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
天剛蒙蒙亮,晦暗的光線朦朦胧胧映在窗紙上,襯得燭火跳動的光影愈發黯淡,最終只剩下短短一截勉力支撐,半明半昧地落在沈如霜的睡顏上。
興許是昨夜心緒起伏太大又被磋磨得太狠,她睡得極不踏實,夢中滑落兩行清淚,順着有些蒼白的臉頰滴落在枕席上,隐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驀然睜開了雙眸。
天色到了上朝的時辰,蕭淩安已經起身了,正筆挺地立于燭光下俯視着她,眸中是一片清明淡漠,昨日的瘋狂與愠怒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微微揚起下颌示意她服侍更衣。
沈如霜只能強忍着渾身的酸痛,摸索着披上寝衣遮蔽住青青紫紫的痕跡,踉跄了幾步走到蕭淩安跟前,熟練地一件件為他換上玄色朝服。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屋內靜得可以清晰聽見寒風刮過窗紙的聲音,沈如霜細嫩纖長的指尖從蕭淩安的心口劃過,細心地将領口壓得平整,幽淡清甜的體香在他鼻翼間彌散環繞,一路鑽進了心裏,安心又溫暖,難得地有些留戀。
可沈如霜卻分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手上動作愈發娴熟迅捷,如同完成一件緊要任務般容不下半刻停頓,神色始終淡淡的,無悲無喜亦無甘願。
其實從前她是最享受這段時光的,雖然同蕭淩安彼此間都未曾言語,卻有獨屬于夫妻的默契藏于其中,她每回都故意放緩手上的動作,想多看蕭淩安幾眼,多感受幾分他的氣息。
可惜以後,再不會想了。
不一會兒就穿戴齊整,蕭淩安臨走時深深凝視着沈如霜精致秀美的面容,在晃動燭火下看見她昨夜幹透的淚痕留在臉頰上,随意地擡起手想為她拭去。
然而沈如霜只是垂眸輕輕別過臉避開,眸中盡是防備與膽怯,肩膀微微發顫,如同受了驚的貓兒般逃避着蕭淩安,讓他終究只觸碰到一縷涼絲絲的發,隐忍地收回手指,默然離開了偏殿。
沈如霜神色漠然地坐在梳妝臺前,并不想費心去揣測蕭淩安是否會因此不悅或愠怒,無論他心裏如何想,往後都與她沒有幹系了。
她就這樣寂寂坐着,眸色如同死灰般黯淡無光,從天色晦暗坐到日上三竿都沒有動彈,連玉竹三番五次的叫喚和關切也沒有應聲,只是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似是在無聲地等待着什麽。
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沈如霜才輕咳幾聲喚來玉竹,張合的唇瓣有些哆嗦,聲音暗啞地問道:
“安公公還沒來送湯藥嗎?”
玉竹一愣,歪着腦袋問道:“什麽湯藥?小姐身子不好嗎?”
沈如霜瞥了她一眼,沒再多做解釋,緩緩搖了搖頭,細彎黛眉稍稍蹙起,鴉羽般漆黑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心下泛上一陣無法言喻的不安與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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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蕭淩安會這般粗心大意,不想留下子嗣卻忘記給她送避子湯。可眼看着今日的架勢應當不會送來了,這又是何緣故?
沈如霜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或許這本應該是件寬慰的事情,說不準是蕭淩安變了心意,想要與她有個子嗣共度餘生。但她根本無法用這樣的傻話說服自己,總覺得在看不見的角落裏有什麽東西在悄然改變,變得危險又難以控制。
思忖了半晌還是沒有答案,沈如霜只能苦笑一聲作罷,暗道蕭淩安的心思誰能猜得透,若是猜得透了,她也不至于走到今日這般田地,留不留子嗣全憑他的心意。
玉竹許久才反應過來,心下湧起一陣哀愁,剛想找幾句好話來安慰沈如霜,卻見她慢慢轉過身,面容上的愁緒已經盡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薄雲般淡然的笑意,吩咐道:
“別亂想了,差人去藏書閣取幾本曲譜來吧。”
玉竹聽了這話反而眼眶一酸,一連應了幾聲出去了。
沈如霜在她走後輕嘆一聲,揚起的嘴角又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望着鏡子中那張郁郁寡歡的臉龐,又逼着自己扯出一抹笑。
就算在宮中的日子再難熬、再不如意,她也不能任由着自己消沉下去,總要找到好好活下去的理由,這樣日子才會有盼頭。
蕭淩安想将她的意志一點一點消磨,她偏不能讓他得逞。
冬日裏難得有幾分好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讓人舒适惬意,藏書閣後邊小屋內坐着幾位青衫男子,皆是倦怠地偷閑小憩。
看門的小太監縮着脖子走進來,在暖爐前搓熱了手,傳話道:“西南偏殿那位說要取些曲譜,哪位夫子能現在送了去?”
話音落了許久都無人應聲。
他們都是宮裏的文墨先生,平日裏做些零碎的謄錄摘抄整理書卷的活兒,事情多銀錢少,還要看各宮的臉色,若是做錯了事兒平白挨罵。放尊重些叫一聲“夫子”,實則就是半個奴才,哪裏用得着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掃帚就丢過去使喚了。
對于這些飽讀詩書的士子來說,多少心裏有點不如意,沒人願意多做事。
但是這時,坐在最角落的陳鹿歸在聽見“西南偏殿”時倏忽間睜開了雙眸,清俊的面容有了一絲異樣,淺淺應了一聲就同小太監走了出去。
一路風雪頗大,他跟着帶路宮女進了殿門,一眼就看見了守在門口的玉竹,捧着曲譜的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心中一直搖晃不定的直覺得到了印證,着急得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日聽見琵琶聲他就覺得奇怪,宮中怎麽會有人彈這麽質樸的江南小調,怕是離開了那條小巷都無人知曉,除非是同他一起長大的那位姑娘。
只是他不敢相信沈如霜竟然成了蕭淩安的結發妻,他只知她同生母去了京城,後來就再也沒了消息。
玉竹在江南時就跟着沈如霜,此時也注意到了陳鹿歸,眼底不免驚訝,趕忙找了個由頭打發旁人,請他進了裏屋,使了個眼色退了出去。
沈如霜正撐着額角側坐,眸光凝滞在一片陰暗的角落裏,杏仁般精巧秀麗的眸子不免落寞,下颌線瘦得清晰可見,寬大的衣衫挂在單薄的身軀上,風一吹就揚起一片衣角。
看見陳鹿歸的時候,沈如霜險些握不住掌心的茶盞,不可置信地起身上前幾步,眸中的光亮驟然間聚攏在一起,半是喜悅半是驚詫,上下打量着問道:
“二哥哥怎麽會在這裏?那年你不是考中舉人了嗎?”
聞言,陳鹿歸有些慚愧地低下頭,輕輕嘆息一聲不知如何回答。
他确實在沈如霜離開江南的那年考中舉人,後來鄉裏有人保舉到京城,本以為從此以後會飛黃騰達,仕途一路扶搖直上。誰知京城何其之大,他一個鄉野讀書人如何立得住?最後竟是在宮中做着這樣的活計,更別提光宗耀祖。
這是最末流的官兒,不僅看不到向上爬的路,最後到手的銀錢還不如回江南當個教書先生,日子過得實在是落魄,平白蹉跎少年光陰。
陳鹿歸剛想好應付的話,目光觸及沈如霜時卻是一滞。
從前的沈如霜活潑靈動,成日無憂無慮地在巷子和河邊玩耍,與誰家都走得親近。還記得那年秋天,她去鄰家采了許多枇杷,一看到他就笑吟吟的迎上來,毫不吝啬地就分了一大把,打打鬧鬧地走遠了。
現在她竟像是變了一個人,身上如同帶着枷鎖般沉默寡言,連笑意也不達眼底,仿佛精雕細琢的瓷器,雖然精致華美,卻也沒了那分珍貴的天然靈氣。
他剛到嘴邊的話堵在了喉嚨口,思及外面對沈如霜的流言蜚語,轉而心疼又難過地關切道:
“霜妹妹也是,不知......過得好不好?”
沈如霜笑而不答,但是在彼此的眸子裏都看到了深深的無力與遺憾。
“咳咳,陳公子快些吧。”玉竹在門外咳了幾聲,示意陳鹿歸不能久留,現在必須離開了,否則會惹人閑話。
陳鹿歸只好擔憂又牽挂地回望了沈如霜一眼,像是要把她刻在腦海裏一樣,道一句保重後便轉身離開。
“二哥哥!”沈如霜在他即将踏出門檻的時候喚出了聲,興許是見了故人才半刻就要分別,又想起了江南的日子,聲音是壓抑不住的哽咽與悲涼:
“二哥哥,我回不去江南了。”
陳鹿歸腳步一頓,并不想同別人一樣說惹人傷心的安慰話,半開玩笑似的道:
“若是能逃離這裏就好了。”
聽了這話,沈如霜剎那間愣住了,像是有什麽別樣的心思落在了心底,仿佛在暗無天日的光陰中鑿開了一道光,一點一滴生根發芽。
若是能逃走,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深宮,那該多好。
當她回過神還打算再問一句時,陳鹿歸已經消失在了茫茫雪地裏。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我有罪!我回來晚了,已經很努力趕回家了嗚嗚嗚,評論區發紅包補償呀!原諒我吧QAQ
小預告:明日換新地圖!
感謝在2022-08-31 21:31:07~2022-09-01 21:57: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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