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刺殺
往後的一段時日,沈如霜變得格外安分聽話,平日裏随意翻看書卷和曲譜,就算要彈琴也會将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蕭淩安來了不反抗也不哭鬧,如同一個木偶般順從他的心意。
除此之外,她還時常去各個宮門走動,給看守的士兵分發些吃食和碎銀,遇上出宮的宮女會刻意多給一錠銀子,說是心疼她們孤苦無依,留給她們傍身用的。
這樣的事情傳了出去,大多人都以為沈如霜是長久拘在深宮裏,太過于清閑才會如此,亦有人嘲諷她故意擺出賢惠大度的模樣給陛下看,以為這樣就能早日當上皇後。
但沈如霜從來不在意這些流言,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送吃食的時候都會打聽清楚守衛換班時辰,給宮女送銀兩的時候都會問出宮需要些什麽,又是走那條路最方便快捷,宮外又如何離開京城。
自從那日見過陳鹿歸之後,她就讓玉竹帶話說無事不必相見,生怕蕭淩安知道了她與陳鹿歸那段青梅竹馬的過往,就算清清白白也會想入非非,反倒是連累了他。
不過陳鹿歸玩笑似的那句話,她卻在心底當了真,所有的隐忍都有了盼頭。
是夜,蕭淩安忙完了政務在養心殿習字,難得地順心又順手,只差了一個乖巧陪在身側的人,便召了沈如霜在一旁伺候筆墨。
他換下了沉重華美的玄色繡金龍袍,在燒得極暖的殿內只穿了一身素色單衣,簡約的綢帶束着寬肩窄腰與如松身姿,墨發順着臉頰滑落到肩頭,泛着徽墨香的狼毫在宣紙上行雲流水地寫下幾首詩詞,唇角揚起清雅俊逸的笑意,恍惚間似乎又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清風朗月的三皇子。
可是沈如霜這回卻并未多看一眼,目光始終凝滞在一處不動彈,連磨墨的力道過大,墨汁不經意間沾到了俏麗的鼻尖上都未曾發覺,還在木然地磨着,心思早就不知飄到了宮外哪個地方。
蕭淩安見着輕笑出聲,下意識伸出手想替她擦拭,卻被沈如霜驚慌地躲開,險些手忙腳亂地打翻了硯臺,退了好幾步才怯生生問道:
“陛下........我又做錯什麽了嗎?”
蕭淩安的手驀然停滞在半空中,觸及掌心的只有寒涼的空氣,笑容也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終究歸于一片淡漠,不免尴尬地緩緩将手收回來,攏着衣袖道:
“後日的冬獵,你可會去?”
沈如霜起初并未聽明白,思忖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冬獵這麽回事,剛想點頭卻又糾結地頓住了,想起今早收到的一封家書。
那是沈文清親筆寫給她的,信中問及她安好,還說天氣嚴寒,冬獵環境艱苦,她是女孩子家身子骨弱,若是能推脫就不去罷。
這倒是一件稀奇事兒,她與沈文清雖然是父女一場,可情分卻很是淡薄,只有想讓她幫着在蕭淩安面前說話時才會寫信,從未有過噓寒問暖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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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以為冬獵好歹能夠出宮一趟,就算散散心也是好的,她身子不似尋常京城貴女般嬌弱,再者說跟着王公貴族同去也吃不了什麽苦。
現在被沈文清一說,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蕭淩安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她猶豫的神色盡收眼底,眸中隐約浮現出幾分尖銳的審視與猜忌,冷得如同寒冬冰雪,卻偏偏勾着嘴角,聲音帶着暖意道:
“大梁帝後要同去皇家獵場,朕帶你去。”
話音剛落,沈如霜就收回了飄蕩的神色,手上的動作也剎那間頓住,驚疑地凝視着蕭淩安,仿佛在他俊美無俦的面容上尋找哄人的破綻。
從前蕭淩安從未在她面前提及“帝後”,她一直以為是個忌諱,長久以來也漸漸沒了坐上後位的念頭,現在滿心只想離開,也不在乎是否帝後和鳴。
但這也實實在在是她的痛處,這些日子因此明裏暗裏受了太多的冷眼,亦不會有哪個正妻不想得到世人的承認,若是能在離開前借此一正名分也未嘗不可,加之她本身就有出宮散心的心思,現下倒是有些期待了。
“那便全聽陛下安排。”沈如霜低眉順眼道。
蕭淩安颔首不答,跳動的燭火在他俊容上覆上模糊的光影,看不清眸中明暗難辨的算計,只有嘴角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
幾日後,冬獵的一應事宜準備妥當,一隊車馬在宮門前整頓啓程。
蕭淩安早就下诏一切從簡,故而這次并沒有奢華的儀仗與轎辇,禁軍也只帶了尋常的一半來鎮着排場,幾個心腹影衛近身跟着。
皇家獵場在衛山腳下,離京城的路途不算遠,只要在馬車中小憩片刻,睜眼便已經到了。
剛過申時,侍從忙着安營紮寨,蕭淩安卻換上了一身便捷的騎裝,縱身一躍跨坐在馬背上,漆黑發亮的馬鞭一揚就疾馳而去,迷煙般的塵土讓人嗆咳了許久。
按照以往的規矩,帝王必須在日落前打到第一只獵物,這才是國強民盛的好兆頭。不過這在蕭條荒涼的冬季确實有些為難,歷代帝王不乏提前備好再拿出來的,雖然有些見不得光,卻也保住了顏面。
但是蕭淩安登基不久,自然要拿出些作為來讓朝臣信服,不得不實打實地來一場。
沈如霜不會騎馬,只能讓一個小厮駕着馬車跟在蕭淩安身後。獵場的路坎坷不平,她在馬車內颠簸得頭昏腦漲,好不容易适應了才撩開車簾張望着,這才恍然發現不知身在何處。
方才煙火缭繞的營地已經全然沒了蹤影,眼前只有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枯木林和石子路,連一絲綠色都甚少見到,更別提會有什麽獵物了。
正在為難之際,倏忽間有一抹花色迅速閃過,似是恰巧遇上了冬季覓食的麋鹿。
蕭淩安毫不猶豫地揚鞭追去,所去之處越來越深,陰森昏暗辨不清前路,陣陣寒意滲透進了骨子裏,讓人忍不住發顫。
“陛下......”沈如霜緊緊跟随着蕭淩安的步伐,可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枯枝敗葉後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可一轉頭卻發現無人也沒有獵物,仿佛被許多雙眼睛暗中盯着一樣,渾身都覺得很不舒服。
忽然間,馬車被沿路的石子磕絆住了,一時半會兒挪移不開,蕭淩安也不得不放緩了速度回頭查看。剛剛轉過半個身子,一聲刺耳的箭矢之聲破空而來,直刺蕭淩安的心口,幸好反應迅捷才堪堪避開。
沈如霜倒吸一口涼氣,不知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只能躲在車內暗中觀望着。透過被風吹拂的車簾,她看堆滿枯枝的林子在剎那間竄出一群黑衣刺客,正揮舞着刀劍朝着蕭淩安砍去,劍法又快又淩厲,招招都是狠絕地要人性命。
為數不多的幾個影衛都站了出來,一邊抵擋着源源不斷的箭雨一邊阻攔黑衣刺客,很快就應付不過來,逼得蕭淩安不得不節節後退,親自用銳利的寶劍斬殺着敵人,鮮血染紅了衣襟。
沈如霜吓得臉色慘白,指節都快捏碎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悄悄從馬車中鑽了出來,藏在車後準備逃走搬救兵,卻恰好迎面撞上一個目光兇狠的刺客。
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眸,心中剎那間閃過許多種死亡的疼痛,可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鮮血淋漓的場面,那刺客見了他神色一滞,竟是徑直繞了過去。
沈如霜這才發覺有些異樣,這些刺客招招致命地都沖着蕭淩安來,卻有意無意地躲避着自己,仿佛是一種約定好的默契一般,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是何緣故。
慌亂之時,她無意間對上蕭淩安的目光,他将這一幕盡收眼底,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陰狠和暴戾,仿佛她與這些刺客無異,下一刻蕭淩安就要提着利劍将她一劍封喉。
涼意順着脊梁一點一點爬上脖頸,沈如霜驚懼地打着寒顫,僵硬地朝着蕭淩安搖頭,淚水充盈眼眶,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她曾經見過蕭淩安這樣的目光。
那是他入主東宮後,将那位欺壓他最狠的皇兄一刀一刀剔肉削骨,鮮血把肮髒黝黑的地磚都染成了绛紅色,永遠留在了陰冷潮濕的地牢中,怎麽洗也洗不掉。
那天深夜他從地牢中回來,雙手連指縫中都是鮮血,目光也是這樣的陰狠決絕,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消解對仇人的恨意。
可是她現在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更不可能有刺殺蕭淩安的念頭,若是聽了沈文清的話不來冬獵,現在她還好好在偏殿彈琴看書呢......
想到這裏,沈如霜驀然停下,瞳孔瞬間收緊。
對啊,沈文清......他怎會突兀地讓她不要來冬獵?
她沒有弑君之意,可她那向來野心勃勃的親爹就很難說了。
之前在王府時,沈文清最初支持的并非蕭淩安,後來緊要關頭應下也是讓蕭淩安許諾了權傾朝野,現在有些事不如意,難保不會有異心。
如果沈文清一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場刺殺,并且參與其中,這樣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沈文清想留着她的性命做傀儡,所以婉言相勸又讓刺客手下留情。
蕭淩安以為她現在是沈文清的謀逆同黨,想将她千刀萬剮,推入阿鼻地獄。
沈如霜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吓得幾乎脫力,所有背叛蕭淩安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哪怕她并沒有做什麽,但是只要蕭淩安的心裏有了懷疑的種子,它就會生根發芽,總有一天會扼制住她的喉嚨。
遠處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周恒之帶着禁軍及時趕來,刺客節節敗退,慘敗之勢已經一目了然,沈文清也再也沒有成功的可能。
沈如霜又看到了蕭淩安那雙陰狠得接近瘋狂的雙眸,轉頭瞥見暗處還藏着一個刺客,正拉着弓箭想對準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謀逆是死罪,若是她救下蕭淩安,便與謀逆無關,時運好還能留得性命。
無論怎樣都是死路,她寧可和上天賭一把。
沈如霜連思考的時間都未曾留下,在箭矢射出的瞬間朝着蕭淩安撲去。
射箭之人也未料到會有這般狀況,想起沈文清的囑咐,手一抖就偏離了方向,鋒利的箭頭剛好不偏不倚地從沈如霜的臉頰擦過,留下刺目的紅痕。
劇烈火辣的疼痛從側臉傳來,沈如霜顫抖着指尖撫摸着,只看見滿掌心的鮮血,眩暈感鋪天蓋地卷席而來。
耳畔是荒亂的兵馬聲和慘叫聲,刺客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最終只剩下一片血流成河的屍體,一如她側臉般疼得刺骨又銘心。
蕭淩安後知後覺地轉過身,詫異地扶着她的後背,染血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覆上她的臉頰。
作者有話說:
到文案上的小高潮了,後面算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虐點,但是寶子們別擔心!
很快就會過去的,就這幾天馬上進入火葬場!已經可以開始倒數了!
感謝在2022-09-01 21:57:19~2022-09-02 22:06: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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