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斯科特了解瑞特,但卻沒有辦法看透他。每每想到瑞特的長袖善舞,神通廣大,同時又古道熱腸、不乏俠義,斯科特就會不由自主地去追溯瑞特的過往,尋找他複雜性格的秘密。
後來瑞特漫不經心地講起了自己的過去,好像在講一個別人的笑話。
小時候的瑞特就是聰明而叛逆的,卻也讨人喜歡——只除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不喜歡他,因為他太像他的祖父——一個靠劫掠過往船只發家的海盜。已經成為文明紳士的瑞特的父親為身為海盜的兒子蒙羞,卻絲毫沒有想過他們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父親那并不光彩的行為帶來的。他們每一英畝土地上都凝聚着大西洋的風浪,他們每一塊金幣上都沾染着血光。瑞特的父親在自己的家族面前竭力粉飾那段在他看來并不光彩的過往,同時懷着對野性複蘇的強烈恐懼,排斥自己聰明、桀骜不馴、似乎會故态重萌的兒子。父親刻板嚴厲,冷暴力加硬棍棒;母親雖然愛他,卻力所不及、愛莫能助。
一切的一切,都讓瑞特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行越遠。偏偏他們家的財富又足以支持年輕的瑞特在外尋歡作樂、花天酒地,而巴特勒家族的名聲和威望又給了他結交大群狐群狗黨的資本。終于,這個終于忍無可忍的一家之長找到了一個把他的不肖子掃地出門的機會。
這一次的離開或,可以說是瑞德和他父親兩廂情願的結果。對于瑞德而言,他終于可以把他父親和所有讓人窒息的禮教甩掉,過他自己想要的生活,無拘無束的生活。而對于他的父親,盡管趕走兒子時他心裏确實有些不忍和無奈,可這個逆子的離開畢竟了卻了他一樁心病——從此巴特勒家族的名聲将完美無瑕,不會再有閑言碎語、流言蜚語,也不會再有醜聞和醜事發生……
瑞特的父親像許多古板傲慢的南方紳士一樣,打生下來就繼承了父輩的財富和價值觀,并且心安理得,毫無懷疑。他們從不思考人生的意義,也不去想現有的規範和制度是否合理,只是循規蹈矩地、按照社會主流價值觀所認同的那樣,按照一個模板,一板一眼地走完一生。
他們是替別人活着的,他們永遠體會不到自由的狂喜和幸福。
既然選擇了自由,就要正視風險,忍受風險,并堅持風險的存在恰好是自由的代價。而且瑞特也喜歡那種心髒跳到嗓子眼、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加速的感覺。人的生命暴露在已知與未知、機遇和敵意共存的世界中,怎麽可能規避風險,怎麽可能安逸安全。
可是……斯科特回顧着《飄》中的情節,為了愛女,瑞特開始向亞特蘭大的衛道士低頭。他不想演戲的時候,可以讓衆人對他恨之入骨;可他發揮演技時,甚至能攻陷最保守最頑固的心。盡管瑞特是個叛逆,是個浪子,可他的務實、睿智、理性、善良和古道熱腸都帶着他往那個古老的南方回歸。年少輕狂過後,他漸漸發現那個消逝的時代裏某些東西的的可貴和永恒,骨子裏南方紳士的血液開始湧動。況且他老了,倦了,不想再承受和全世界作戰的辛苦和孤獨了。
斯佳麗做噩夢的時候,瑞特用他強壯的手臂、溫和的笑聲安慰受驚的孩子,可是誰安慰過瑞特呢?誰理解瑞特埋藏在潛意識中的苦澀和孤寂呢?對瑞特的思想,這個時代的人了解多少,他們又願意了解多少呢?
斯科特再次确定,他們兩個都是被孤立在世界之外的人,同時又深愛着這個不理解自己的世界。
再後來,瑞特與斯科特談論起他們的過去,斯科特發現他們的經歷重合了一大塊,只是斯科特幸運地少走了許多彎路。
1851年四月,二十歲的瑞特·身無分文·巴特勒登上了開往舊金山的船。在船上,那些身無分文的淘金者都以為自己很快就會發財,于是對口袋裏的現金根本不當回事,把玩牌時的深思熟慮當做對未來缺乏信心。淘金者們認真地對別人——任何肯聽他們說話的人——說:他們不是為了自己,絕對不是!他們完全是為了留在家裏的妻子兒女而拿生命做賭注。他們為了家庭而離開家庭,好像這些淘金者如果不能給妻子兒女提供金水來洗臉沐浴的話就是罪大惡極一樣。
舊金山的地面上鋪着模板,街道泥濘得足以把鞋子粘掉。帳篷、木屋與石屋并肩而立,餐廳、旅館和妓^院一應俱全。
這座嶄新的城市裏,擠滿了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觀念,讓人驚訝而歡欣。
淘金者們因貪婪和未知的未來而發瘋。沒有任何一家保險公司願意為他們的生命擔保。霍亂會要他們的命,傷寒會要他們的命,化膿感染會要他們的命,威士忌會要他們的命,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石頭會要他們的命。淘金者的營地裏沒有法律,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可“老大”的位子上也總是不同的面孔。一點小小的争執就會引爆淘金者心中的暴虐、煩躁和不安,往往用鐵鍬、鐵鎬、拳頭和槍支來解決問題。如果這一切都無濟于事,那麽淘金者多半會自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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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特沒有加入狂熱的淘金大軍。他知道在礦砂中揀出金子的概率多小,他也知道淘金者們再窮也要吃飯,他們的衣褲和工具也會磨損。瑞特足夠勇敢也足夠強壯,他把牛肉、威士忌、面粉、工具和帆布,用騾子運進營地,讓淘金者們辛苦淘出的金子流進他的口袋裏。
斯科特想起自己在淘金者密集區所做的牛仔褲生意——上帝原諒我,作為一名穿越過來的好公民,我讓牛仔褲提前完善和改良。當厚實舒适、臀部包着牛皮和黃銅鉚釘的結實牛仔褲運抵舊金山時,立刻被飽受褲子磨損之苦的工人們搶購一空。
這算是對瑞特事業的繼承和發展嗎?
“我在舊金山建立了商行,以我受人尊敬的姓氏來命名,後來我把股份賣給了競争對手——他與我較量過三四回——然後我跑到新奧爾良,準備試試財運。新奧爾良是個過分法國化的城市,正常的美國人都會感到震驚。它的市民們個個都是好樣的天主教徒——一心只想着foods,drinks and love,盡管順序有所不同。”斯科特聽了忍不住爆笑。瑞特掃了他一眼,好像斯科特在教堂做禮拜的時候講了個葷段子似的。
是的,斯科特對新奧爾良也十分熟悉,他的船無數次停靠在新奧爾良的港口,只要一路向北,塔拉似乎就近在眼前……
在新奧爾良,橙花和檸檬花彌漫着葷腥罪孽的氣息,像女人噴灑的香水,肉^感而魅惑。賽馬場、賭場、歌劇院和妓^院鱗次栉比、多如牛毛。
“我那些漂亮的克裏奧爾情婦們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跟我結婚。而我一旦發現她們打算拴住我的想法,我對她們的喜歡就煙消雲散了。”瑞特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會明知道那回事,卻假裝相信那是真的。我不會因為對這些楚楚可憐的小東西妄想分擔我風雨不定的命運而心軟,我不會因為同情而繼續與她們在一起,因為同情比愛還有殘酷。”
同情,比愛還要殘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