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容毀
遇刺之事鬧得人心惶惶,今年的冬獵也不得不作罷,蕭淩安和沈如霜快馬回了皇宮,王公貴族也陸續回京,禁軍清理着皇家獵場和搜捕餘孽,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提前安排好的一般。
養心殿內,蕭淩安換下了滿是血漬的衣衫,擦洗了很多遍才将身上的血腥氣隐去,一襲月白銀邊長袍纖塵不染,骨節分明的手指撐着額角坐于檀木桌前,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空洞和淩亂,木然望着窗外的天從夜幕深沉到晨光熹微。
分明窗外的池塘平靜無波,可他心裏像是有狂風暴雨侵襲了一整夜,到了此時依舊沒有平息。腦海中反反複複閃現轉過身時沈如霜的臉龐,利箭擦過時她那凄迷又不甘的目光深深刻在心裏,讓他第一回 如線團般淩亂不堪。
自從發現了沈家的不軌之心,他就從未放下過對沈如霜的猜忌與懷疑,總覺得她所有的費心讨好和蓄意接近都別有用心,定是沈文清指使她這麽做來探聽消息。
但是有時候,沈如霜看起來又懵懂單純,身上那股子執拗勁兒近乎傻氣,似乎根本不懂圓滑世故和以退為進,總是屢屢惹他生氣,讓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她又是為了什麽。
其實這次刺殺早在意料之中,上回楚新元送來了沈文清豢養死士的消息後,他就已經在暗中準備,為的就是引蛇出洞再一擊即中,讓沈文清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他知道這回十分兇險,引誘沈如霜同去也是想試探一番,似乎總是暗暗指望能夠找到她與沈家無關的證據,這樣就能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将沈如霜留在身邊。
當他看到那些刺客招招狠絕地沖着他殺過來,卻唯獨避開了沈如霜時,心中翻湧而上的失望與怨恨根本無法抵擋,仿佛他心中渺茫的一點希望是一個笑話,嘲諷他聰明一世卻被一個女人蒙騙。
他從未想過沈如霜會為了他擋箭。
她不是沈家的內應嗎?她不是幫着沈家謀權篡位嗎?她不是想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嗎?她......究竟為何要救他?
是一時動了恻隐之心,還是她始終就不是沈家的同夥?
如果是後者,那這些年又算是什麽?
蕭淩安陷入無盡的掙紮與糾纏,讓他窒息又煩躁不安,仿佛千萬條藤蔓緊緊勒住他的心髒,不可抗拒地将他拖入無盡深淵,無法再去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時周恒之通傳進了養心殿,恭恭敬敬地将一本奏折呈到蕭淩安面前,道:
“啓禀陛下,沈文清雖還未招供,但是他的同黨見大勢已去,已經将他的罪行盡數透露,加上楚新元搜集來的那些證據,不出幾日就可以定沈家的罪。”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沉穩和緩,此時卻也不免帶上些恭賀與興奮,畢竟這是蕭淩安從入主東宮那時起最大的心願,如今一朝實現應當是極為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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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蕭淩安只是淡淡應聲,眼底沒有半分波瀾,俊秀的面容如同木頭一般無悲無喜,只有無盡的空洞,似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思緒裏,如同聽到一件尋常政事無異。
沉默了半晌,連暖閣中的空氣都變得沉悶窒息,蕭淩安忽的發出一聲銳利的笑意,不像開懷也不像嘲諷,帶着說不出來的複雜和詭異,燭火在無神雙眸中跳動,金邊發帶不經意間散開,墨發緊貼在玉白的臉頰上,襯得嘴角那一抹笑意愈發突兀刺目,俊秀的面容泛出幾分森然的妖冶。
若是在從前,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天大的笑話,爽快地斟滿一杯酒。
沈家人費盡心機謀權纂位,最後非但沒傷到他分毫,還毀了自家的女兒,難道不可笑嗎?他們可真是愚不可及又莽撞無知,活該被他踩在腳下。
可不知為何,他現在一點也不高興,更沒有諷刺沈家人的心思,眼前不斷浮現的都是沈如霜曾經的笑顏,她純澈靈動的雙眸,還有那一刻她滑落的熱淚,滾燙的傷口......
周恒之看見他這副模樣心中駭然,硬着頭皮輕咳一聲,提醒道:
“陛下,沈文清已經在地牢中了,您要去親自審問嗎?”
蕭淩安如夢初醒地一愣怔,眸中恢複了幾分清明,緩緩搖了搖頭,喃喃道:
“朕去看看她。”
西南偏殿,宮中許多太醫都被拒之門外,焦頭爛額地在院子裏打轉,時不時去敲響殿門,滄桑的聲音中滿是疲憊和無奈。
蕭淩安沉着臉邁入偏殿,所有人都驚懼地跪了滿地,生怕沒把事兒辦好惹怒了心情不佳的帝王,其中膽小的已經開始顫巍巍地支撐不住。
“陛下,微臣會用盡畢生所學診治沈姑娘,但是她一直将咱們拒之門外,微臣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呀......”為首的張太醫一臉為難地說出了衆人的心聲。
“這是為何?可曾上過藥了?”蕭淩安淩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冷聲問道。
“這是自然,沈姑娘剛回宮微臣就已經給她上過最好的金創藥,只是那箭頭上興許是抹了些東西,傷口極難愈合,恐怕會留疤......”張太醫越說聲音越小,不安地埋下了頭。
蕭淩安目光一凜,聽到這話神思都凝滞了半刻,手指慢慢在掌心攥緊,連指尖都變得蒼白,未曾多言就一把推開了殿門,兀自疾步進去。
殿內極其昏暗,每一處的簾子都拉得嚴嚴實實,幾乎透不進絲毫光線,為數不多的幾盞燭火也即将燃盡,搖搖晃晃地映照着沈如霜纖弱虛晃的身影。
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寝衣,烏黑發亮的長發披散至腰間,堪堪遮住瘦弱顫抖的肩膀,手中拿着一把檀木梳子,坐在梳妝鏡前一下又一下地梳着長發,就算已經十分順暢也不知停下,寒風随着蕭淩安的動作鑽入,吹起鬓邊的一縷發絲,瞥見刺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沈如霜聽到了動靜,知道只有蕭淩安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進來,卻始終沒有回頭。
“疼嗎?”蕭淩安緩緩靠近沈如霜,心底有幾分把握不定的動蕩,目光難得地柔和起來。
沈如霜點點頭,又搖搖頭,眼底是一片死寂。
疼不疼,都已經不重要了。
“你救駕有功,朕會保你一世榮華富貴。”蕭淩安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想了半晌只說出這麽一句聽起來大度至極,也冷漠至極的話。
沈如霜抑制不住地冷笑一聲,臉側的傷口随着嘴角的弧度而刺痛,讓她很快就不得不将笑意壓下去,分外緩慢地搖着頭,心下盡是輕蔑與諷刺。
若非為了擺脫謀逆的罪名,她根本不會用這樣自毀的方式來救下蕭淩安,甚至心狠地想,若是沈文清真的能夠成功,蕭淩安從此就不會存在世上,對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可笑的是蕭淩安竟然當真了,竟會以為她是真心想要救他,把她當做有功之人一樣施舍榮華富貴,真不知她是應該感恩戴德還是暗自慶幸。
不過這樣也好,現在同蕭淩安本就不必有糾纏不清的感情,更不稀罕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她只想要以這個功勞來談些條件。
“陛下,讓我離開吧。”沈如霜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柔情,“其實我知道你心裏無我,留了這麽久興許是因為幾分姿容,現在連姿容也沒了,陛下應當再尋佳人,就讓我出宮吧。”
蕭淩安愕然地擡首,對上沈如霜那雙冷靜得出奇的雙眸,沒來由地一陣慌亂,仿佛就算她柔弱不堪一擊,他也無法阻止她肆意生長的心思一般。
“你要去哪?”他聲音有一絲不可查覺的顫抖。
“去哪都好,總好過在這深宮裏。”沈如霜已經沒有了曾經的激憤和愠怒,不知是疲憊還是絕望,只是平靜地訴說着。
蕭淩安忽然間不知如何面對這樣陌生的沈如霜。
從前若是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料定沈如霜會拼命哭喊,會毫不猶豫地撲到他懷中求慰藉,會撒嬌求着他上藥。
但是現在,她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他捉摸不透,也手足無措。
“你好好養傷,”蕭淩安接不上話,也不可能接受她說的話,權當是她在胡思亂想,輕嘆一聲起身離開,道:
“朕不會嫌棄你,朕會好好待你。”
沈如霜并未接話,卻在蕭淩安離開後笑出了淚花。
會好好待她,這是她聽過最大的謊言,也是最好笑的笑話。
或許從前她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但是現在她一個字也不會信,誰也不能阻攔她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
哪怕海棠花再嬌弱,但是只要咬緊牙關立在枝頭,任憑狂風暴雨也不能将她摧殘,終究有一天會看見春日的暖陽。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火葬場倒計時,從三開始倒數!
感謝在2022-09-02 22:06:17~2022-09-03 21:44: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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