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後來瑞特又去了墨西哥和古巴,通過倒賣軍火繼續發財。
斯科特想起古巴那銀藍的海灘,像永恒一樣無窮無盡。
柔和溫暖的可愛沙子,從指縫間流走。它們如此微小渺茫,卻足以天長地久。海面上盤旋着的白色海鳥,無憂無慮地覓食着。雖然它們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個年頭,卻與人一樣,都是上帝的子民,也都受不定的命運的操縱。
上帝的子民嗎……呵呵。斯科特仍舊不信宗教,可是他知道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讓他來到了南北戰争之前的美國,也許這種力量就被稱作“神”或“上帝”。
不知道瑞特在舉目無親、甚至語言不通、沒有朋友的時候,有沒有把信塞進瓶子裏任其漂流。
他又記起查爾斯頓著名的賽馬場,那個将近五英裏長的橢圓形場地,四周環繞着松樹,松樹的樹皮像迷彩服一樣斑駁。在那裏,一匹馬賣出一萬塊錢都毫不稀奇。斯科特曾經在鑲嵌着護牆板的大看臺和平坦的大草坪上眺望,或許那個時候,瑞特就站在賽馬俱樂部的會所裏啜飲香槟和白蘭地。
在那些夢幻般的、充滿着冒險色彩的日子裏,不知道我們兩個被時代抛棄——或者抛棄了時代的人——是否有擦肩而過的交集?
戰争仍舊在繼續。斯科特和瑞特忙的像飛速旋轉的陀螺。
傑拉爾德和埃倫都不理解斯科特玩命般的工作,卻還是帶着沾染了疑惑的熱情,對兒子進行了大力支持。
抽打斯科特的是時間這根鞭子。這個時候,南方在軍事上還占有優勢,北方的軍艦還無法完全封鎖住邦聯的港口,物價雖然上漲,可是跟人們高漲的熱情比起來似乎不算什麽。戴維斯總統通過了禁止棉花出口的法案,英國的紡織廠全面停工,紡織工人快要餓死,看上去英國紳士和貴族們很快就會派兵支持南方了……總之,一切看起來都那麽欣欣向榮。
見鬼!放屁的“欣欣向榮”!
斯科特再也沒見過比現在還糟糕的狀态了:戴維斯總統的昏招完全阻斷了南方的活路——南方除了棉花一無所有,如果不出口棉花,恐怕先餓死的不是英國工人而是南方士兵了。不出一年,北方的軍艦會越收越緊,偷運封鎖線将越來越困難……斯科特聽着為南方敲響的喪鐘,整個人幾乎抓狂。
他多麽羨慕瑞特,羨慕他的從容自若,羨慕他的不動聲色,羨慕他可以把一個文明的覆滅當做一個笑話來看,羨慕他……
恐懼來自于對未來的無知。可是比這種恐懼更加恐懼的,就是眼睜睜地看着命運的車輪一步步向前,把所愛的一切一點點碾碎,卻無能為力。
在這種心力交瘁的狀态下,斯科特跟瑞特來到了亞特蘭大,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看望佩蒂姑媽、玫蘭妮和斯佳麗,順便散心。
斯科特打心眼裏喜歡南方人的溫文爾雅、熱情好客,甚至對他們盲目的傲慢自大也并不讨厭,能夠并且願意容忍他們倦怠、懶洋洋的外表下火爆的脾氣。可是南方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見,如果某個事實不合心意,或者與他們固有的觀念相沖突,他們就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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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亞特蘭大忙碌喧嚣的氣氛,讓斯科特松了一口氣。
這座比他大十一歲的城市,是靠着一條鐵路和一群敢作敢為的冒險家發展起來的。雖然工廠裏慢吞吞地生産着槍支彈藥,雖然灰塵落在樹葉上,弄髒精心擦拭的皮鞋,雖然“乒乒乓乓”的捶打聲晝夜不息擾人清夢,可是亞特蘭大的活力還是打動了斯科特——整個城市的脈搏,與他的血液流動相合。
“天哪,彼得大叔,”斯科特從馬車裏探出頭,向趕車的漢密爾頓家的老黑人抱怨說,“這麽說來,亞特蘭大昨天還是陽光明媚晴空萬裏,為什麽今天我們來了卻下起雨來了?”
瑞特似乎想抽一支煙,看着窗外的雨水和泥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笑眯眯地說:“你不覺得這是老天爺給我們接風洗塵嗎?”
彼得大叔是個瘦瘦高高的老黑人,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胡子花白,神情嚴肅。當彼得想把孩子似的斯科特夾在腋下拎到馬車上,斯科特察覺了他的主意,于是跨了一步,輕巧地踏上了馬車,一絲泥漿也沒有沾上。
工作晝夜不停地進行,你幾乎可以感覺到這個城市的心髒在緊張地博跳,将軍用物資輸送給血管般的鐵路幹線,然後運到兩個戰區的前方去。每天任何時刻列車都吼叫着在這個城市進進出出。新建工廠的煙囪吐出滾滾濃煙,像陣雨似的紛紛落到白房子上。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靜以後許久,工廠裏仍是爐火熊熊,鐵錘丁當。那些一年前還空無人跡的地段,如今已有了許多工廠在那裏制造馬具、鞍鞯和皮鞋,許多兵工廠在生産槍炮,碾壓廠和鑄造廠在生産和用來補充戰争損失的貨車,還有種種的零件廠在制造馬刺、缰辔、扣子、帳篷、扭扣、手槍、刀劍等等。因為越過封鎖線運進來的為數極少,鑄鐵廠已深感缺鐵,而亞拉巴馬鐵礦工都上了前線已幾乎停産。亞特蘭大的草地上已看不見鐵栅欄、鐵涼棚、鐵門,甚至連鐵鑄的人像也沒有,因為它們早已被送進碾壓廠的熔化鍋裏派上用場了。
在桃樹街和附近的街道兩旁有各軍事部門的總部,它們每間辦公室裏都擠滿了穿軍服的人,還有物資供銷部,通信隊,郵政服務公司、鐵路運輸機關、憲兵司令部……斯科特和瑞特常常出入這些場所,他們都再熟悉不過……
馬車行駛了一程之後停了片刻,讓兩位挎着繃帶籃子的太太戰戰兢兢踏着墊腳石橫過溜滑的街道。就在這時,斯科特憑借他好到近乎遠視的敏銳眼睛,捕捉到了人行道上一個鮮豔的人影——那是一個漂亮豐滿的高個子女人——比斯科特還要高,披着垂到腳跟披肩,披肩上繡滿了俗不可耐的花鳥,一頭濃密的頭發紅得令人難以置信,臉上有種……斯科特說不出來,總之有點沒受過教育的闊太太的氣質,可是他也一眼看出了這個女人內心不壞。
對了,一定是貝爾·沃特林,瑞特的情婦兼合夥人,經營着亞特蘭大最大最豪華的妓^院……瑞特幾次花言巧語、坑蒙拐騙想把斯科特帶進他的妓^院裏見見世面,但被斯科特統統拒絕了。他不是個滿嘴仁義道德的衛道士,只是不喜歡妓^院喧鬧又滿是情^欲和香味的氛圍,也不希望因為某次一晌貪歡而染上疾病。
貝爾·沃特林看到瑞特後立刻停下腳步,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走過來,驚喜地張開嘴,看上去想要跟瑞特打招呼,可瑞特的眼神阻止了她。
望着貝爾·沃特林鮮豔卻落寞的、逐漸走遠的身影,斯科特搖了搖頭,用只有瑞特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你又讓一個女人傷心了。”
瑞特咧開嘴,兩排潔白的牙齒在烏黑的小胡子下面一隐一現:“我是絕對不會讓男人傷心的,這就夠了。”
斯科特撇了撇嘴說:“胡扯!你的魅力吸引了全亞特蘭大的少女和太太,她們的情人和丈夫會傷心至死的!”
“他們至多會恨得我牙根癢癢,恨不能用槍和劍把我變成篩子,怎麽會傷心呢?”瑞特的黑眼睛笑吟吟的。
兩人在去往桃樹街上那座紅磚房子之前,到車站附近的亞特蘭大旅館拜訪了查爾斯的伯伯亨利·漢密爾頓。亨利叔叔是個性情暴戾老紳士,同時又是個一絲不茍的精明律師。他矮個頭,大肚子,紅臉,一頭蓬亂的銀白長發,他是斯科特的生意代理人和不動産保管人,這些年幸虧亨利伯伯的幫助和信任,斯科特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亨利伯伯非常看不慣那種女性的怯弱和愛說大話的習氣,就是由于這個緣故,他特別喜歡頭腦清楚的斯科特和富有男子漢氣概的瑞特。
跟亨利伯伯喝了幾杯白蘭地,彼得大叔趕着馬車,把兩人送到了桃樹街上那座漂亮的紅磚房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不定今晚還會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