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顧夙夜恍惚地睜開眼,稍微一動就能聽到嘩啷嘩啷的鎖鏈聲,身體沉重的可怕,天花板高不可攀。
咔噠,咔噠,哥特式挂鐘遙遙地挂在床對面,冰冷地走着細長的針。
她掙紮着想起來,卻根本動彈不得,空蕩的房間,沒有窗,連呼吸都粘稠的帶着淡淡的血腥味,昏黃的歐式壁燈給一切蒙上了一層昏昏欲睡的紗。
——這是……哪兒?
咔噠,房門推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袅娜的身姿,如瀑的長發,粉臉桃腮,本該是漂亮的,可那陰冷的眸子卻像是沒有靈魂,猩紅的唇更是詭異的讓她心尖兒發顫。
那人突然一笑,俯身貼到她臉前,幽幽吐出一句……
【再敢逃……就不只是鎖起來這麽簡單咯……】
叮鈴——
顧夙夜猛地睜開眼,汗透衣衫。
“你怎麽樣了?頭還疼嗎?還有哪兒不舒服?”
胳膊晃了下,顧夙夜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蕭然然牽着,鼻息下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她躺在一間單人病房,平日裏見慣了的普通白熾燈,第一次給了她陽光明媚的感覺,和夢裏的陰森恐怖對比鮮明。
她閉了閉眼,蕭然然抽了紙巾擦在了她的額頭。
“怎麽出了這麽多汗?是不是很疼?陳醫生呢?怎麽還沒來?!”
話音剛落,陳醫生匆匆推門進來。
“醒了就好,放心吧,沒事的。”
“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還腦震蕩!這叫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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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建輝勸道:“然然你別急,要相信醫生。”
“叔,不是我急,你看她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直勾勾盯着我,這樣子像是沒事?她該不會……”
“我沒被打傻,別腦補了。”
見她終于開了口,蕭然然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大口氣。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是啊,你可吓死我們了。”
劉建輝穿着布拖站在床邊,身上沒有外套,只穿着秋衣秋褲,一看就是匆忙從被窩裏跑出來的。
顧夙夜心口脹脹的,像是泡在了混着淡淡硫磺味的溫泉,整顆心都變得柔軟。
她溫聲道:“別擔心,我沒事,就是剛做了個夢,有點分不清夢和現實。”
劉建輝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能做夢啊,說明腦細胞活躍着呢。”
醫生檢查完就走了,顧夙夜這才問起她昏迷後的事。
劉建輝告訴她,她昏迷後,他馬上就報了警,可那小破樓連燈都沒有,更別提監控了,胡同裏也沒有,暫時沒辦法确定嫌疑人。
不過,出了胡同的馬路上是有的,只是需要時間詳細調查,目前警方初步判斷這是個普通搶劫案,顧夙夜的包和手機都被歹徒搶走了。
警方已經給劉建輝和第一個發現她的那個租客做了筆錄,明天會再過來找她。
說罷這些,劉建輝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揮拳胖揍那歹徒一頓。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王八犢子?!我真後悔睡那麽早,我但凡在客廳看電視,我也能聽到動靜,說不定還能逮着他!我要逮着他,絕對照死裏夯他!”
顧夙夜微笑着垂下眼簾,還有什麽比睜開眼就看到親人更有安全感的?那從夢中延伸過來的恐懼,在這溫情中,總算徹底消散了。
不怕歹徒,卻怕一個噩夢,到底是為什麽?
不管怎麽說,她的傷情不算嚴重,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好了,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
蕭然然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就是眼眶還紅着。
“我不走,我陪你。”
顧夙夜道:“至少把叔送回去。”
劉建輝趕緊擺手道:“不用送,我自己打車回去。”
顧夙夜看了眼被罩上印着的鮮紅醫院名,是離家不遠的醫院。
“那也行,然然,你送叔下去,順便去車裏拿盒紙抽。”
剛邁步準備走的劉建輝又頓住了。
“那怎麽行?你邊上不能離人,等然然回來我再走。”
“我真沒事。”
“那也不行,你看哪個住院的沒個家屬陪着?”
那可多了,她只是比較幸運。
顧夙夜拗不過劉建輝,只得讓蕭然然先去拿紙抽。
劉建輝這會兒才注意到自己的衣着實在是不得體,老臉一紅,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顧夙夜看在眼裏,道:“叔,我不想叫你叔了怎麽辦?”
“啥?”劉建輝愣住。
顧夙夜微笑道:“我想認你當幹爹。”
劉建輝噎了下,一把歲數了,臉上竟也浮出了可愛的羞赧。
“這、這不合适,我這土老帽,哪兒配當你幹爹?”
“我就覺得挺合适,再說,我為小藝操了這麽多心,要是不認了幹親,我多虧啊。咱們普通人家也沒那麽多禮,等我出院了,給你敬杯茶,你算我幹爹了。”
這話說的,劉建輝不答應也不行呀。
劉建輝忘了秋衣秋褲的尴尬,樂得眼角的魚尾紋都疊了褶子,笑着笑着,老眼竟然泛了紅。
他低下頭甚至眨了眨眼,掩飾了過去,擡頭笑道:“你這孩子,行,我就占個大便宜,白撿個小棉襖。”
“可不是白撿,你明早還得給我送飯呢。”
顧夙夜知道不讓他送他也得送,幹脆就順着他。
廠子八點上班,醫院離家又不遠,七點半送來飯,再去上班完全來得及。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閑聊着,聊着聊着,顧夙夜忽然想起件事。
“對了,等會兒回去,要是看見樓道裏有個空的爆米花桶,你幫我撿回去。”
“撿那個幹嘛?”
“你猜?”
“我才不猜呢,你們這些小年輕的心思,我哪兒猜得到。”
兩人正笑着,蕭然然拿着紙抽和一大堆零食水果進來,零食下面還壓着新買的洗漱用品和一個保溫杯。
“吃蘋果嗎?我給你削。”
“大半夜的吃什麽蘋果?”
“那香蕉?”
“不吃。”
“山竹。”
“沒胃口。”
蕭然然舉着山竹頓在半空,垂下眼簾,默默地裝了回去。
顧夙夜歪頭看着她,忍不住逗她:“怎麽這幅表情?難不成那歹徒是你招來的?”
“雖然不是我招來的,可都是我的錯。”
這背鍋的流暢度,顧夙夜無奈地搖了搖頭。
“今天這是怎麽了?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麽都争着背起鍋了?”
以往她這樣揶揄調侃,蕭然然絕對會反擊過來,哪怕是撒嬌的反擊,可今天,她只是默默坐回了凳子,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背鍋,确實是我的錯,要是我沒撒那個謊,小施就不會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會丢你一個人回家,你也不會……”
這話從大小姐嘴裏出來,怎麽聽都像是在裝,她根本不是這會自責的人設。
顧夙夜剛想調侃她兩句,啪嗒,一滴眼淚滴在了她的手背,滾燙滾燙的,幾乎要将她灼傷。
顧夙夜被燙地蜷了蜷手指,什麽調侃?這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這是真的在……自責?為什麽?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還是說,我對她還不夠了解?
——也是,雖然在夢裏跟她相處了兩萬年,可實際她們在現實中也就認識了三兩個月,又怎麽可能了解透徹?
“你呀,好端端的哭什麽?這件事跟你又沒關系。”
“有關系。”
“沒關系。”
“有關系。”
顧夙夜不願意再說着車轱辘話,幹脆揶揄她道:“好,都是你的錯,那你打算怎麽賠我?”
“我不會放過他的。”
“嗯?”
蕭然然緩緩擡起頭,一雙眼直勾勾瞪着她。
顧夙夜的心髒驟然一縮,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那眼神實在太過詭異,像是劇毒的竹葉青吐着猩紅的蛇信,悉悉索索纏上她的脖子,明明有一擊致命的劇毒,卻偏偏要一寸寸收緊蛇鱗,一點點奪走她僅存的空氣,用最折磨的速度,緩緩消磨掉她的生命。
“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坐牢算什麽?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他?哪個他?
——原來她不是瞪她,而是隔着她在瞪那個歹徒。
顧夙夜心頭一松,停滞的呼吸驟然放開,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蕭然然這陰毒的模樣,前世應該挺常見的,只是她一直附在蘇成仙身上,看到的都是蘇成仙能看到的,蘇成仙看不到自己,她也看不到。
可不管怎麽樣,她都是做了兩萬多年蘇成仙的,結果自己的表情把自己給吓了,也是好笑。
平時她也沒這麽膽小的,就連被歹徒襲擊她都能冷靜地抱頭護住重要部位,為什麽會被一個表情吓成這樣?
而且,夢裏被吓到,鈴铛聲會響,為什麽這會兒被吓到,鈴铛聲卻沒響?
這鈴铛的觸發機制到底是什麽?
顧夙夜已經觀察了一段時間了,始終沒能徹底查清楚它出現的規律,也許……沒有規律就是最大的規律?
正胡思亂想着,蕭然然突然起身按下了床頭鈴。
顧夙夜這才回神:“你按鈴幹什麽?”
“讓醫生過來看看。”
“醫生不是剛走嗎?我沒事。”
“沒事突然臉就白了?”
顧夙夜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腳冰涼,摸了摸臉,竟然比手還涼。
“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那歹徒有些後怕。”
蕭然然單手按着床頭,伸臂圈住了她,溫熱的臉頰靠在她的頸窩,帶着一絲潮意吸了吸鼻子。
“別怕,有我在呢,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寸步不離。你的工作室就搬了吧,就搬到我們公司,你是我老婆,公司的一半都是你的,你不搬才是浪費。
房租的事就像我說的,我會找房東要,或者二次轉租,以後咱們一塊兒出門,一塊兒回家,一塊兒洗衣做飯,一塊窩在沙發看電影,不管你想做什麽都帶上我,我都跟你一塊兒。”
蕭然然的聲音軟軟的,一直軟到了顧夙夜心底,顧夙夜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後腦勺,感受着指尖的絲滑,開玩笑道:“那估計不出一個月咱倆就得瘋了一個,一點隐私空間都沒有。”
“對你,我不需要隐私,也不需要空間。”
“可我需要。”
“你也不需要。”
顧夙夜逗她:“想吵架?”
“不想,我就想告訴你,我會保護你。”
“好好,我相信你,你先松開我,醫生馬上就來了。”
勞碌命的醫生大半夜不能休息,低氣壓地進了病房,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再三強調她沒事她真的沒事,終于可以回辦公室安穩休息去了。
蕭然然關了燈,好好的陪床不用,非上來摟着她擠小床。
看在她今天掉了兩滴眼淚的份兒上,顧夙夜也沒跟她争,枕着她的胳膊,靠在她懷裏,淡淡的馨香萦繞鼻腔,剛從昏迷中醒來沒多久的她,竟然又有了困意。
她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仗着單人病房不會影響別人,和蕭然然有一句沒一句聊起了那歹徒。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搶劫,搶劫的搶了財物通常會馬上離開,他卻刻意停下來打我,好像就是專門來打我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