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斯科特和瑞特早早來到佩蒂姑媽家,帶着興高采烈的斯佳麗、玫蘭妮和佩蒂姑媽地駛離桃樹街,到林地去采集松柏之類的裝飾物,準備給當天晚上要為醫院福利舉辦的義賣會使用。
陽光在枝柯如拱的大樹下閃爍,那條紅土大道在樹蔭中光影斑駁,紛紛而過的馬蹄揚起一陣陣雲霧般的紅色塵土。
有輛大車走在最前面,載着四個粗壯的黑人,他們攜着斧子準備去砍常青樹和把上面的藤蔓扯下來;大車背上高高地堆放着一些蓋着餐巾的大籃子,橡樹條編成的午餐盒和十幾只西瓜。黑人中有兩個帶着班卓琴和口琴,他們正在熱情奔放地演奏《騎士詹恩,如果你想過得快樂》。他們後面滾滾而來的是大隊人馬,女孩子們穿着薄薄的花布衣裳,披着輕紗,戴着帽子和保護皮膚的長手套,頭頂上撐着小小的陽傘。
斯科特非常開心地看到斯佳麗和玫蘭妮手挽着手,竊竊私語,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不愧是斯佳麗,她是個非常堅強又本性善良的姑娘,放下
年紀大一些的太太們夾雜在那些笑聲和馬車與馬車間的呼喚戲谑之中,顯得心平氣和又笑容滿面。從醫院來的康複病人擠在壯實的陪伴人和苗條的姑娘們中間,聽憑姑娘們放肆的調笑。軍官們騎着馬懶洋洋地在馬車旁邊慢慢移動……輪聲辚辚,馬刺丁當,金色的穗帶閃閃發光,小陽傘前後碰撞,扇子紛紛揮舞,黑人們放聲高歌……大家一起離開桃樹街去采集青枝綠葉,舉行野宴和吃西瓜去了。
瑞特驚訝地看着斯科特徒手剖開一個西瓜,把西瓜汁弄得滿嘴都是,于是無奈地把手帕塞進了他的領口,以防連帶弄髒外衣。
義賣會在這個長長的展覽廳裏舉行。這地方直到今天下午以前還是個空空蕩蕩難看的教練廳,姑娘太太們花了很大力氣才把它收拾得漂漂亮亮。亞特蘭大所有的蠟燭和燭臺今天晚上都聚集到這裏來了,銀燭臺伸出十幾只彎彎的手臂,瓷燭臺底座密布着生動的人物雕像。古銅的燭臺莊嚴而挺拔,它們都擎着大小不等、顏色不同的蠟燭,蠟燭散發着月桂樹香味,立在直貫整個大廳的槍架上,在裝飾着鮮花的桌子上,在攤位櫃臺上,甚至在敞開着的窗棂上,夏天的暖風不大不小,使微微搖擺的燭光分外明亮。
大廳中央的那盞吊燈又大又難看,挂在一些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生鏽的鏈條上,可是它已經用盤繞的常春藤和野葡萄藤打扮得完全變了樣。這些藤蔓盡管由于燈火熏烤已經在枯萎。四壁牆腳放着許多清香撲鼻的松枝,幾個角落更裝飾得如涼亭一般,那是老太太們和陪伴人愛坐的地方。到處垂挂着長串的常春藤、葡萄藤和牛尾藤,在牆壁上圍成花環,在窗戶上變為翠綠的流蘇,在所有用色彩鮮豔的粗布圍着的攤位上則盤成扇形的圖案。在這萬綠叢中,在國旗和各種旗幟上,處處都閃爍着南部聯盟的以紅藍兩色為背景的璀璨的星星。
晚上的義賣會進行到一半時,米德大夫宣布了驚人的消息:每個想要跳舞的男士,必須出錢來競争舞伴。遠遠地看到斯佳麗眼中閃爍的迫不及待光芒和拍打的雙腳,斯科特學着瑞特的模樣撇嘴一笑,然後喊出了一個數字:“一百塊——金幣。”
華爾茲是集體舞,斯科特攬着姐姐的腰,突然發現他已經比斯佳麗高半個頭了。在旋轉和交換舞伴的時候,斯科特擦到了瑞特飄動的上衣的一角——瑞特正在跟嬌小的玫蘭妮跳舞呢。雖然兩個人身高相差巨大,可是瑞特引領着玫蘭妮,跳得優美動人。
斯科特不喜歡華爾茲,因為華爾茲的姿勢是兩人四十五度角錯開,而且中途不停地換舞伴。你無法知曉,一場華爾茲最後結束,你懷中的人是不是原來那個。
音樂結束後,斯科特發現了一個事實:斯佳麗跳得不見蹤影,反而是瑞特,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邊。
不久之後,瑞特去了拿騷,斯科特留在亞特蘭大辦事,順便陪伴姐姐、玫蘭妮、佩蒂姑媽和亨利伯伯。幾個月後,當亞特蘭大的秋如約降臨時,偷運封鎖線的狹長的“亞特蘭蒂斯”號停在了查爾斯頓的碼頭——離開拿騷後,在沒有月亮和星星的晚上航行了整整十個小時,避開北方軍艦的封鎖線。
瑞特·巴特勒從船上跳下來,走進刺眼的煤氣燈光和碼頭工人的忙碌中,像一尊異教的神降臨在膜拜的人群裏。
斯科特在瑞特跳下甲板的那一刻就握住了瑞特的手:“這回比上一次還驚險,瑞特,再過……”他掏出銀質的懷表看了看,“再過不到一刻鐘,太陽就出來了。”
Advertisement
“反正我又成功躲開北方佬,把貨物運進來了。”
“也不看看誰把船改造得那麽靈活迅速。”斯科特的手沒放開。
“得啦,”瑞特漫不經心地揮了揮另一只手,從斯科特的上衣口袋裏掏出手帕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裝模作樣的,“反正你的人會看着這批貨物進倉庫。跟我一起吃早飯嗎?”
斯科特低聲抱怨着:“我在家裏已經吃過了。”不過他仍然點頭說,“給我一分鐘交代辦事員一些注意事項.這次你偷運來了一大批毛料,我們必須防蟲防潮。”
“你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寶貝。這麽幹除了把自己累得半死和增加辦事員對你的依賴之外,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好處!”
第一縷曙光破空而出了,斯科特還沒回來。瑞特站在炮臺上,看着這座他背叛了的、也背叛了他的城市。空氣中彌漫着鹽、水草和魚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組成了海濱的奇異清新。一個個穿着灰色軍裝的哨兵走來走去,不時舉起望遠鏡對着遠方聯邦軍艦的船只。
查爾斯頓的集市裏,魚販子和肉販子們在大聲叫賣,而用人和太太們正為了攤位上的貨物而讨價還價。
“你一定要找機會去看看你的妹妹和母親,瑞特,她們都很想念你。”斯科特喝了一杯沒加糖的紅茶。
“我得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媽媽和妹妹的關照,雖然我被我父親認定是個叛徒,可奇怪的是他居然肯熱情款待你。”瑞特精神十足,神采飛揚,絲毫看不出他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不眠之夜。他斜靠在桌子上,像一座裝飾精美又多了更多弧線的比薩斜塔。瑞特濕漉漉的黑發向後豎着,幾縷不聽話的、黏在一起的發絲從額角掉下來,比流蘇更加柔順。他格子襯衫的袖子挽起來,上臂完□□^露在外面,毛發和肌肉同樣發達。他是時不時地跟人招呼、握手,或者分享幾句俏皮話。
斯科特給瑞特端了一杯咖啡,盤子上有幾片塗抹了花生醬的面包,繼續剛才的話題:“外面南方的女性多麽不容易,多麽偉大啊。”
“沒錯,是很偉大。”
為什麽好端端的話從瑞特嘴裏說出來,總會變味?記得瑞特其實還算尊重女人的,至少他從不歧視這個性別。
斯科特展開來說:“我們南方的淑女們一生下來就被培育當擺設,當個富有同情心和魅力的聽衆,當個楚楚可憐、愛贊美別人、腦袋空空的木頭美人。同時她們也被培育擔負起管理大家庭裏紛雜費神的瑣事,及人數衆多又經常明争暗鬥的仆役等吃力工作——要做到女主人一面忙着絲線配色的精巧繡花活兒,一面把屋子、花園、廚房、下人管得井井有序。招待客人,安頓家人,窗戶必須擦得幹淨明亮,銅制品必須擦得光耀奪目,客廳裏必須坐着一位穿戴整齊、泰然自若、談笑風生、多才多藝的女主人,瑞特,這簡直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可是還是有那麽多南方淑女們做到了!”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查爾斯頓傳統的聚會,比如寶蓮和尤拉莉姨媽家每天下午的聚會。大家會重新審視和檢閱查爾斯頓各種微不足道、雞毛蒜皮的流言蜚語,互相比較各自的家譜,對一點點醜事都津津樂道。
參加這種聚會,好像每一個下午都像一年那麽漫長,如果魔鬼裹着煙霧出現,斯科特都願意拿靈魂與之交換一個不那麽無聊的午後。
“比如你受人尊敬的母親,以及同樣備受推崇的韋爾克斯太太,她們是我尊敬的女人,可惜我沒有你這麽好的福氣。”瑞特從他手中接過咖啡杯喝了一口,憤憤不平地說,“你這個愛惡作劇的孩子,在咖啡中加了多少牛奶?告訴我,你該不會是直接用牛奶煮的咖啡吧?”
斯科特點點頭,泰然自若、若無其事地說:“沒錯,牛奶有安神的功效,你需要好好睡一覺了。”
瑞特兩道烏黑濃密的眉毛沖撞在一起,裝作恐吓的、惡狠狠的模樣說:“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揍你一頓,脫下你的褲子狠狠揍你的屁股。”
斯科特為了自己屁股的安全及時轉移的話題:“這次航程順利嗎,瑞特?”他明知故問。
“林肯先生派出的軍艦越來越多,甚至把繳獲邦聯的船只都改造成了軍艦,包圍圈在不斷收緊。”瑞特勉強喝下牛奶味太重的咖啡或咖啡味太淡的牛奶,黝黑的手指敲打着木質的桌面,“不出十八個月,寶貝,”瑞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恐怕我們就難以通過封鎖線了。”
“林肯總統這招真是狠招又是昏招。南方将近五千千米的海岸線上的所有港口,甚至密西西比河都将落入北方軍艦的控制,甚至利用密西西比河來肢解邦聯。不過既然‘封鎖’,根據國際法,就默認了南部各州是另一個國家,而非一個國家內叛亂的各州。”斯科特憤憤地說,不過他的聲音也是壓低的。
“這個長着馬似的瘦長臉的西部人,是個徹徹底底的危險人物,他會徹底摧毀南方的一切。”瑞特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兒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