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曾經,她以為自己身在地獄,拼了命的想要逃離,等付諸行動了才發現,能逃離的怎麽可能是地獄?地獄是單程路,一旦進去就別想着再出來。
她的大腦依然空白,可身體已經自動做出了反應,她匍匐在蕭然然腳下,磕頭、哀求、淚雨滂沱,她親吻蕭然然的腳尖,把自己僅存的尊嚴親自碾碎,只求蕭然然能網開一面,饒了無辜的人。
可是太遲了,蕭然然已經無法再信任她,她徹底失去了自由。
暗無天日的房間,沒有窗,終日昏黃的壁燈,無法掙脫的鎖鏈,蕭然然困住的何止是她的軀殼?還有她早已經千瘡百孔的靈魂。
她不可以哭,她必須得笑;她不可以表露出厭惡,她必須心甘情願;她不可以擁有任何屬于自己的想法,她必須活成蕭然然滿意的提線木偶。
這,是蕭然然的要求,或者說,這是她以為的蕭然然的要求。
她自認已經非常盡心了,當初照顧奶奶都沒有這麽盡心過,可為什麽蕭然然還是不滿意?
那天蕭然然突然帶回來一個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的小女孩,小女孩以為在玩捉迷藏,臉上挂着天真的笑,伸着稚嫩的雙臂摸索着,一步步走向三米深的游泳池。
她眼睜睜看着,麻木的心髒再度感覺到了疼痛,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活着,她以為自己早已經死了。
可惜她麻木了太久的腦子已經忘記了該怎樣運轉,她做不到以退為進,猜不出蕭然然的心思,她只會跪在蕭然然面前苦苦哀求。
【都是我的錯,求求你,不要再牽連無辜。】
蕭然然靠在沙灘椅上,交疊着雙腿,翹起的腳尖勾起她的下颌,美麗的臉上挂着陰冷的笑。
【為了親人,你可以卧薪藏膽。為了朋友,你可以出賣靈魂。甚至為了陌生人,你都可以放棄尊嚴……那麽我呢?我在你眼裏算什麽?】
你在我眼裏算什麽,自己還不清楚嗎?當然是……惡魔,這世界上最面目可憎的惡魔。
她像這些日子以來的每一天,仰起臉沖蕭然然努力讨好的笑着,每一個字都盡量說得逼真。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然然突然笑得胸口震蕩花枝亂顫,下一秒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如掐死你算了,下輩子更乖。】
她跪坐在地上,任蕭然然掐着,這個曾經讓她無比恐懼的舉動,如今卻成了她最期盼的,她多希望蕭然然就這麽掐死她,她絕對會含笑九泉,可惜每到最後一刻蕭然然就會放開手。
這次也不例外,蕭然然放開了她,就在蕭然然放開的瞬間,她聽到了“撲通”一聲,游泳池濺開了一團水花。
小女孩的屍體浮出水面的時候,蕭然然正喝着一杯猩紅的葡萄酒。她麻木地看着,腦子再度恢複了空白,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奪過了蕭然然手裏的高腳杯,啪啷砸碎在邊,尖利的玻璃片對準了蕭然然的咽喉,狠狠紮了下去!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蕭然然身後浮現了另一張臉,和蕭然然一模一樣的臉。
蕭然然倒在了血泊中,卻沒有如她所願死去,她不敢去看蕭然然狂怒的臉,她要趕緊補刀,可手抖的根本拔不出那紮進去的碎片。
那個一模一樣的女人輕飄飄落在了地上,雪白的足尖,笑盈盈的臉,像是看不到滿脖子血的蕭然然,湊到她近前,嫣紅的唇角勾着颠倒衆生的弧度。
【想讓她忘記你嗎?只要你願意拿你的記憶做交換。“
顧不修的耳畔是蕭然然冰冷的唇,她明明那麽厭惡,卻指尖冰涼動彈不得,嗓子也像是堵住了似的,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顧不修喘着氣,胸口不規則地起伏着,淩亂的呼吸暴露了她極力隐藏的悸動,那不是心理上的悸動,而是被訓練了太久的狗聽到哨聲的條件反射,以及看到肉骨頭本能的流口水。
她一邊反胃着惡心着,一邊又順從着,她無法戰勝被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更無法阻止人類的生理本能。
她憎恨這樣的自己,卻又悲哀地不想死,她的人生還有很長,為什麽要為了這樣的惡魔去死?
可不死,她又該怎麽擺脫蕭然然?
顧不修絕望地閉上眼,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再畏懼蕭然然,可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害怕,怕蕭然然發現她的反應,怕自己無地自容。
——不要發現,千萬不要發現!
她怕的甚至連眼珠都不敢轉動。
幸好,蕭然然只是掐着她的脖子從背後抱着她,別的什麽也沒做。
蕭然然的聲音沙啞又綿軟,好聽的讓人心尖發顫,卻說着恐怖的話。
“那些人……不如都殺了吧,全球幾十億人口,死個幾千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顧不修麻木地思忖着,她要殺誰?看她直播的那些人?
憑蕭然然一己之力,怎麽可能能殺得了那麽多人?她覺得自己該嘲笑蕭然然的異想天開,可她根本笑不出來。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會相信蕭然然的話,可如今,蕭然然的每一個威脅,哪怕是标點符號,她都有種強烈的一定會成真的可怕預感。
蕭然然還在自言自語盤算着。
“怎麽殺比較方便呢?一下子死幾千萬,黑能量暴漲,這世界估計很難承受,萬一崩塌了怎麽辦?這可是元世界,塌了還真有點兒不好辦。嗯……算了,饒他們一命,就剜掉眼睛好了,這樣他們就再也不能看你了。”
剜掉幾千萬人的眼睛嗎?
顧不修仿佛看到了無數人捂着滿是鮮血的眼眶痛苦地哀嚎着,那不是人間,那是無間煉獄。
顧不修的神情恍惚了,她像是站在奈何橋上的孤魂,捧着喝空的孟婆湯碗,呆望着橋下滾滾忘川水,走馬燈着自己悲慘的一生。
她……剛出生就遇上水災,還沒上小學就父母雙亡,好不容易和奶奶相依為命長大,又遇上了一生的噩夢——蕭然然。
蕭然然說,惹我不高興,你就沒有奶奶了。
然後,奶奶被她活活氣死。
蕭然然說,惹我不高興,你就沒有青梅了。
然後,劉藝被吊燈砸得下半身癱瘓,再也站不起來。
蕭然然還說,惹我不高興,我就殺死你周圍所有認識的人。
然後,連她不認識的小女孩都慘死在她面前。
蕭然然剛剛又說,要剜掉幾千萬人的眼睛……
她該怎麽辦?
“問你呢,怎麽不說話?你說我剜掉他們的眼睛好不好?”
顧不修恍惚地看着虛空,勉強找回了一點聲音,像是牙牙學語的稚童,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不、好。”
“不好?我也覺得不太好,那就殺掉吧,元世界崩塌,三千大世界億萬小世界也會跟着崩塌,拉着全世界給咱們陪葬也不錯。”
全世界?
呵呵……
“瘋、子。”
“對,我是瘋子,一個只有你能掌控的瘋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不喜歡殺人的,真的,我會殺人都是……”蕭然然深吸了口氣,“都是你逼的!!!!!!”
脖子上的手指陡然收緊,掐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血流不暢逼紅了她的眼眶,額角青筋一根根蹦起,她下意識扒住了桌子邊沿,摳得指腹泛白都沒有阻攔蕭然然。
窒息感越強,離解脫越近,她可以忍,再痛苦一點也可以忍。
“幹脆就這麽掐死你好了,下輩子更乖!”
——又是這一句,你倒是言而有信啊!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想軀殼屬于自己靈魂也屬于自己的活着。
如果不能,那就死吧!幾千萬雙眼睛都無法拯救她,那就讓她痛痛快快的死吧!
蕭然然的手越收越緊,卻就是不肯讓她解脫,就在她邁入死亡的臨界點,蕭然然突然放開了,連同攬在她腰際的手也一并松開了。
蕭然然咳嗽了聲,聲音有些虛弱道:“明明那麽努力煽動輿論,想讓我望而卻步,怎麽到了關鍵時刻這麽輕易就放棄了?你這是……習得性無助?”
習得性無助是一次次失敗後再也不相信自己會成功,哪怕成功就在眼前也不會伸手去拿,而她呢?她哪有逃離蕭然然的希望?她哪裏可能成功?!
她不是習得性無助,她是認清了現實!就這一刻,她徹徹底底認清了永遠不可能逃離蕭然然的現實!
蕭然然的聲音再度從背後傳來。
“你看看我。”
顧不修僵硬地背對着蕭然然站着,從蕭然然進來就沒挪動過哪怕一根腳趾。
“你回頭,看看我。”
蕭然然又說了一遍。
顧夙夜又站了片刻,這才緩緩回頭望去。
蕭然然臉色慘白地站在她身後,寬大的病號服空蕩蕩的,顯得人格外的羸弱,難以想象剛剛那幾乎掐斷她脖頸的力量竟然出自這樣一個纖細的少女。
顧不修緩慢地眨了下眼,長睫在眼下團出淡淡暗影,她的恐懼在直面蕭然然後,莫名其妙就縮回了瞳孔深處。
“你是怎麽……進來的?”
“瞬間移位。”
“這裏不是玄幻世界,你怎麽可能做出這麽違反科學的事?”
“我之前不也帶着你瞬移過嗎?”蕭然然苦笑一聲,“這不是違反科學,這是很嚴謹的物理學,只不過這世界的科技還沒發展到這種地步。”
科學不科學顧不修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記得自己被蕭然然帶着瞬移過。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蕭然然動了動唇,沒有回答。
少了瀕死的痛苦,顧不修不覺得放松,只覺得無邊地失望。
“那個篡改我們記憶的人,是改改?”
“對。”
“你才是真正的顧家小五,顧夙夜?”
“對。”
“那你怎麽成了蕭家的獨生女?”
“這個……三言兩語很難說清。”
“那……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瞬間移位?”
“這個……四姐晚會兒會告訴你,我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蕭然然似乎很虛弱,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踉跄着靠在了衣櫃上。
她漠然地望着蕭然然。
“什麽重要的事?”
“我就想問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沒有。”
“上輩子呢?”
“上輩子的事我哪兒記得?”
“四姐不是帶你看過前世嗎?”
“你也說了是‘看’,只是看而已,又是借着你的眼睛看,對我來說,那不是前世,更像一部全息電影。”
“演了兩萬多年的電影?”
“再久也只是電影。”
她根本沒有前世的記憶,也不想記起前世,今生的蕭然然已經讓她厭惡至極,何必還要再扯出前世加倍折磨?
而且,顧縛槿的确帶着她看了前世,可附身蕭然然越久,她反而越無法與前世的自己共鳴,她甚至一度恍惚地以為自己就是蘇成仙。
莊周夢蝶,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她曾經以為自己還是顧家小五呢,結果呢?不過是別人手中的玩物。幸好,她從未把顧家當成自己的家。
她努力過了,真的努力過了。
這些天,有千萬人光顧過她的直播間,有關她的新聞最高的一條有幾億點擊,網上有無數人關注着她,現實……派出所就這小區對面,電視臺在兩百米拐角,小區還有相對于其他小區而言相當盡責的物業安保,小區外到處都是狗仔當免費的“安全衛士”。
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自救,以為衆目睽睽之下,蕭然然多少會有些忌憚,可顯然她還是低估了蕭然然。
她所用的方法只能震懾一個人類,如果對方不是人類,她還有什麽勝算?
蕭然然每說一句話都要喘好半天氣,可她也不坐下,就那麽靠着站着,也不知道想證明什麽。
蕭然然平靜地問她:“真的一點也沒愛過嗎?”
“對。”
“可這些日子我們明明那麽……好。”
“好嗎?”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如果真的好,我為什麽從沒說過喜歡你,或者想你?”
蕭然然臉色越發蒼白的近乎透明,她垂下長睫,淡粉的唇似乎自嘲地勾了勾,再擡起的眼眸像是泡在泉水中,瑩潤又凄涼。
“那你恨我嗎?”
“你說呢?”
“我以為你要說不恨,就像小說裏那樣,不愛也不恨,這好像才是最殘忍的。”
“這不是小說,我也沒有那麽大的肚量,我恨你。”
蕭然然仰頭靠着衣櫃,頭撞了兩下衣櫃門,吃吃笑出了聲。
“挺好的,至少你還恨我。”
她沒有說話,沉默地看着蕭然然。
蕭然然突然眸光一淩!虛手一抓,一道虛無的人影便憑空出現,掐在了她的手中,先是飄渺如煙看不清五官,眨眼便成凝實清晰!
【唔!哦!!】
那人拼命扒着蕭然然的胳膊,拼命蹬踹着掙紮着,他比蕭然然高大,被掐着脖子根本站不起來,腳踹得身後的床腿當當作響。
顧不修微微睜大眼,那人是……劉建輝!
一直挺直腰杆的她瞬間踉跄了下,後腰撞在了桌沿。
蕭然然面無表情地看着垂死掙紮的劉建輝,一字一句道:“當初留着他是為了威脅你,可事實證明,就算是路邊的一個陌生人都能讓你受到威脅,我何必還要留着他膈應自己?”
不……不可以……
“不!!!”
她下意識沖了過去,手裏莫名出現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開了刃的刀鋒泛着寒光,映在她驚恐又憎恨的瞳孔。
噗!
這一刀狠狠紮在了蕭然然頸窩。
血瞬間湧了出來,蕭然然咳嗽了一聲,鼻腔噴出血沫。
一刀,兩刀,三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紮了蕭然然多少刀,她只知道壓抑了多年的怨恨痛苦折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蕭然然已經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星塵般消散。
她舉着空蕩蕩的手,袖口被腥色浸透,沉甸甸地墜着她的手腕。
她怔愣地望着血泊中的蕭然然,不明白蕭然然為什麽一下也沒躲?她突然想起劉建輝,可屋裏哪裏還有劉建輝的影子?
“我叔呢?!你把我叔弄哪兒了?!!”
她揪住蕭然然的衣領,目眦俱裂地搖晃着。
蕭然然疲憊地耷拉着腦袋,眼簾半合,目光已經渙散,她似乎笑了下,咳出一口血,聲音有些飄渺。
“好想……看星星……”
“什、什麽?”
蕭然然突然擡指按在了她的眉心,她眼前一黑,下一秒,寒風撲面,滾滾江水拍打在腳邊,她站在了熟悉又陌生的海城江畔,遠處寒星明滅,兩岸江火點點,像極了游船的那一天。
旁邊,腆着啤酒肚的男人探頭探腦朝她張望,小心翼翼走了過來。
“你是……顧不修吧?”
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男人瞬間激動地沖身後的女朋友招手。
“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顧不修!”
這一聲,不僅招來了他的女朋友,還招來了附近的游客,眨眼間她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一個個手機對準了她,有人求她合照,有人找她要簽名,還有人請求給一個擁抱。
她被動接受着一切,像個上了發條的機械人。
有人在人群外拼命點腳沖她招手,熟悉的聲音幾乎被人潮淹沒。
“不修!我在這兒!不好意思讓一讓,我是不修的朋友,你們別這麽擠着她,她是來散心的,不是來找麻煩的,你們就不能讓她安靜一會兒?”
她順着聲音望去,看到了拼命往裏擠的嬌小身影。
劉藝?居然是劉藝?
這一定是個夢,劉藝連坐輪椅都困難,怎麽可能完好無損地在人群中擠?
可哪怕是夢,她還是情不自禁走向來自己的青梅。
劉藝擠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夠到她的手,可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句話,劉藝又轉身朝着人群拱手作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累了,讓開路讓我們走吧,行嗎?謝謝謝謝。”
有人舍不得離開,有人卻主動讓開并督促別人。
“發生了那麽可怕的事,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咱們就別堵着她了,讓她喘口氣吧,她可太難了。”
“是啊是啊,別為了一己之私就堵着人家,想看上直播間看去,她不是說了,下個月一號就會恢複直播。”
人群終于散了,個別臉皮厚的還尾随着她和劉藝,不過也不要緊,擋不住她們離開的路。
劉藝招了出租車,帶着她回了酒店,推着她進了洗手間。
“你先洗把臉,我去點餐,等會兒在屋裏吃。”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蒼白又消瘦,眉心若隐若現着一點淡紅痕跡。
她用手搓了搓,那痕跡不僅沒有搓掉,反而更紅了幾分,她又搓了搓,紅痕越發清晰,像半片花瓣,又像半個手指印。
她盯着那紅痕看了很久,直到它再度變淡,這才擰開水龍頭洗了洗臉。
洗過臉出來,劉藝已經挂了內線電話,捶了捶小腿肚。
“累死我了,一會兒還出去嗎?不出去我就直接沖澡了,沖完澡再吃飯,舒坦。”
她像是走在雲端,輕飄飄停在了劉藝跟前,蹲下來,撩起來劉藝的褲腿,捏了捏她緊實的小腿肉。
劉藝歪頭看着她笑:“怎麽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腿好了,幹嘛突然這麽驚訝?”
“不是……第一天?”她喃喃低語。
“當然不是第一天,我都好了快半年了,你怎麽了?”
半年……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純白連衣裙,這明顯不是冬天該穿的。
手機鈴突然響了,她摸出手機,看到了屏幕上赫然跳動着“奶奶”兩個字。
她看了看手機,又擡頭看了看坐在床邊的劉藝。
劉藝眨了兩下眼,也跟着她看了眼手機。
“你看我幹嘛?接電話呀?”
她抿了抿唇,心髒詭異地加速了跳動,指尖輕輕一點,熟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你瞧我這記性,忘了給你說了,你李奶奶讓你幫她捎點鱿魚片,說她孫子愛吃,海城那邊便宜還新鮮。”
她恍惚地重複:“李、奶奶?”
“對呀,就咱樓下的,前兩天不還給咱端了她自己包的三鮮包子嗎?”
她閉了閉眼,腳軟的突然有些蹲不住,斜身歪坐在了暗紅的地毯上。
“奶奶,我……我想跟你視頻。”
“行啊,你給我發,我弄不好。”
她挂了電話,給奶奶撥了視頻請求,奶奶很快接了起來,畫面亮起的瞬間,她捂住了嘴,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怎麽了?怎麽哭起來了?誰欺負你了給奶奶說!奶奶給你做主!”
“奶奶……奶奶……”
“欸!欸!奶奶在呢!”
“奶奶……我想回家。”
“行,回來!別哭了昂,咱不旅游了,咱回家。”
挂了視頻,她飯都沒吃就趕去了機場,劉藝叫苦不疊,卻也只是口頭牢騷一下,她說走,劉藝立馬就挺着酸疼的小腿開始收拾東西。
機票定了最近的,沒有經濟艙,只有頭等艙,貴就貴了,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劉藝倒是心疼地直抽氣。
“我嘔心瀝血畫十天都買不了這一張機票。”
她們馬不停蹄趕到機場,時間剛剛好,下車就登機,一分鐘也沒耽誤。
坐穩了,飛機起飛了,她才隐約覺得……這不是夢。
“劉藝。”
“昂?”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你的腿,怎麽好的?”
劉藝驚訝地睜大眼,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不記得了?”
她拍開劉藝的手,“我只是不記得,不是瞎了。”
劉藝揉了揉爪子道:“這還得好好謝謝你。”
“我?”
“對呀,要不是沾了你的光,顧家人怎麽可能幫我治腿?”
顧不修揉了揉額頭。
“你等下,從頭說,蕭然然呢?”
劉藝僵了下,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你……你該不會……”
“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
劉藝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确定她沒燒沒病的,這才再度開了口。
“蕭然然不是為了救你失蹤了嗎?”
“為了救我?”
“對啊,那天晚上,馬也從窗戶潛入你的房間,多虧蕭然然發現的及時。只可惜……她救了你,自己卻跟着馬也一塊兒失蹤了,現場那麽多血,估計是……兇多吉少。”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劉藝。
“馬也?跟馬也有什麽關系?”
劉藝結巴了下,“你、你別吓我,好好的你怎麽突然就什麽都不記得了?馬也就是襲擊你和蕭然然的兇手啊?”
她混亂了,摸出開了飛行模式的手機再次确認了下時間,的确是她殺死蕭然然的半年後。
捅了那麽多刀,流了那麽多血,蕭然然不可能不死。
除非蕭然然真的……不是人。
可為什麽她會穿越到半年後?又為什麽牽扯到了馬也?她不是該以殺人罪被公審坐牢的嗎?
劉藝小心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好像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一邊擔心一邊詳細跟她解釋。
“當初警方追查到馬也是兇手的時候我也很驚訝,我還以為哪裏弄錯了,結果并不是。馬也喜歡改改,改改你還記得吧?出車禍自閉那個,她媽媽姓許,年輕又漂亮,跟改改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你有印象嗎?”
她點了點頭,劉藝才繼續道:“我說了你別驚訝,改改确實不是許阿姨的親生女兒。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改改是蕭然然的雙胞胎姐姐,因為一些利益争奪,剛生下來就被遺棄,蕭家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個孩子,多虧了許阿姨把她撿走養大。”
改改确實是蕭然然的姐姐沒錯,可改改不是顧家人嗎?怎麽又成了蕭家遺失多年的女兒了?
她雖然疑惑,卻沒有打斷劉藝,繼續聽劉藝解釋。
“改改羨慕蕭然然從小被寵着長大,難過為什麽被卷入紛争的是自己?她不止一次問我和馬也,如果被丢掉的不是她,她是不是就不會為了多賺點生活費,在打工的路上出車禍?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顧不修擡了下手。
“等下,你說她打工賺生活費?許……阿姨不是挺有錢的嗎?還差她那點生活費?”
最重要的是,改改不是顧家人嗎?顧家人會缺錢?
劉藝嘆了口氣。
“我一開始也以為那別墅是許阿姨的,以為她們挺有錢,後來才知道,許阿姨為了給改改治病,不得已委身給了某富豪,據說是有權又有錢,反正秘密得很,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
顧不修:“……”
賣|身救……養女?總覺得這事……有些古怪。
顧不修:“說重點。”
劉藝道:“總之改改挺慘的,也難怪她一直抑郁走不出來,她心裏裝了太多的事,不只是對自己未來的迷茫,還有對許阿姨的內疚。馬也喜歡改改,自然心疼她,他越心疼就越看蕭然然不順眼,覺得是蕭然然奪走了改改的一切。”
改改抑郁?抱歉,她還真沒看出來,那個半夜鑽她被窩的女人,怎麽看怎麽狡猾,哪有半點抑郁的跡象?
顧不修看着劉藝嘆了口氣,帶着幾分傷感又道:“唉,如果只是這樣也還好,大不了不和蕭然然來往就是了。可後來不知怎麽,改改突然就迷上了你。”
“我?”
“對,你,她明明就見過你一面,可就是迷上了你,每天抱着手機刷一切和你有關的消息,馬也就……就不知道怎麽鑽了牛角尖,原本還只是看不慣蕭然然,後來就變成了怨恨,恨蕭然然,也恨你,所以就……”
“所以就襲擊了我和蕭然然?”
“沒錯,當時咱們不是都以為是那個在逃的外遇男幹的嗎?馬也就是想栽贓給他才大着膽子幹的,當時誰都沒懷疑他,要不是他潛入你家要害你,估計警方還得好長時間才能追查到他身上。”
劉藝說得入情入理,乍一聽好像沒毛病,尤其這還是警方調查的結果,這就更真實可靠了。
可是……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她和馬也的感情一向很好,馬也本性也不壞,就算一時鑽牛角尖襲擊了蕭然然,也該因為第一次傷人趕到恐懼,不至于那麽冷靜地又上樓殺她。
是的,殺她,不是想出口氣打她一頓,而是要殺死她。
正常人會因為一時的嫉妒殺人嗎?尤其對方還是已婚,并且還是自己的朋友。
馬也到底遭遇了什麽?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還是說……這又是蕭然然掩蓋事實的一次栽贓?
記憶一次次重置,讓她有些疲憊,大方向她能分得清楚,細枝末節卻讓她模糊,她已經分不清楚哪些事情是真是發生過的,哪些又是被篡改的,她記憶裏的馬也是真實的馬也嗎?
她頭痛地按壓着太陽穴,向後靠在椅背,問道:“這些先不說,馬也是兇手,蕭然然失蹤了,然後呢?你的腿是怎麽好的?奶奶又是怎麽……”
她頓了下,突然有點不敢說出那四個字,怕說了之後,手機那端的奶奶就消失了,然後她發現,她只是記憶錯亂以為奶奶沒死,或者,現在坐在這裏的自己就是一個夢,一個她自以為逼真的夢。
劉藝歪頭看着她,咽下心頭的擔憂,遞了水給她。
“你是想問,奶奶為什麽會起死回生吧?其實奶奶根本就沒有死,她只是心梗發作,被蕭然然送去國外治療了,至于骨灰墓地什麽的,都是假的,是蕭然然……是蕭然然……是蕭然然……”
劉藝接連重複三遍,像是卡了殼的磁帶,眨了眨眼,自己都覺得納罕。
“我……我怎麽突然想不起來了?蕭然然為什麽要騙我們?我明明剛剛還記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猜,蕭然然到底在哪兒?
我繼續肝,再揭開最後一層真相就可以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