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他開完玩笑後,我們簡單地套上了衣服,都有些不合身。我們把換下來的衣服都泡在了溫水裏,想等從山上下來,再簡單地搓一搓。
我在做着簡單的熱身運動,他也活動着手腳,動了幾下就停下來,“你這是在做一套完整的第八套廣播體操嗎?”我擡頭,看他在一旁忍着笑。“是啊,網上都是這麽教的,有什麽錯誤嗎?”我問。
他說:“沒有沒有,很标準。”然後樂不可支地看我認真地完成了整個過程。“還挺懷念的,很久沒做過了。”我做完後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山是一種只可遠觀的美景,深入其中,會腳踩很多的枯枝敗葉,樹木間距很大,良莠不齊。山上沒有人家,所以連條小路都沒有,坡度很陡。我囑咐他:“小心點,往上走的時候盡量抓住樹幹,腳踩穩了才走下一步。”他沒怎麽放在心上,說:“把你自己照顧好就沒問題了,你腳有沒有勁兒?”我跨了一大步來向他證明我的身體狀況,他只是笑。
山裏是沒有風景的,這個時節,連朵花都罕見,我們一味地往上爬,乏味也容易感到疲憊,他沒有吭聲,不過也看得出動作放緩了很多。“停下來休息下吧。”我扶住一個樹幹,跟他說。他向我揮揮手,“不用……”話沒說完,他腳一滑,跌下去身體急速地向下滑,我松開扶住的樹幹就向下跑,但有意識地跑動完全跟不上他下滑的速度,他也試圖抓住沿途的樹幹,但那只是稍微減緩了一下他的速度,改變了他身體的方向,讓他橫着往下滾,我往前縱身一躍,眼看着他一半的身體突然下陷,下面應該是被藤蔓虛掩着的坑,他的手死死地扣住邊緣,我離他已經很近,我往前努力伸手,摸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表情越來越煎熬,我再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撐住地面,我試圖用腳勾住身後的樹,否則以我的力氣不可能把他拉上來。他脫力了,手無力地被我攥着,我的身體也一點點地被拉動,離後面的樹越來越遠。我的背部弓起,用力地想讓另一只手也抓住他,正在這時,他突然猛掐了我一把,然後用力地甩掉了我的手。我的臉一下了埋在了樹葉裏,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間被抽空,然後又瞬間灌滿,我猛地爬起來,在坑邊叫他:“陳青……”沒有聲音。
我閉眼,直接跳下去,當雙腳觸到地面,膝蓋彎曲的時候。我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睜開眼睛,看着站在一旁的陳青。“好險,剛才你跳下來差點把我踩到了。”他說。
“我剛才叫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回答。”
他顧左右而言他:“真是說起來好笑,沒掉下來的時候以為下面是個深淵,結果才兩米左右。”
“剛才你為什麽不回答?”
“我們先出去吧。”
“我問你他嗎的為什麽不回答!”我拎住他衣服的領子,然後把他往坑壁上一扔。抓住藤蔓踏在突出的泥土上往上爬,他抓住我衣服的後面把我扯了下去,我抓住一塊泥土就往他腦袋上砸,他側過頭躲開,然後也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地上摔,我倒下去把他也拉倒,然後我們在下面扭打成一團,翻騰的時候,我的另一個腦袋受到了碾壓,猛地一疼,我用力把陳青推開,然後摸着那個腦袋和脖頸,側過身子。
“對不起。”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也跟你另一個頭說對不起。”我有所動容,但仍然說:“他不會原諒你的。”
“那就拜托你幫我跟他說說,我相信他不是個小氣的人。”我回過頭,看見他灰頭土臉地站在那兒。
“先上去吧。”我輕嘆一聲。上去後,我們都不打算就這麽回去,一回去,缺憾就永遠是缺憾了。我走在前面探路,用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這種畫面想象起來就有些奇怪,我雖然不比他低多少,但很瘦弱,拉着他那麽一個精壯的人小步地往前走。
“剛才謝謝你了,你在不知道它是個淺坑的狀況下沒有猶豫就跳了下來。”他聲音有些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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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不知道,藤蔓被你壓倒了那麽大一片。”
他語塞了一陣,然後他說:“我剛才跳下去的時候懵了一陣,都已經準備好要死了,突然雙腳接觸到地面,給人感覺頭暈目眩的。”我理解那種感覺,剛才我也經歷過,所以憤怒也來得猛烈。
我拉着他的手掌有些出汗,所以收回來,在身上擦了擦,然後向後伸去,一陣時間過後,他主動把手掌放在了我手掌裏。一直到山頂。
山的頂端平面部分很小,沒有樹木,只是一些枯黃的草,我和他都坐下來,太陽發出橘紅色的柔和的光,然後慢慢沉下去,眼看着大半個都被另一個山頭吞沒。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拉起他往山下跑,“天黑了就不好下山了。”
上山顯得格外漫長難熬的路似乎縮短了不少,伴随着耳邊刮擦過的風,很快地我們就到了山腳下。溫泉就在一旁,我們把衣服撣了撣,又下水簡單快速地洗了個澡。然後在一起搓着衣服,沒有肥皂或洗衣粉,用香皂抹了點在上面,手搓着沒有泡沫始終感覺不習慣。所以我直接用腳開始踩,他默默地把他的衣服挪到了一邊,對着我的衣服說:“我只能做到自保了。”
拎着一口袋衣服,我們回到老宅,他裹着被子就睡了。我把捆棉被的繩子綁在院子裏的兩棵樹上,繃緊,把洗好的衣服挂在上面。回到房間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從被窩裏伸出腦袋,嘟囔了兩句,用手撐開被角,“記得脫鞋。”我嗯了一聲,他又把腦袋埋了進去。我擡頭望屋頂,缺了瓦的地方透進來一些星光,我準備明早修屋頂。
這個房間沒有鏡子,我把比較疼的部位抹上了藥膏,然後放在了他占了大部分的枕邊,剛才洗澡的時候我就發現他背部有淤青,也不知道是上次留下的還是這次。他往另一個地方翻了個身,枕頭翹起,露出感冒藥盒子的一角。
作者有話要說:
☆、吻
我把枕頭角壓好,睡了下去,窗外竹葉沙沙作響。
第二天,我爬上這個院子的圍牆,順着銜接處上了屋頂,沒什麽補的材料,我把路過的表面一層的稻草卷起來,簡單地編織了一下,固定在漏洞處。下來後又拿出工具箱中的小鏟子鏟院子中的野草,朽爛的木門和木條都堆在一個屋子裏。陳青在搬運着一些還具有大體構架的家具,然後找一些還能用的木柱,把他們釘在一起,修整之後看着還是很像回事兒。
天氣很好,我坐在一堆被除掉的野草上,看陳青在鋸桌子腿。一個聲音傳來,嘶嘶啞啞地聽不清,我詫異地望向另一個頭,他睜開了眼睛,而且并不呆滞,面部朝向我。他又張開了嘴,發出沼澤般的氣味,“你打算一直這樣嗎?”
我有些驚詫于他成熟的口吻,那根本就不像一個八歲孩子的語氣。而面對我們共存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對話,我緊張得握緊了拳頭,然而我發現,我的左手松開了拳頭,輕輕拍了拍我的右肩,那不是我控制的。另一個腦袋說:“別緊張。”我擡頭看了看在房內的陳青,默默地走出了院子,依靠在老宅的土牆上。“你什麽時候能自由控制我的身體的?”我問。
“我一直都把這當成我們倆的身體。”他說。
我垂下眼皮,咬緊牙龈,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可我們畢竟是兩個人不是嗎?”
“是,也不是。”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的左手扶住右手的臂膀,左腳向右朝向我自己,“我知道你每天都想殺死我,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其實你也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呢?或者說,其實就是我們這兩個頭,兩個思維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你。”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搖頭,用思維把放在臂膀上的手松下來。
“你明白我在說什麽,而且這十七年我們都是這麽過來的,可你現在不願意承認了,因為陳青,因為我的思維存在會使你們的二人世界顯得尴尬,因為如果在陳青和我之間選擇你肯定會選擇他。”左邊那個頭的聲音不再嘶啞,音色跟我一模一樣。他顯得格外激動,“如果不是為了你能活着,我為什麽要裝瘋賣傻這麽多年,你知道當時我們的父母已經聯系好醫生做切除手術了嗎?為了能不做這個手術,我就想變得和你一樣,那樣他們就沒法抉擇了,可是你卻醒了過來,當時我特別高興,因為你是個安靜地陪了我八年的朋友,我還了你九年。現在,我想要要回來了。”
……
陳青在大門口探出一個腦袋,“嘿,那邊那個自言自語的家夥,進來看看我的成果。”然後他把頭縮了回去,一捆野草被扔了出來。我對那個腦袋說:“你先把眼睛閉上。”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面部放松,我甚至能感到他脖子耷拉的時候扯動了我的脖子。我擡頭,面色如常。
我踏過小腿高的木質門檻,看見小院平坦的地面,中間有一小坑水,晶瑩透亮。陳青看見我已經進來,就轉身回屋,我跟着他進去,覺得房間亮了很多,桌子配套着兩個椅子,上面還放着一個老式燭臺,再向左,還有一個木架子,看起來像放洗臉盆和帕子的地方。床鋪地整整齊齊,旁邊還有一個低矮的櫃子,上面放着帶來的一些雜物。“我把擋住陽光的兩棵竹子砍了,雖然很可惜,但不這樣屋子裏又會很潮濕。”他指着木質窗框說:“但還是可以從這看到一大片竹林。你說我可以用這竹子做個什麽家具?”
我說:“我們只在這住幾天。”
陳青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把鞋子甩着脫了,抵在窗框邊的牆壁上,“其實…我不太想出去了,我欠了很多錢,也還不上,就這麽自給自足的多好,需要什麽我們可以自己做,也不用跟外界有聯系了。”他把目光停留到我臉上,又說:“外面就是一張網,我總感覺蜘蛛向我身體裏注射了什麽,我快化成水被它吞噬了。”
“你想留在這,這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我對他說。
“如果瘋子比正常人快樂,那我就不願意當一個正常人。”他邊說着,邊伸手去解褲子,他側過右腿給我看,“那天你是在看我大腿上刻的字吧,我是個同性戀,NL是我男朋友刻的,他吸毒,進了戒毒所,剩下的賬我來還。最可笑的是,他只是想把我引上這條路來玩兒,做過幾次之後就再也不見蹤影了,突然有一天我就被追債的找上門來了。說實在的,我覺得這個世界都在逗我玩兒…我沒有真實感,我覺得我就是別人做的一個荒誕的夢,他不需要對這個夢負責,我卻要在這個夢裏艱難地生存。”陳青說完就皺着眉頭看着我,似乎要我對他的人生觀做出一個判斷。
“如果夢做得真實,那真實就是一個夢。”我展開雙手面向他:“比起你,我更不真實不是嗎?”
陳青在床上向我走來,我定住不動,他跳下床,憑着那一股反作用力像蹦似得撲向我,給了我一個很緊的擁抱。“什麽感覺?”他在我耳邊問。我說:“胸膛好像有點悶。”他的手更加用力,“那就對了,這就是真實。”
這個動作停頓了很久,讓我的腦袋都有點不能思考,他像做出了一個決定一樣呼出一口氣,右手牽過我的手,往下移。經過他的腰再往下,我碰到了一塊滾燙的皮膚。猛地,我把自己的手抽走了。他動作一頓,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他低頭皺眉,手下意識地往上擺。
我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表情,認真地說:“你的聲音。”從開始到現在。
“那我把聲帶割下來?還是舌頭?”他腦袋憤怒地一偏,然後重新走近我,抓住我後腦勺的頭發,吻了下去,牙齒激烈地碰撞了一下。往下并沒有發生什麽需要拉燈的事,這個吻也很短暫,如果不是後腦勺的痛覺,我不會覺得那是真的。而他也沒說什麽,只是返回去坐在床上,一副腦袋放空的樣子。我走出房間,看見對門的地上躺着兩根竹子,還是青翠的顏色。我返回屋子拿刀,他連眼皮都沒擡起過一下,毫不關注。我把竹子砍成幾節,削成竹條的難度有些大,所以不能拿來做編織物,也許能拿來再做一個小椅子。比對了一下各段的長度,我準備起身回去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固定的繩索或者鋼絲,我看到陳青正坐在床上面對着我,嘴角上翹地笑着。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停更這麽久。
☆、他想要活
我看着他的微笑,簡直不可抑制地跑到了圍牆邊上,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把眼淚像石頭一樣往體內壓,喉結上下翻騰,我順着牆角垂下腦袋,呼吸聲慢慢地平息了下來,我用力地錘了一下牆壁,然後冷靜地轉身,陳青就站在身後,他問:“你哭了?”
我搖頭說:“沒有。”
“我說的是他。”他用手指向我的旁邊,我轉過頭看,另一個腦袋哭着,臉皺得很難看。陳青說:“今天在外面你是在跟他說話?他一直都有意識地醒着嗎?”我抿了一下嘴唇,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其實我不清楚。”
“你們兩個,明明探讨的人就是我,能不能關注我一下。”聲音近在咫尺,讓我心驚膽戰的。我和陳青對視一眼,然後把目光投向了那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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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的。”那個腦袋剛才簡述了一下在他看來的整個人生始末,說完就支使我的手拿着瓶子喝了一大口水。陳青看到我拿水喂着他,說:“看起來你們倆的感情還挺好的。”
“是他自己拿的水。”我無可奈何地說。
天知道我們之間的反射神經都是怎麽搭設的,怎麽一個身體的動作兩個腦袋都可以控制。但我卻自知理虧地沒有埋怨。那個腦袋,我的雙胞胎兄弟,他的名字叫吳昔。剛才,他講的事情是這樣的:
他小時候并不是大人所述說的那麽活潑開朗。常年見不得光,再加上偶爾出去忍受的別人像看怪物的眼光,都讓他很小就留下來心理陰影,所幸那個時候我在他的腦袋旁邊,他把我當成唯一的朋友,一直跟我說話。一直到八歲,我們的父母對他說他終于可以擺脫我了,将來可以和別人一樣,有很多的朋友。他極力護着我,最終想到了變得跟我一樣的辦法。開始,他還要自我催眠,盡力在白天睡覺。到後來,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睡着還是醒着的,他做了很多的夢,也許那些并不是夢。反正等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父母已經和我分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多次試圖殺死他,所以他不敢驚動我。直到這次。
“你說話根本就不算話,今天在外面你答應過我,這周過去了,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生活。我們共同擁有這個身體。我再也不用稀裏糊塗地睡覺,墜入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夢境裏了。你知道在那裏面多恐怖嗎?我夢到我爸喝完酒之後要殺掉我,我夢見這個叫陳青的人舉起板凳朝我腦袋上砸,夢裏面每個人都面目可憎。”那個腦袋苦惱地敘說着,我的手配合着做着動作,最後撐在大腿上,揉着他的頭發。感覺我就像個旁觀者,那根本不是我的手腳。而且,他說的一切都應該是切實發生過的。
他在感情表達上坦誠得不像話,情商确實是不像一個成年人應該具有的,他這樣直接地把我們之間的對話透露出去,我有些擔心地看了陳青一眼,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所以我轉而對吳昔說:“這周還沒過去,你怎麽就說我騙你呢?”
“我感覺到了,你把我當個入侵者一樣,一點感情都不帶。可是剛才陳青對你笑了一下,你的心髒就不規則地跳動了,特別難受。折磨得我都忍不住哭了。”他頓了一下,小聲地說:“這不公平,我在乎你,但你不在乎我。你還不如把我腦袋砍了。”
關于他說的,我都承認。我在很多方面都自私。陳青像引起了共鳴一樣,說道:“他這個人本來就是這樣,說的很多話都一點感情都不帶的,天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啊。”吳昔接口道,“在少數時候。”
“真的?”陳青問道,我連接話的機會都沒有。
“比如剛才,他就挺想跟你那個的。有些事情不用說,身體有它自己的語言。”吳昔說。
“什麽那個呀!”我和陳青異口同聲地說道,我是有些憤怒,陳青臉都紅了,他看看吳昔,又看看我,然後偏過臉去一聲不吭。
所以,我跟陳青怎麽可能在一起呢?我們連獨處的機會都沒有,我不可能把吳昔的頭砍掉,也不可能把吳昔的心髒挖出來,如果有一天,吳昔用這顆心髒愛了別人,那我們的身體怎麽夠分?再深挖下去,還有很多難堪的事無法解決。
這是第二天的晚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因為食物要流進同一個胃裏,所以我和吳昔平分。手電筒的光是直射的,并不柔和,照射的屋頂周圍光很刺眼,其餘部分黑黝黝的,四周十分寂靜,只有吃食物的響動。“吳笙,明天我們準備幹什麽?”陳青咽下口中的面包,擡起頭問我。“把那個椅子做好,然後,我知道我們後面這個山腰上有一個山洞,你們想去嗎?”我問。沒什麽響應。“那有什麽人不想去嗎?”也沒什麽響應。“好的,既然大家都沒什麽異議,那我們就去吧。”
陳青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你好像很想去的樣子。”
另一個頭聲音傳來,“我好像有點記憶,那個洞黑黢黢的,看起來很普通,應該沒什麽好玩的吧?”
“那時你醒過來了嗎?”我問吳昔。
他搖頭,說:“記不清了,不過,我能通過你的眼睛看東西。”我心裏又是一顫,吳昔接着說:“你怕什麽,好像我要吃人一樣。”我把吃的東西放下,對他說:“等等,我把眼睛閉上,你睜開,我看看能不能看到什麽東西。”
我閉上眼睛,等了很久漆黑一片,“你的眼睛睜開了嗎?”我問道。
“睜開了啊,你看不見嗎?”吳昔的聲音傳來。我重新睜開眼睛,問他:“你是怎麽看到的。”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就像你回憶一個東西會有畫面一樣,我可以在腦袋裏看到你看到的東西,我一直和你共同生存。雖然這樣會讓我腦袋有點暈。”
我想說不可能,這不科學,但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不科學的存在。因此也只有默默地重新吃着東西,食不知味。
作者有話要說:
☆、被蝙蝠所分散
夜深,三個人平躺在床上,枕頭顯得有點小,我們都靠得很近。吳昔甚至像個孩子,把脖子彎着,依偎着我的頭,我有些不習慣,逐漸也覺得溫暖。陳青睡熟了就很不老實,開始把腳往我身上放。因為很重,吳昔睡不着,伸手想把陳青的腿放下去,我用意志控制了一下,吳昔嘁了一聲,把右腳擡起,往左腿上壓,疊在陳青的腿上。
陳青緩慢地動了兩下,半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閉上。手搭在了我的腰上,嘟嘟囔囔地說:“今天太晚了。”我有些欲哭無淚。吳昔更加大聲地在我耳邊嘁了一聲,以表示對我的鄙視。我笑了一會兒,又不自覺地皺眉閉眼。
第三天,我又是醒得最早的,左邊的腦袋還耷拉着,我頂着他收好衣服。無所事事地在院子裏走了幾圈。又回房去收拾今天上山要帶的食物。我盡量小聲地去翻東西,可鏟子還是不小心掉下來,陳青突然被驚醒,馬上坐起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問我:“我們昨晚是不是做了什麽?”
我輕笑:“你覺得我們做了什麽?”
他松了一口氣,掀起被子看了眼,又無力地躺下去,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我做了個夢。”他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說。“你站在我面前,只有一個頭,我特別高興,突然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沖出來說你是吳昔,他才是吳笙。然後我就問他,你愛我嗎?他說他愛我,然後我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你。”
“那後來怎麽樣了?”
“我就把他趕出去了。然後……”陳青把臉從被子裏抽出來,疑惑地看我,“剛才是吳昔問的我?”我點點頭,覺得有些奇怪:“你怎麽知道,我覺得我們聲音是一樣的。”
“不一樣,他的聲音顯得更高。”
“我才不愛你,還有,你在夢裏那麽想除掉我?”吳昔不服氣地說。
“我在現實裏更想除掉你啊。”陳青無所謂地說。眼看着戰争要升級,我一巴掌把吳昔的嘴巴捂住,打圓場地說:“不是說好今天去山洞玩嗎?也許可以看見鐘乳石什麽的。”
一路上都無語,就是剛才那麽幾句話,就迅速僵化了他們倆的關系,也或許事實是他們的矛盾早就埋下了。如果出于我的私心,我會選擇陳青,可跟我一起從子宮裏出來的,将會一起進棺材的,還是吳昔。其實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山腰上風景不錯,有一些松樹仍然青翠,藤蔓垂挂在山洞門口,洞口有零散的一些小石頭。我拿着手電筒,另一個手拉着陳青的手腕往裏走。裏面的石頭是土黃色的,偶爾還有一兩滴冰冷的水從上面落下來。我以前确實來過這裏,但走到一半,手電筒就沒電了,想到手電筒,這幾天一直在用,卻沒有更換過電池,我停下腳步。陳青和吳昔都問我:“怎麽不往前走了。”
“我怕手電筒會沒電,我們還要不要往前走?”
“這怕什麽?不過,你到底是為什麽要來這?”陳青問我。
“這個山洞往裏走,中間有瀑布,光和水一起從很高的地方奔湧下來,感覺很漂亮。”我說。
“那就走吧,再耽誤就更沒電了。”吳昔催促道。
越往裏走,腳下的石頭就越濕滑,濕氣越來越重,我提醒陳青小心腳下,由于一個手拿着手電筒,一個手拉着陳青很不好掌握平衡,所以我放開了他的手。還沒走近瀑布,就聽到了巨大的水聲,前面的路也明亮了起來。正當這時,手電筒的光不争氣地滅了。“回去只有一條路,到時候我們摸着山洞的石壁回去。”我提議。陳青被水聲吸引,随意地點了幾下頭,就向前走去。
瀑布從山洞上的一個缺口處流出,把山洞的地面都砸出了一個錐形的大坑,有一個操場那麽大。“夏天來這游泳一定很舒服。”陳青歡快地說,恨不得能立馬跳下去。很多時候,自然界的聲音再大,你都不會覺得那是噪音,反而感到安心。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我們三個人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了很久。我覺得他們倆都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卻索性什麽都不想。
“瀑布後面還有路诶。”吳昔說道。
“是啊,我上次就來到這,可是現在我們沒有手電筒了,還是先回去吧。”我說。
“你還記得咱爸教給我們背的游褒禪山記嗎?也許再也沒有下次了。”吳昔反駁道。陳青也意外地表示了贊同,“我們就進去一會兒,等到瀑布這兒的光在那兒顯得很弱了就回來。”
結果是,我心神不寧地攥着陳青的手,還是走了進去。腳步聲在狹窄的過道裏顯得很大,讓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有些緊張。一陣尖銳的叫聲和翅膀撲扇聲傳來,“不好,有蝙蝠。”我連忙往回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大群蝙蝠從洞頂下來低飛,不停地掠過我們身邊,爪子往身上和臉上劃,我覺得自己簡直是被蝙蝠群的洪流推搡出來的,一直到瀑布處,蝙蝠才四處分散。我的臉上和脖子那都被劃了幾下,我問其他人:“你們沒事吧。”
吳昔回答道:“沒事,被劃了幾下。”
我沒聽到陳青的聲音,一看自己空空的手,楞了幾下,拔腿往前面的洞裏跑。“陳青,陳青…”我邊跑邊喊,裏面還有一些蝙蝠低飛掠過我的身邊,我越喊聲音越大,感覺走了比以前更遠的路,卻還是沒有陳青的影蹤。我往後望,基本只看得見黑黝黝的石壁輪廓,我怕他暈倒在前面的路上所以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所以又摸索着往回走,走到瀑布入口,又倒回去再往洞裏走,我的腦袋都被恐慌填滿,暈暈乎乎的,連腿都快跨不動了。
“也許他趁機逃走了。”吳昔悶悶地說,“為什麽要這麽着急,反正你早晚要放他走的。”
“怎麽可能,他要逃早就逃了。”一股失望感彌散開來,“更何況,他根本就沒拿攝像機走,他這麽走了有什麽意義。”
“你就這麽肯定他沒拿?”
我不确定,可我就是一個一條路要走到底的人。很多時候我會想,我只要在開始的時候不做那個決定,或者,在中途的時候一個動作,一個想法不一樣,很多事情就不會那麽糟。
我繼續往前面走,用腳試探整個過道的路,我繼續喊,像不要喉嚨了一樣。“吳笙,是你嗎?”而我也終于收到了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無聲無息
稍有常識的人就應該知道不應該在洞穴裏大喊,因為你不清楚洞穴的結構和石頭松散程度。也許那塊松了的石頭就在你的頭頂,等待你。很多事,一個動作一個想法就可以決定最糟的走向,所以才有那麽多的人相信冥冥注定。
比如現在,我是被陳青拖出來的,我睜開眼睛,感覺旁邊的脖子異常疼痛,它怪異地扭曲着,我摸了摸他的鼻息,他死了。他扭曲地垂在那裏,,我感覺整個身體正在失血,越來越冷,陳青手忙腳亂地把衣服解下來,捂在傷口處,他的眼淚濺在我的臉上,抽泣聲越來越模糊。
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我感覺屬于他的內髒器官和連接的血管、神經、淋巴系統通通都在衰竭,我的整個身體像癱瘓了一樣不太能動,他的頭并沒有出現腐爛的情況,安靜地躺在我的左側。我的手遲緩地往枕頭底下探,找到了感冒盒子,陳青正給我擦臉,我把它塞到陳青手裏,他不接,我的嘴想說什麽,但總說不清,還流下了一些惡心的口水。他給我擦掉,俯下身來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我的淚水胡亂地流着,我想任何人都不會明白這種心情。
“你等我,我回我們以前待的那個房子那兒,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的。”
一周後,我躺在父母所住的居所裏,房間裏,父母和那個當醫生的親戚商量如何秘密地做頭顱摘除手術,因為不确定我身體內血管的分布和兩個頭與身體的聯系,需要做術前的檢查,還需要專業的手術設備,必須要大醫院的支持。而我旁邊的那個頭,還是沒有腐爛,看起來就只是像睡着了一樣。
陳青端着東西進房間,父母朝他點了下頭,那些人就都出去了,我的身體狀況還是不好,話都說不出來。“一定會好起來的,不用擔心。”他安慰我,然後喂我東西。
我想任何人都不會明白這種心情,因為我不是吳笙,盡管我接替這個身體繼續進行第一人稱的講述,但我确實是吳昔。大多數說法認為記憶保存在海馬體上,海馬體在大腦裏,現代醫學對此還沒有下結論,也有醫生證實記憶還會存在在心髒、淋巴組織等上面。然而不管在什麽上面,屬于我的人體器官都已經或者正在死去。但我沒死,我占據了吳笙的腦袋,我擁有了他的記憶,也包括我自己的。我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麽,我曾經說過,正是我們這兩個腦袋,兩個人格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個體。但我現在自己都不再懂得這句話,我認為,我自己就是吳昔,我曾那麽熱切地想要活着,我排斥陳青的存在,我想跟我的另一個腦袋共度餘生。我不是吳笙,盡管我擁有他的海馬體,他的記憶,我仍然不是他。
如果我死了,對于吳笙和陳青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結局,而這麽多天裏陳青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得到了我全家人包括父親的承認,他在等吳笙做完手術,摘除掉已經腦死亡的那個腦袋,再試着取出多餘的心髒。他們就能夠攜手,光明正大地活着,不管他曾經欠下多少債務,不管吳笙曾經躲在暗處多麽久,他們都能夠擁有嶄新的生命,擁有我根本不曾奢望的正常的人生。
這不公平,為什麽我就要當至始至終沒有人在乎的小角色,我就要占據這個身體,我就要把陳青趕走,我可以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滿懷愧疚地活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