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色濃沉,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斜斜落在床邊。
顧夙夜靜靜地躺在松軟的被褥裏,眉心微蹙,睡得很不安穩。
她又做了那個噩夢,夢裏依然是那個沒有窗戶的昏暗房間,動一動就有清晰的鎖鏈聲,空氣中是粘稠的血腥味,蕭然然推門而入,陰鸷的目光,詭異的笑,還說了那句同樣的話。
【再敢逃……就不只是鎖起來這麽簡單咯……】
熟悉的鈴铛聲響起,她從夢中驚醒,滿身的冷汗濕透了睡衣。
她閉着眼緩了好一會兒,呼吸稍稍平複,這才撩開被子起身,想下床倒杯水喝,視線一擡,突然發現床邊幽幽的站着一道黑影!
“誰?!”
顧夙夜幾乎下一秒就伸手按開了床頭燈。
護眼燈并不刺眼,哪怕是剛從黑暗中出來,依然不會刺激到需要閉眼。
顧夙夜瞬間看清了床邊的人,松了口氣。
“回來了就說一聲,幹嘛杵床邊不動?人吓人能吓死人的知道嗎?”
顧夙夜手背蹭了蹭額頭的冷汗,真是心髒病都要讓她吓出來了。
她勾着拖鞋穿上,起身倒了杯水,邊喝邊問道:“原晨還好吧?”
蕭然然大約是回來一會兒了,睡衣都換好了,雖然是套她沒見的。
蕭然然聽了問話也不回,默默地從身後抱住了她。
顧夙夜一手端着杯子,一手輕拍了拍她環在自己腰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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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怎麽悶悶不樂的?難道是原晨出了什麽事?”
蕭然然依然沒說話。
“到底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你……嘶!你幹嘛?!”
蕭然然突然歪頭狠咬了下她的脖子!
顧夙夜措不及防,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本能地猛地推開了她。
蕭然然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依然沒有說話,她直勾勾地望着顧夙夜,眼尾紅得妩媚,淚花翻湧在眼框,像是受了極大的傷害想哭但是又不敢哭似的。
——難道真是原晨出了什麽事?
——不,不會,如果原晨真出了事,她根本不可能半夜趕回來。
——那就是方洛施過去了,跟她說了什麽難聽的話?
雖然不知道自己猜得準不準,可看蕭然然這樣子,大約這會兒是沒心情多說了,那就先不問吧。
顧夙夜嘆了口氣,伸手把她拽進懷裏,輕摟了摟。
“好了,大半夜的這麽委屈幹嘛?睡吧,有我呢。”
顧夙夜摟着她坐到床邊,撩開被子把她塞了進去,關了燈,跪爬上床,繞過她躺到了裏側。
這邊才剛躺好,那邊蕭然然就就紮進了她懷裏,摸索着扯她的扣子。
她想阻攔,可想起蕭然然剛剛看她的眼神,那委屈的樣子實在讓她有些不忍心。
方洛施和原晨是她唯二的朋友,現在鬧到這種地步,雖說是蕭然然咎由自取,可……可難受畢竟是真的,自己作為她的伴侶,沒能阻止她,心裏多少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算了,先哄哄她,等她情緒好些,再好好跟她談談這件事,從小到大形成的三觀沒那麽容易糾正,可總還是要有人指正她的。
顧夙夜胡思亂想着,就沒有阻攔蕭然然,可她也沒忘了提醒:“還記的那個猜拳約定嗎?你知道的。”
懷裏的人微微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沒說話,可扯開了她的睡衣之後就不再動了,乖巧地躺在一邊,也沒有趁機占便宜。
顧夙夜原本就被她的委屈軟化的心髒,這會兒更是軟得一塌糊塗。
她幫她拽了拽被子蓋住肩膀,合上了眼。
咔噠,咔噠。
黑暗中,鐘表的走針聲格外清晰,明明挺疲憊的,顧夙夜卻有些睡不着。
蕭然然是不是……太安靜了點?平時睡覺都是要纏着她恨不得當個連體嬰的,今天怎麽這麽乖?
暗夜中,幽幽的香味若隐若現,她突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這味道很陌生,根本不是蕭然然該有的味道。
她微微撤了撤身,低頭湊到蕭然然頸窩嗅了嗅。
不是錯覺,真的不一樣。
難道是她剛洗了澡,換了不一樣的洗發水和沐浴乳?
可之前她跟着她住回老宅,用了她的洗發水和沐浴乳後,雖然的确味道稍微變了那麽一點,卻還是能嗅到原本的味道,那味道就像剛剛成熟的水蜜桃,是那種……哪怕沾了血帶了污都無法阻擋的挑動神經末梢的清甜香氣。
而眼前這個人卻是難以描述的味道,并不是難聞,相反還非常好聞,仿佛漫天風雪中開在黃泉路旁的彼岸花,花瓣帶雪,冷香沁鼻,香得風情萬種,卻又讓人心生畏懼,只敢遠觀,輕易不敢采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抱得越久,懷了裏的人就越顯得陌生。
頭發似乎比蕭然然長,發型也似乎略有不同,她記得蕭然然的發尾是不帶卷的,眼前的人卻微微打着卷。
昏暗中并看不清楚什麽,可顧夙夜卻盯着那隆起的身形,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這真的是蕭然然嗎?真的是她?為什麽越看越不像?
可她明明跟蕭然然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不是蕭然然的話,她是怎麽進的家?為了安全,蕭然然裝了最好的防盜門,兩道,第一道不僅需要鑰匙還需要指紋,除了她和蕭然然,基本不可能有其他人進來。
可……如果她真是蕭然然,為什麽感覺這麽奇怪?
顧夙夜突然想起那莫名失蹤的迎客鈴。
難道……
顧夙夜正揣測着,卻不料,蕭然然猛然撩開被子,擡起眼簾,一雙眼灼灼如星,在黑暗中劃過詭異的流光。
蕭然然依然沒有說話。
顧夙夜死死盯着那雙眼睛,腦中瞬息閃過了陽臺、綠蔭、狐貍面具,還有那面具後幽暗又詭黠的眼眸。
“你是……改改?!”
鮮紅的唇瓣緩緩勾起,幽暗的眼眸透出促狹的笑意。
“居然認出來了,不簡單呢。”
她真是改改?可改改不是下半身癱瘓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皮膚乍然暴露在空氣中,起了一層冷豆子,連同顧夙夜的心一起鼓動起森森寒意。
“有什麽目的,不妨直說。”
“目的?呵呵,簡單啊,我其實一眼就……看上你了,做夢都想跟你……”
改改柔白的手指緩緩描過她的側臉,劃過她的下颌,游過她修長的脖頸,眼看就要……
顧夙夜一把抓住她的手,猛然用力将她推按到一旁,随手扣回了一顆扣子,僅僅一顆,改改掙紮着要起來,她趕緊按住了她。
改改眼中浮起幾絲笑意。
“你別這樣,我可是攻,如假包換。”
顧夙夜狠狠按着她的手腕,眸透厭惡。
“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你為什麽和蕭然然長得一模一樣?又為什麽裝殘疾接近我?還有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改改歪着頭躺在枕上,長發水波般鋪陳開來,煙眉秀目,素齒紅唇,美得風華絕代。
她懶洋洋笑道:“一下子問這麽多,我該先回答哪一句呢?”
顧夙夜隐忍着,先挑了最想知道的問她。
“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我啊……”
顧夙夜看到了她的嘴唇在動,可卻只聽到了前兩個字。
“你說什麽?大聲點!”
“你離我近點兒不就聽見了?怎麽?不敢嗎?怕我再咬你一口?”
“激将法對我沒用,你再不說我就報警了。”
改改柔若無骨地軟躺着,聲音越發的慵懶,每一個字都拖得長長的,像是沒有力氣,又像是在故意的勾撩。
“報警啊……好吓人……我說還不行嗎?”
改改又動了動手腕,只掙紮了兩下就放棄了,明顯就是做做樣子,還做得極不走心,反而有種樂在其中的感覺。
顧夙夜嫌惡的想松開她,可到底是理智勝出,現在這種狀況,還是按着她更安全。
改改道:“我啊,是咻的一下瞬移進來的。”
顧夙夜冷笑:“是嗎?那你再咻一下給我看看。”
改改笑道:“我好不容易才跟你這麽親近,哪兒舍得走?”
這麽拙劣的借口,顧夙夜信了才有鬼。
“只要你能證明你真會瞬移,我任你處置。”
“真的?”
“我從不食言。”
改改迷窄眼瞳,笑得意味深長。
“記住你說的話,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證明吧。”
改改抿着紅唇自下而上看着她,突然冶冶一笑。
“改天再證明,今天我沒力氣了。”
——呵,就知道她會這麽說。
不等顧夙夜再開口,改改又道:“你剛才還問了我什麽?問我為什麽裝殘疾接近你?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因為我看上你了。”
“為什麽看上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當然是因為……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雖然你不是我嫂子,而是我弟妹,不過都一樣。”
弟妹?
顧夙夜心頭一跳,“你是蕭然然的姐姐?可喬桂琴不是只生了蕭然然一個嗎?”
“這個嘛……你猜呢?”
改改瞟了眼卧室門,臉上散漫的神情不變,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翻身,驟然逆轉形勢,和顧夙夜換了個方位,她在上顧夙夜在下。
不等顧夙夜掙脫,卧室門呼地推開,一道人影踉踉跄跄走了進來,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外還絲毫聽不見,跨進門的瞬間,像是解鎖了靜音鍵,剎那清晰震耳。
咔噠,燈亮了。
顧夙夜被按在枕上動彈不得,借着手臂的空隙看到了來人。
那人長發淩亂,滿頭是血,按在開關的手上猩紅一片,羊毛短衫被血色浸得斑斑駁駁,她幾乎是靠在門框上的,兩腿戰戰,幾乎站不穩。
這是……蕭然然!
這次真的是蕭然然,是她熟悉的蕭然然!
“然然!”
顧夙夜掙紮着推開改改,之前還按她按得死死的手臂,突然就松了力氣,輕易就被她推開。
顧夙夜顧不得去管這些,起身就想過去,卻發現蕭然然看她的眼神非常古怪,她順着她的視線低頭一看。
睡衣大敞,春光全洩。
她趕緊回手拽了睡衣擋在身上,再擡頭,卻見蕭然然呼咚一聲倒在地上,抱着頭蜷縮成一團,痛苦地咬着牙渾身顫抖,喉嚨深處壓抑着妖物般的悶聲。
是的,妖物,那渾身是血的模樣,哪裏還像是人?像極了嗜血吞魂的妖物!
叮鈴——叮鈴——
空氣中傳來熟悉的鈴铛聲,原本輕靈悅耳的聲音,這會兒卻越響越急,越急越驚悚,仿佛百鬼夜行,急鈴開路,白幡獵獵,鬼哭狼嚎!
顧夙夜本想過去,可邁了一半的腿僵在了那裏,鈴聲不斷切割着腦海,無數畫面蜂擁而至,有仙裙飄飄的女修,有道衣青簇的男修,還有仙鶴飛舞的清平宗……以及昏暗的無窗房間,銀白的鎖鏈,猩紅的床單。
顧夙夜撐着額頭,突然渾身虛軟,向後踉跄了下,跌坐回了床上。
鈴铛聲如急風驟雨,眨眼便快成了一道尖利的長鳴,刺耳的幾乎要紮穿她的耳膜!
顧夙夜痛苦地捂住耳朵,幾乎喘不上氣,恍惚中她看到了蕭然然沾血的手摸到了門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伸手取下了門後挂着的一把環首刀。
那刀開過刃,鋒利無比,戴上劍鞘就是裝飾品,拔了劍鞘就能傷人,是蕭然然專門挂在那裏以防萬一的。
當啷!
蕭然然突然扔到劍鞘,嬌聲怒吼:“顧朔風!我殺了你!”
改改啧了聲,縱身一躍,竟毫無科學的從蕭然然頭頂越過,輕飄飄落在了卧室門口,還回頭沖蕭然然挑釁道:“你老婆的味道……特別香,謝謝招待,我還會再光顧的。”
蕭然然秀目俱裂。
呼唔!
又一刀砍了過來,改改已閃身到了玄關,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