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熹微的晨光,穿過門窗,映照在時雁西的裙裳上,酥麻如蟻類啃噬的不适感,從腳心往腿處蔓延,惹人不郁。
酣睡中的時雁西攢了眉心,不自覺蜷縮腳尖,一動之下,酥麻震意激攢蓬發,迫的雁西陡然睜開雙眸。
眼眸恍惚流離,落在不遠處跪得筆直的蕭雲谏背影之上,然環顧周遭,她這是在……?
“醒了。”恰時,蕭雲谏回頭,眉眼皆笑着将她這懵懂之态,盡收眼底。
蕭雲谏!
時雁西倏的站身來,身上的褥子,順裙擺滑落,人還未站穩,酥麻生僵的腿一軟,便跌到了褥子之上,嘴裏亦是不自覺驚叫出了聲。
“雁西。”蕭雲谏神情一變,忙撐起身,幾步雁西的跟前,伸手欲扶,手還沒碰到雁西,便顫然收回,他一臉緊張之态打量着雁西,“哪裏不适。”
“我沒事,就一時腿麻了。”蕭雲谏靠的太近,時雁西呼吸都不順了起來,她往牆角又縮了縮,遲疑着開口,“你的傷?”
“嘶!”蕭雲谏這才醒過神來,倒吸了一口涼氣,以手撫肩,想是剛剛動作太急,拉扯到了傷口。
蕭雲谏讓開了些道兒,雁西連忙起身,掂着足越了過來,磕磕絆絆的沖蕭雲谏丢下一句,“你有傷在身,還是仔細些的好,都這個時辰了,我呆在這不太合适,就先回院裏。”
她背抵着牆蹭到門邊,轉身一拉門扇,幾乎是落荒而逃,便是蕭雲谏還想再說些什麽,都已來不及,只能眼瞧着透進來的晨曦光耀,随着雁西的離去,再轉昏沉。
他臉上難忍的痛意散去,将擱在肩上的手放下,目光深邃的望着門扇處,已然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态。
蕭雲谏入戶部外郎的官職,早在調任之際便已發令,他只需在規定時日,交接便可。
所以景國侯即便罰他,也不會誤了他應卯的時辰。
他在宗祠跪了一日兩宿,于五更天明之際,折轉回千院時,雁西酣睡未醒,他于床頭凝望雁西兩刻之長,卻并沒有喚醒于她。
畢竟,前日在宗祠時,他說的話,雁西還需得時間緩沖,他若表現的太過急切,恐生了反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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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還有一把火,還沒點燃,交代許莓莫要吵醒了她 ,蕭雲谏梳洗一番,便出了門,直入皇城。
入吏部交接,再進戶部,由戶部長官引領交代分內事宜後,今日他便可暫且歸府。
若以往時,他離京時久,自是去拜訪舊友,淺酒低酌一番,只今時,卻又大不相同,他讓後陳折道襄安街,那裏有一家自羊城而來的糕點鋪子,想來雁西會是喜歡。
讓後陳留在街口,自己一路走過,入得店內挑選之際,一個早已銘刻入骨髓的聲音,袅袅然于耳畔響起,“我倒不知,原來阿谏好的這一口。”
蕭雲谏整個人都怔愣了一下,完全未曾料到,三年後的第一次再見,竟會來的如此之快,蕭雲谏身體緊繃,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試圖讓自己理智清醒一些,這才緩身轉頭,望向來人。
那人雲鬓香腮,裙裾渺渺,若時雁西在此,怕只會驚嘆這世間竟會有和她長相如此貌同之人,不過雖相像的讓人震驚,可真要比較,還是時雁西的相貌更甚一籌,不過眼前人一副端莊斐然之态,嫣然中又藏着幾分俏皮,瞧着讓人不自覺心生歡愉。
不自覺間,蕭雲谏的整個兒神态都柔和了起來,不過再看到寧鞠衣獨身一人在此,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也無,蕭雲谏不由又皺了眉頭,“徐将軍呢,他怎會放心你一人出門。”
寧鞠衣一愣,神情古怪的打量了蕭雲谏一番,然後掩袖輕笑,笑意然然,“三年未見,阿谏還是這般老成持重,無趣的很。”
蕭雲谏就這般凝望着寧鞠衣,目光執拗,顯然她這般插科打诨,對他無用。
寧鞠衣如何不知蕭雲谏性子,她若不說出個所有然來,這愣子轉日就會尋了她夫君,拐着彎兒,也得問個所以然來,為免生事端,倒不如她自己說了分明。
“今日聖上招夫君議事,我随他一道而來,你也知宮中繁文缛節麻煩的很,我就在宮門前相候,等的無趣了,便于這周遭閑逛一番,只運氣着實好些,這回京兩日閉門謝客的蕭大人,竟被我給逮着了。”
如此回答,讓蕭雲谏放了心,至于寧鞠衣的打趣,蕭雲谏面生苦笑,嘆道,“哪是我閉門謝客,而是……”
他欲言又止,卻微微屈身,拉了拉衣領,露出些許鞭痕痕跡。
原是被責罰了,寧鞠衣笑意一滞,面上的擔心又顯了幾分,她挪步上前,踮腳極熟稔的揪着蕭雲谏衣領細探,憂心忡忡道,“傷的可重。”
蕭雲谏任由寧鞠衣打量,待她退開後,這才站直身姿,灑然笑言,“我爹的力道,你又不是未曾領教過,不過,他能不能消氣,還得另說。”
寧鞠衣失笑,自然而然浮現出幼時與蕭雲谏一道在景國府胡鬧,被侯爺逮到責罰的情景,心有感嘆,神情中卻越發擔心。
景國侯的脾氣可是頑固的很,能讓他将蕭雲谏成鞭笞這種地步,想來被氣的不清。
三年外放,一朝回朝,便受這等罰,思來想去,這禍端也只能是已經傳得滿城風雨,被蕭雲谏帶回來的那個女子了。
“可是那姑娘身份不好?”
蕭雲谏搖頭,他并不想在寧鞠衣跟前過多的談論雁西,“在我爹娘眼裏,除了三品以上大員家的閨閣小姐,誰又算得上與我侯府門當戶對。”
寧鞠衣未能瞧出蕭雲谏的避諱的心思,她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那倒也是,你不在的這三年,你娘可是将蜀京城內待嫁的女子,秉性容貌喜好摸了徹底,便是良緣居的資料,都未必有你景國府內的周全。”
“不過,能讓你這石頭動了春心的,想來不是什麽俗人,若有機會,倒可引薦于我見上一見。”寧鞠衣不忘又添了一句,不說她好奇,只怕整個蜀京城內,衆說紛纭間,都在好奇。
這要是見了,蜀京的天,怕也是要塌了,蕭雲谏心念着,又一臉贊同之色,“定然會有機會的。”
“那我可就等着了,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好生想想,怎麽才能讓侯爺認同你的心思。”寧鞠衣未及多想,應和着,又提醒道。
蕭雲谏笑意溫軟,正待轉了話題,詢問寧鞠衣近況,瞟眼間,見一身披挂,威武神氣之姿的男子,站在門外,來人正是寧鞠衣的夫君徐弘。
蕭雲谏将已倒嘴邊的話咽下,笑意消逝,他傲然的沖着徐弘點了點頭,然後向鞠衣一躬手,“多謝夫人挂心,待我将諸事處理妥當,定會領她前去拜訪夫人。”
這情緒忽起的改變,讓寧鞠衣怔了一下,她翩然回頭,果不其然間,将徐弘的身影映入眼簾,她勾唇沖其溫婉一笑,這才轉過來,神情頗為無奈無奈的瞪了蕭雲谏一眼。
這臭小子,也不知和夫君何時生的過節,每每見面就不對付,她勸說,也追問過,但次次都得不到答案,便只能放棄了。
“那就說定了。”寧鞠衣微微一屈身,沖蕭雲谏一禮,轉身出了店鋪,沖徐弘伸了手。
徐弘目光直勾蕭雲谏,嘴角冷笑揚起,他一挽手,将寧鞠衣攬抱入懷,似揚威般向蕭雲谏挑了挑眉,然後攜美闊步而去,獨留蕭雲谏在原處,黑了顏面。
良久,直至店家上前詢問,蕭雲谏這才挪開目光,随意撿了幾樣糕點,草草了事,往景國府歸去。
只這好生生的上了馬車,到景國府時,蕭雲谏便一頭栽在了馬車下,被人擡着入了前院,瞬間整個院內都雞飛狗跳了起來,直吓了時雁西一跳,想要上前探個究竟,便聽得下人來禀,侯爺夫人來了。
時雁西頓時歇了心思,知曉她如今境地,并不讨喜,索性避讓一側,省的人家瞧了她心悶氣煩。
人來了去,去了來,好一陣折騰,院裏才算是清淨了下來。
時雁西這才得以現出身來,她扒在門側,瞧着蕭雲谏披頭散發,一副弱怏怏的模樣,躺在床頭,憔悴至極,不由生出些懊惱。
昨日出了宗祠,因蕭雲谏的話,一日間心緒難安,夜時便推了平蝶的恩請,未能再去宗祠探望。
倘若是去了,即便是添個吃食,怕也不至于今時,被擡回了府。
她遲疑着不敢上前,有些不安的詢問,“你,感覺如何?”
蕭雲谏手遞至唇際,壓低了輕咳兩聲,眺望雁西目光溫潤綿長,他輕搖了搖頭,“沒什麽大礙,休息幾日便好。”
言語切切間,全然遮掩不住語氣的虛浮。
雁西抿了抿唇,知道蕭雲谏是在撒謊,心中的糾結,越發彷徨。
恰時,平蝶端了藥碗進來,正巧将蕭雲谏的寬慰話聽在耳朵,她撅了撅嘴,忍不住便抱怨了起來,“公子說什麽呢?崔府醫都說了,你先前寒症淤積體內,又挨了侯爺一頓鞭子,未能及時處理,已致寒熱交替,還生生跪了兩日,若再不醫治,還不知會出什麽事。”
“平蝶,主子說話,哪容得你多嘴。”送客回轉過來的許莓,只一聽,就知道平蝶接錯了話,連忙上前,接過藥碗,訓斥平莓一句,手上拿着勁兒,将她往外推。
平蝶一聽許莓開腔,就知道自己多了嘴,她垂着頭窺了一眼蕭雲谏已顯怒态的顏色,不敢再多言,順着許莓的手勁兒,退出了內寝。
“公子,藥還燙着,婢子先擱桌上了,等冷些記得喝。”許莓将藥碗放下,低身道一句,不等蕭雲谏應話,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蕭雲谏這才緩和了神色,沖着時雁西招了招手,“雁西,過來。”
這冷不丁的招呼,雁西懵然了一下,扭捏着,遲疑着挪步到了床側,她略顯得有些無措的絞弄着袖邊,垂着頭,不敢去看蕭雲谏。
蕭雲谏自然知曉,她是聽進了平蝶的話,明白他今日之境地,皆是為了她。
若說先前時,她恩恨交加,待他雖心軟,卻又冷眼瞧着,如今看來,終是他添的這最後一道柴火起了作用。
蕭雲谏心生竊喜,面上卻故作雲淡風輕之态,他揚頭望着雁西, “平蝶的話,雁西不必放在心上,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麽。”
他挪手,将置于身側的糕點包團撿起,遞向雁西。
雁西擡頭,疑惑着接過包團,在蕭雲谏的示意下打開,露出裏面模樣熟悉的糕點。
這是她羊城特有的茯苓團膏,她撚了一塊,輕咬了一口,此刻熟悉的味道将她心中的愁雲都驅散了些,思家的情緒蔓延,讓她望着蕭雲谏的眼眸略顯晶瑩。
“回府之際,忽然想起蜀京有家糕點鋪子,主家人就來自羊城,念想着雁西會歡喜,便買了些,想來并未買岔。”
蕭雲谏臉上明顯見着松了口氣,他挪開眼,淡淡然向雁西解釋,對上雁西的耳輪,飛快間綴染上紅暈。
雁西見此,不自覺間只覺一股燥熱,湧上心頭,心生越發揣揣然,手足無措間,她目光四撩,瞟見桌上的藥碗,如蒙救星一般,連忙上前,端了藥碗,送到床邊,往蕭雲谏跟前一遞。
“那個,藥快涼了,蕭大人先吃藥吧!”
蕭雲谏看着時雁西久違了小女兒姿态,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他适可而止的止了話語,他擡手接過碗,一飲而盡,遞碗出去,臉上疲憊盡顯,“我乏了。”
“哦!”時雁西接過碗下意識應承了一句,對上蕭雲谏的疲憊之态,這才緩過話來,急急忙将碗擱下,回到床邊,幫扶着蕭雲谏躺下。
見他瞌了目,轉身欲走,又瞧見落下的糕點,她将糕點拿在手裏,猶豫着回頭瞟了床上蕭雲谏一眼,眸中糾結盡顯,她聲如蚊語,言說了一句,“糕點,我…很喜歡,”
說完,臉上的表情一松,這才安了心,快步走了出去。
時雁西身形消失,床上的蕭雲谏睜開雙眸,目光灼灼,哪還有半點先前的憔悴姿态。
他掀被起身,望向窗口,不多會兒,一矯健的身姿,越窗而來,正是後陳。
“公子,你喚屬下何事。”
“将那匹疊雲紗送去給寧夫人,若是問起,便說是漳州産物,曾聽聞夫人歡喜,正巧路過,忽然記起,便當作了回京的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