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夕佳節,蜀京城內紅燈高懸,雖還未入夜,可街上熙熙攘攘,神色歡喜的百姓已分蜂擁往內河而去,只求能占個觀景的好位置。
瓦子巷口,各色小吃攤販,炊煙袅袅,吆喝不斷,隔着老遠,就已能聞見香味,勾動饞蟲。
黃昏未落,一個景國府駛出的馬車,噠噠間,與瞧熱鬧的百姓背道而行,直出城門而去,越行越遠,直至一京郊別院前,停了下來。
“蕭大人,我們這是……”雁西出了馬車,在蕭雲谏攙扶下落了地,她一臉狐疑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自天邊灼目的火燒雲上一掃而過,落在蕭雲谏的臉上,滿是不解。
七夕之日,這最熱鬧的地方,應屬都城,今日沒有宵禁,蜀京城外的百姓,也是早早的去了都城瞧熱鬧,她們倒好,反而背道而行到了這京外,一眼望去,雖屋舍無數,可一個人影也無,着實讓雁西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邊走。”蕭雲谏笑了笑,示意時雁西跟上他的步伐,邊走間,話音不斷。
“雁西從羊城而來,顯然沒瞧過蜀京七夕時的熱鬧場面,我本來打算帶雁西自蜀京各處長長眼,但一想起去年七夕時,因為湧入城內的百姓過多,以至起了踩踏事件,傷了不少的人,雁西你又初來蜀京,人生地不熟的,若我一時看顧不周,讓彼此放開,只怕要尋,也是難事。蜀京百姓,雖大多淳樸,可其中也有別有用心之徒,雁西貌色傾人,若被他們盯上,一個好歹,只怕……”
蕭雲谏言語一頓,但其中危險,顯然不說,時雁西也明白。
“所以,我思來想去,又不願意讓雁西錯過這等熱鬧場面,索性便帶了雁西到此,離這不遠有座鏡環山,于此山之颠,可将蜀京城內的景象,盡數收入眼底,而且上山還顆百年之餘的不老松和一座月老祠,我們先在這別院之內賞了花燈,待用過晚膳之後,我便陪雁西一道往上山而去,也沾沾蜀京的熱鬧,待到明年,雁西在這蜀京習慣了,再賞城內佳節,也是不遲。”
蕭雲谏說的頭頭是道,終歸也僅是一條,不願讓時雁西的顏色于人前顯露罷了,只虧的他尋來這許多借口,将雁西疑惑盡數揭過。
雁西不疑有他,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信了蕭雲谏的說辭。
一入院內,只間院戶之間的拉滿的繩索之上,懸挂着一盞盞花燈,形态,顏色皆異不說,花燈高玄低挂,一些只能用眼遙望,一些卻有觸手可及。
雖還未點燈,但已足以讓雁西欣喜若狂。
她花燈之中搖曳旋轉,摸摸這個,端詳那個,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而蕭雲谏站在一旁,招來仆從,吩咐幾聲,目光便膠着在雁西身上,似不忍挪移半分。
等雁西瞧的夠了,蕭雲谏這才上前,招呼其入得內院,濯手用膳,所用膳食乃是他一早就吩咐居陳從內城有名的九樓備置而來,皆屬蜀京名菜,口味自是不錯,所飲果酒,更是宮廷禦賜,味香清遠,悠遠綿長。
吃的雁西,自然是越發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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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雲谏的有意之中,更是飲了不少果酒,酒氣裹挾着紅雲,染上頰面,給雁西豔麗的面容,更增了幾分色彩,一時間瞧的蕭雲谏也是有些怔怔然。
“蕭大人,我們出去賞花燈可好。”雁西将手中酒盞擱在桌上,眸光閃耀,一臉期盼的向蕭雲谏開口。
在她們用膳之際,天際的那抹豔麗的火燒雲,早已沉溺了影蹤,如今只剩一抹弦月高挂,清清冷冷映照間,她已瞧見別院仆從拿着燈火去院裏點燈,越發有些等不及了。
“自然是好。”蕭雲谏被雁西的聲音驚了一下,這才從定定然的目光中回過神來,他暖然一笑,點頭應承,同樣擱下酒盞,然後站起身來。
見此,雁西眼前一亮,忙不遲疑的站起身來,神情雀躍着,往院外走去。
院內的高懸低挂的上百盞花燈盡數點亮,雖說不如蜀京城內的場面,但此番美景,只為她一人。
雁西趁着體內後勁綿長而起來酒意,無所顧忌,肆意張揚的花燈之間跑動,銀鈴般的笑意,時不時響起。
此刻,時雁西在蕭雲谏的眼裏,就如同一只不慎跌落紅塵的蝴蝶,繞花起舞,豔色酌人,引得的蕭雲谏目光不自覺追随而來。
許久,似将這幾月的委屈,彷徨盡皆宣洩掉了般,雁西這才想起了蕭雲谏還在旁側,下意識裏去尋找蕭雲谏的身影,不知何時,院中多了一桌案,而蕭雲谏就站在桌案旁,執筆似乎在書寫着什麽。
今日是七夕,蕭雲谏能寫的,自然也就只會關乎一個‘情’字。
雖說蕭雲谏這數月間,屢屢述情,但此時此景,借着花燈月景,微熏惬意,雁西任性了些,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蕭雲谏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就是雁西到了跟前,都未曾注意到。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雁西俯身,将蕭雲谏筆下所書,字字讀來,等到蕭雲谏試圖遮掩,已經太晚了。
既然遮掩不住,索性便豁了出去,蕭雲谏将尾字落筆,然後将紙箋拿起,吹幹上面的墨跡,“雁西過來,怎麽不喚我一聲。”
他擡頭目光凝望着雁西,将心頭強壓的深情,對着雁西盡數噴薄而來。
那眸中熱切的情絲太過灼熱,以至于讓雁西于微酣中震然驚醒。念想起剛剛自她嘴裏讀出的詩句,這情話,這目光,雁西如何不懂。
她腳步微退,面上強做鎮定,“我喚了,只是蕭大人寫的太入神了而已。”
面對雁西的躲閃,蕭雲谏面露遺憾,又馬上釋然,待字跡被吹幹之後,他将紙條折好,然後走到院中,取下一盞花燈,将字條丢入其中,轉而望向雁西。
“傳聞七夕時,将自己對心上人的寄托寫下,由花燈寄與月神,雁西可要試一試。”
“這習俗倒與羊城無二。”雁西應了一句,然後轉到了桌後,執起毛筆,舔了舔墨,正待落筆之際,擡頭看到對桌而立的蕭雲谏。
“蕭大人,我們羊城,這給月神的祈願,只能自己知曉,要是讓第二人瞧了,那就不靈了。”雁西直起身來,向蕭雲谏說道。
饒是蕭雲谏意圖窺望個一二,也沒了借口,他沖雁西點了點頭,然後識趣的背過身去。
雁西這才矮了身形,落筆于紙上。
她很快就寫完了一張,可并沒有停下來,而是挪開紙箋,在新的紙箋上再度寫道,如此反複。
“雁西,好了嗎?”
直至蕭雲谏開言,時雁西這才堪堪停筆。
她将紙箋上的墨跡盡數吹幹,折疊好之後,這才出言,“好了。”
蕭雲谏回頭,看着桌上折疊好的幾個字條,愣了一下,忍不住出言戲谑道,“雁西,有些貪心了。”
雁西報赫,她将紙條盡皆攥入手心,回的又是理直氣壯起來,“我所圖微末,雖有所貪,月神大度,想來是不會記恨的。”
蕭雲谏見雁西這姿态,有些哭笑不得,卻又煞有其事的點頭應道,“雁西說的是,”
雁西見此,‘撲哧’一笑,轉到蕭雲谏跟前,“蕭大人既然認同,那就勞煩幫我取五盞花燈下來。”
蕭雲谏将手上的花燈交予雁西,真依着她的吩咐,又取了五盞花燈,這才領着雁西到了別院後的溪流之側。
雁西從蕭雲谏手中接過花燈,将其盡數流入溪水之中,望着花燈随水流而去,誠心祈禱。
祈禱之後,二人又駐足許久,這才折返回了別院,取了燈籠,往鏡環山而去。
“雁西,稍等。”到鏡環山腳,蕭雲谏叫住雁西。
“怎麽了?”雁西不解的停身轉頭,望向蕭雲谏。
蕭雲谏沒有回答,而是蹲下身來,自懷中取了個香囊,親手系在了雁西腰佩之上,這才站起身來,又取了個香囊系在手腕,向雁西解釋。
“夏夜多蚊蟲,又是山間,這是驅蟲的香囊,帶着這個,蚊蟲就不會近身了。”
“勞蕭大人費心了。”雁西這才恍然,連聲稱謝。
蕭雲谏笑了笑,越到其身前階梯,回頭向雁西伸出了手,“夜黑路滑,還是小心些為妙。”
雁西對向蕭雲谏的視線,他的眸中,似乎只有誠懇正色,再無其他。
她遲疑着,猶豫着,最後還是将手搭在了蕭雲谏的手上。
蕭雲谏的手收緊,這才回過身去,叮囑了一句,這才緩步向山走去,“仔細腳下。”
他并沒有騙雁西,站在鏡環山巅,一眼望去,整個蜀京盡數收入眼底,今日的蜀京城,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之下,就像是一座宏大的喜堂,此刻她與蕭雲谏就像觀禮的賓客,見證着此刻的熱鬧。
只是,再瞧見了這等熱鬧,自然也就遺憾,未能身臨其中,成為這喜堂的一部分。
不過……
若現在入京,或許還能觀詳一番此等場面的尾聲。
雁西回頭,月光之下,蕭雲谏站在那顆不老松之下,一臉虔誠在枝幹着系着什麽。
她走近,這才看清,是兩根紅布條,也不知蕭雲谏何時準備的。
蕭雲谏系好了自己的那根,然後将另外一根,遞向雁西。
雁西看着眼前的紅布條,猶豫了半響,終于還是伸手接過,然後系在了蕭雲谏紅布旁側。
她們在峰頂談論許久,說羊城的舊事,談蜀京的人情世故,第一次,時雁西對蕭雲谏敞開心扉,毫無顧忌的侃侃而談,笑聲伴着蟲鳴鳥語于鏡環山上徘徊許久。
将雁西送回別院已是深夜,折騰了許久,時雁西很快就沉入酣睡之中。
蕭雲谏卻仍站在院中,望着夜中清月,似在等着什麽。
許久,許久,居陳這才抱着幾盞熄了的花燈匆匆而來,若是雁西在的話,定然能認出,這正是她先前所放。
耽誤了這許久,居陳不敢怠慢半分,他将花燈放下,将其中字條盡數取出,送到蕭雲谏眼前。
蕭雲谏接過,一一打開,字條雖多,卻只有一句話。
‘願阿策歲歲年年喜樂安康。’
蕭雲谏低頭盯着紙條許久,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收緊,将紙條搓成一團,扔回居陳懷中,話冷如寒冰。
“将這些一并處理了,我不想讓她看見半分痕跡。”
居陳連連稱是,将花燈盡數抱入後院,很快将其付之一炬,半分也不敢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