了幾分,望向沈如霜時更多了些柔情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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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将包袱放在小桌上,把唯一的小床鋪好,商讨着如何過夜。
沈如霜有了身孕,陳鹿歸自然不可能讓她受苦,說要向船老大的媳婦再要一床被褥,無論趴在桌上還是打地鋪都方便些,沈如霜無法拒絕,但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趁着船還未開動時主動幫他去辦。
剛推開門,她就迎面碰上了方才的中年男子,像是守好了似的伫立坐在門口,她帶着帷帽未看清吓了一跳,險些沒有站穩撞了上去,心尖也跟着一顫,不祥的預感翻湧而上,裝作沒看到似的埋頭走過。
誰知那人竟是毫不避諱,輕薄地湊上來一把掀開她的帷帽,貪婪地将她的容貌盡收眼底,看到臉側那道淺粉色的傷痕時眉毛一揚,鄙夷和興奮同時出現在眸中,伸出帶着腥味的手就要觸碰,被沈如霜躲開後還不肯罷休,高傲道:
“這位小娘子還算有點姿色,養得也算不錯,應當是富貴人家的丫鬟或外室吧?只可惜你破了相,回了江南也不會有人要,不如今日跟了冷大哥我,日後也能給你個位分.......”
沈如霜被人猝不及防地掀開了帷帽,驚得連連躲閃,忙不疊将輕紗再次放下遮掩着臉上的疤痕,聽了這話覺得好笑,大梁皇後會被誤認為丫鬟外室,還被一個粗鄙的中年男子貶低輕薄。
她不會在意這種人的閑言碎語,既然逃離了皇宮就有日後被人說道的準備,再者容貌這樣的事兒她早就在皇宮時想開了,這些話傷不到她,只會讓她愈發看不起這些人。
但這話說得難聽,若是故意回避倒顯得是她自卑怯懦,只會讓眼前這人更加張狂,加之她也窩着火氣,索性明目張膽地啐了一口,輕蔑道:
“憑你是誰,青天白日也敢動手動腳?我自有我的好去處,用不着你來指指點點,還不快滾遠些去!”
中年男子未曾想到沈如霜看起來嬌嬌弱弱,性子卻這般剛烈不好對付,頓時覺得失了臉面,愈發纏着她不肯放手,不依不饒道:
“你這小娘子怎麽不識好歹?瞧你這樣子應當還未婚配,等我多給你哥哥些銀兩,保管他今夜就将你幹幹淨淨地送到我房裏......”
沈如霜靈巧地躲避着他的動作,只被他抓住了一片衣角,可還是抑制不住地一陣惡心,大聲地叫喚起來,吸引了周圍看好戲地乘客,也讓陳鹿歸及時趕了出來。
“住口!”陳鹿歸閃身擋在沈如霜與中年男子之年,将她死死護在身後,文弱的身子不肯低頭地望着那中年男子,堅定道:
“無論你給我多少銀兩,我都不會把她給你,因為......她是我的妻。”
話音剛落,沈如霜和中年男子都是一驚,只不過她立即就撥弄着垂落的青絲,将面容上的詫異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默不作聲地躲在陳鹿歸身後,攥緊了他的衣袖。
“哈哈哈,方才她還說你們是表兄妹,怎麽就變成夫妻了?”中年男子認定了陳鹿歸是在逢場作戲,不肯相信地嘲諷道:
“你們剛上船時我就看見了,別的小夫妻都親親熱熱不肯分開,唯獨你們不親不疏地總隔着一段距離,你當我是瞎子不成?”
陳鹿歸漲紅了臉,連耳根子都染上了一層緋色,忽然靈機一動拉過沈如霜,白淨的手指撫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稍稍擡起眉眼得意道:
“我家娘子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太親熱。咱們本就是隔了幾代的表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這才成婚不久,她害羞不願向外人提起呢。”
他說的有鼻子有眼,中年男子聽進去後也愣了半刻,望見沈如霜微微隆起的小腹時就全然信了,氣惱地瞪着他們沒有好臉色,目光還留戀着沈如霜窈窕身段不肯走。
“你可知強奪□□是何罪?”陳鹿歸頭頭是道地同他講起大梁的律例,一本正經道:
“輕則仗責八十,若是他人之妻已有身孕者,再加四十,共仗責一百二十。尋常人連四十仗都難熬過去,你這把老骨頭能撐多少下?”
這下輪到中年男子語塞接不上話了,他大字不識,這些律例也聽得雲裏霧裏,只知道仗責一百二極為折磨人,若是這個白面書生說得沒錯,他要賠上性命,一時間進退兩難。
正在僵持之際,不遠處船老大的媳婦張二娘快步走了過來,大聲喊道:
“冷大哥,你怎的在這裏啊?找了你老半天了,馬上就要揚帆了,你快些去前面的船艙吧!”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只能作罷,不情不願地轉身離開了。
沈如霜終于松了一口氣,強撐着發軟的床腿扶着牆走進屋內,“哐當”一聲将門關嚴實,疲憊地阖上了雙眸。
“霜妹妹,方才是無奈之舉,我不得不......”
陳鹿歸還未等她問就眼巴巴地上前解釋,卻只見沈如霜擺擺手表示無妨,用食指抵着唇讓他不必再說下去。
他細細瞧着沈如霜的臉色,知道她只以為自己是為了幫她開脫才故意這麽說的,心間半是歡喜半是酸澀,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現在看來,這船上之人也并非良善之輩,既然方才都開了口,不如往後這段時日,煩請霜妹妹與我好好将這出戲演完吧?”
沈如霜緩緩睜開雙眸思忖片刻,打量的目光在陳鹿歸的面容上打轉,猶豫着沒有答話。
雖然她離開了蕭淩安,也清楚地明白永遠不會再把蕭淩安當做夫君,但這些年一直将“夫妻”二字看得很鄭重,當下忽然要和哥哥一樣的人扮演夫妻,總是有些不習慣。
可是說到底,陳鹿歸是為了幫她才不得不這麽做,從皇宮逃出來後一直有賴于他的照料和接應,這麽算起來她才是人家的累贅,沒有道理不配合,于是只好點頭答應。
船只揚帆起航,搖搖晃晃地行駛在江面上,沈如霜本就神思倦怠,方才又受了驚吓,不一會兒就靠着枕席睡着了。
她沒有看到,陳鹿歸在她睡去後悄悄靠近,指尖觸碰着她白皙細膩的臉頰,順着流暢的曲線一路滑落到殷紅的唇瓣上,愛憐地摩挲着。
在皇宮的角落裏有許多廢棄的屋子,其中靠近西南偏殿的一間正敞開着大門,簡單清掃後搭起一張較高的木板床,似是擺放着一具遺體,用一塊白色麻布從頭到腳蓋了個嚴實。
蕭淩安剛剛踏入半步,就聞到一股怪異難聞的氣味,讓他不禁皺起眉頭,用錦帕捂住口鼻,每一步都走得猶豫又艱難。
他平日極愛幹淨,容不下身邊有一絲異味,這樣的味道對他來說簡直是煎熬,他不會再想往前邁一步。但一想到這裏躺着的沈如霜,他總是要最後送一送她,又硬逼着自己向前走去。
“陛下,這是在廢墟中唯一找到的遺體,但面容體貌全部燒得模糊,不知陛下能否認得出是皇後娘娘?”周恒之提心吊膽地問道,生怕蕭淩安見了這樣的場景再控制不住。
然而蕭淩安卻出奇得平靜,仿佛方才在養心殿壓抑不住心緒的人壓根兒不是他,刀刻般的俊容肅穆威嚴,鄭重地上前揭開了素色麻布的一角。
展露在眼前的果真是一具燒得漆黑的屍體,皮膚如同枯葉般發皺發爛,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大片地掉下來,只能勉強辨認出是個人形,眼眶空洞吓人。
蕭淩安只瞥了一刻就壓不住翻湧而上的惡心,趁着身邊只有周恒之一人,趕忙扶着門框一陣幹嘔,根本不能把這具腐敗的屍體和記憶中清麗靈動的沈如霜想到一起。
興許是他轉身時動作太大,底下臨時搭建的木板随之一震,一只綿軟無力的手臂從麻布下面垂落下來,隐約暴露地森然腕骨上戴着一只镯子。
蕭淩安起身時注意到了這只镯子,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這是一只種水極好的玉镯,中間用黃金雕刻了一只金鳳,鳳凰的眼睛鑲嵌着藩國上貢的紅寶石,奢侈華貴又不失精巧端莊,是他入主東宮時親自找了玉匠為沈如霜打造的。
她非常喜歡這只手镯,每日都珍寶似的戴在手上,連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只怕一不留神将玉镯打碎了,有時候看得比命都重要。
還記得有一次策馬帶她出京郊游玩,她在後面緊緊摟着他的腰,卻在擡手為他擦拭汗水之時不小心将手镯甩了出去,落在了一旁泥濘的道路上。
沈如霜當即就不要命地跳下馬背,整個人都狠狠摔在冰冷堅硬的土地上,銳利的鋸齒樹葉蹭破了掌心很大一塊皮,鮮血順着掌心往下滑落,染紅了幾根野草。
但她一點也顧不上這些,踉踉跄跄地朝着那支手镯跑去,艱難地将它拾起用手帕擦幹淨,又将借着一旁的山泉水将手腕上的泥濘全部清洗完,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帶上去,感受不到痛似的笑着揚起手。
蕭淩安當時根本不明白她為何會這麽在意一只镯子,還嫌棄她忽然跳下馬讓他險些勒不住缰繩。
丢了找玉匠再做一只差不多的不就行了,他已經是東宮太子,難道還用不起這些嗎?倒是沈如霜的樣子像極了沒見過好東西,平白讓他失了顏面。
後來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或許是因為這只镯子是他送的,沈如霜才會這般在意。
既然她曾經視若珍寶和性命,若是能逃走也定會随身帶走吧?現在卻出現在這樣一具遺體身上,難道......這真的是她嗎?
蕭淩安所有的固執和堅持仿佛都在這一刻被一只镯子打得粉碎,攥緊了衣角讓周恒之取下來,一如曾經的沈如霜那樣,用錦帕擦拭幹淨收入懷中。
“陛下,其實光憑這只镯子和遺體也不能确認她就是皇後娘娘。”周恒之想到了其餘同僚呈上來地折子,将他們的話整合在一起,道:
“這具遺體地骨節比較粗大,應當是生前做過粗活,不知皇後娘娘曾經在江南時是否會如此?”
蕭淩安又被他問住了,就像上回答不出沈如霜究竟愛吃什麽一樣。
他連沈如霜的喜好都不知道,又如何了解她的過往呢?
從前沈如霜興致勃勃地談及江南的過往之時,他從未耐下性子認真聽過,總覺得左不過是些日常點滴中的雞毛蒜皮,分明是幾文錢就能解決的事情,被她說得那麽曲折艱難,當真是見識短淺,哪有他這般經歷了奪位地腥風血雨?
玉竹是後來才在江南跟着沈如霜的,許多以前的事情她也不會知道,這回真的是連一個能勉強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蕭淩安心間泛上連綿不絕的悔恨,隐隐約約地在諷刺他所做地一切,若是當時能夠用心聽一聽,現在也不至于連這樣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見他過了許久都未曾有反應,周恒之暗暗嘆息,知道陛下這是再也不會回答了,又怕他因此再陷入沉痛,趕忙打斷蕭淩安的思緒道:
“陛下,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只不過.......”
他話說了一半又頓住,躊躇着不知如何啓齒,直到對上蕭淩安逼問的目光時才把心一橫,硬着頭皮道:
“聽太醫說,這幾個月胎兒已經成形,若是剖屍說不準可以确認身份。”
蕭淩安起初還鎮定地隐藏着心緒,可聽到那兩個字後渾身都輕微戰栗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将銳利的目光刺在周恒之地身上,喃喃問道:
“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這是昨天的加更哦~晚上十點左右還有更,肝不要了,最近日萬
QAQ感謝在2022-09-12 22:05:58~2022-09-13 05:45: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五點水 25瓶;小葉不吃魚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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