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點點星(10)
鐘齊民的一番話一口氣道完。
盛吉安臉上有着如釋重負又果不其然的笑, 白皙清瘦的下颌線緊繃之餘,整張臉有種蒼涼的詭谲。
他好半晌沒說話,最後是鐘齊民拿別的話頭岔過去了。說他下頭還約了客戶看房子, 就不能久坐了。總之,他交代的事,一準給辦。
盛吉安一個人在位置上枯坐了會兒,直到接到一則工作電話, 他人還沒去赴任, 但負責的項目一直在跟。
盛吉安起身的時候,落座的椅子歸位,桌上連同老鐘喝剩的杯子, 一齊收拾扔進了店裏垃圾分類的回收筒。
當初她接到這家茶歇品牌的offer時,盛吉安還在讀研, 他有心接她去B城。
汪鹽拒絕得委婉,說等他畢業再說。而且,她一時也難跟她父母開口。
盛吉安那時就問過她:我始終比不上你父母兩個人,對不對?
汪鹽反複翻看着她收到的郵件offer,說不一樣的性質,怎麽比?再有,我始終想試試,做得好了,平級調到B城也不是沒可能, 對不對?
他那時候就說過, 看似溫和娴靜的貓貓, 實際上比誰都倔強, 有主意。
誰都不能做她意願的主。
三日後, 鐘齊民那裏有了消息。鐘盛二人依約看房的時候, 盛吉安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也不再看另一套,他相信第一眼緣。
站着,就把租賃合約敲定了。也實在急,他母親那頭一周後就出院了。
房東挂租的時候房子已經保潔過了,急事急辦,盛吉安交付了一季度的房租連同鐘齊民的中介經紀費也一分沒折扣。
老鐘說:“你這樣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怎麽說,都是我讨巧了。沒的再叫你賠什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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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吉安還是那樣。他上學那會兒就是這樣,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吉雪霏喜歡朝着太湖的陽臺,站在外頭吹了好一陣子溽熱帶濕的風,進來的時候正巧聽到這一句,酸得牙都要掉了。
鐘齊民朝老同學的小妹道:“別不信啊,你阿哥當年迷倒三個年級多少小女生。”
一到學期末,趕上聖誕節和新年元旦。盛吉安能收到的卡片和情書,通麻袋裝都不為過。
雪霏跟着大哥的同學一齊數落親哥哥,“哦。弱水三千,偏就只取一瓢飲,是不是?”
房子已經定下了,盛吉安才當下的“地主之誼”,分煙給老鐘抽。
他點了點煙灰,剜一眼雪霏,警醒她,“你只能住到我走之前。我一走,你也不高興和我媽同一屋檐下了。所以,別胡鬧了,好好工作,好好攢你的居所錢。”
雪霏朝大哥撇撇嘴,她才不怕呢,“說到你的一瓢飲,你就掉臉子。哼。”
鐘齊民在邊上咬着煙,純當自己是聾子或者傻子,聽不懂。
嗐,什麽一瓢飲不一瓢飲。能輕易丢手,再被別人輕易握去的,都不是一瓢飲。
沽名釣譽的高帽子罷了。
豈料,兩支煙相約抽到盡頭的時候,盛吉安莫名其妙來了句,“有時候,先來後到,确實很霸道。”
直到送走了鐘齊民,雪霏開着大哥的車子去把酒店的行李搬了過來。盛吉安都在臨時的書房裏忙工作,他忙事的時候向來不近人情,不肯人打擾,也不喜歡被人問吃什麽喝什麽這類的關心。
他要雪霏出去,自己顧自己。“哦,對了,下午四點約了家政阿姨來見工。你看着辦,房子再保潔一遍,以及燒幾個家常菜。”
“燒什麽呀?”雪霏從前在家裏就什麽都不懂,這些年在外頭,也是吃西餐的多。要麽就是大哥弄。
盛吉安啧一聲,是嫌她煩了。
“好了,我知道了。燒你們江浙菜好吧啦!”她說完就要跑。盛吉安提醒她,把門給我帶上。
雪霏最讨厭這樣的大哥,“臭臉!”
到了約定的時間,人家家政阿姨上門,訓練有素,幹活也好,說話也好,都沒甚動靜。
盛吉安是被雪霏吵到了。
她在外面沙發上,戴着降噪頭戴式耳機,在打游戲。
游戲裏厮殺的如火如荼,嘴裏也禁不住地各類過山車般的興嘆話。
大哥出來撲克臉,雪霏沒空理他,因為在直播。大哥也不懂自媒體的意義。
那頭見工的家政阿姨已經忙完她兩個半小時的活了,她誤認為兄妹倆是情侶,才要和雇主先生攀談幾句,說現在的小女生都這樣,她女兒也這樣,三句話不離游戲。
“先生倒還蠻寵女朋友的。”
“不是女朋友。是一個爸爸的那種妹妹,別誤會。”
阿姨這才洋相得表示嘴快了,說話間,她把廚房料理臺上的菜一一端到餐桌上。她今天見工無論合不合格,都按約定的見工費勞作。
但看這樣品相、腔調的雇主,雖不大溫和,但斯文有禮,想生病的媽媽也不會刻薄到哪裏去。主要是這位先生一表人才,阿姨一時審視之餘,倒也希望今天能見工成功了。
桌上三菜一湯。
菜是剛才小妹把手機給阿姨,要她自己看,看買點什麽。總之,一日菜金費用內,燒幾個家常的江浙菜。
其中葷菜是芋頭燒肉。阿姨還解釋,芋頭就是江北常見的龍香芋。
炒菜是一盤山藥木耳炒肉片,一盤應季的紅苋菜。
湯是魚圓肉膘小肉丸并一把雞毛菜燒得雜燴湯。
雇主先生連嘗都沒嘗,先開口歉仄,“是我沒關照到。不好意思,我不大吃山藥,我母親她們也不愛吃,這個食材以後就不要做了。”
“啊,我問過小妹的。”阿姨生怕他覺得她沒質素。
“嗯。她不曉得,只是我不能吃。”雇主先生拾起筷子,略微地嘗了嘗,中規中矩的手藝。
芋頭燒肉,他在外頭這幾年都沒再嘗過了。
他還記得有人大年三十的生日,年年難見到她。給她打電話,她偶爾俏皮起來,就會問他,“吃芋頭了嗎?”
讨好彩頭的習俗裏,就是年三十吃芋頭,來年遇好人。
盛吉安鄭重告訴她,我明明已經遇到了。
電話那頭的人:哦。是誰呀?
是一只貓。他逗她。
晚間,趁着探視時間沒過,盛吉安再去看了趟母親。
盛母照例說了些勸功名的話,一味逞強說她這裏不要緊,要他緊快去赴職。男人,沒什麽比立業更重要的了。
“小安,我知道這些年你也不痛快,可是,後頭日子還長着呢。你要知道,你熬過三十歲再談兒女事也不晚的。男人不比女人……”
“今天藥都吃了嗎?”盛吉安冷冷截住母親的長篇大論。
“我曉得你不愛聽。”
“曉得就不要說了,我心裏自有數。”
再驅車從醫院回頭,回住處時,客廳裏已經熄了燈。難得,雪霏今天這麽識相地沒動靜了。
盛吉安連燈不想開,往沙發上一跌。拿手很搓了幾把臉,才勉強趕走些疲乏。
他號碼沒換,回國後辦理了複機通訊,存在卡上的那些聯系方式也都有備份。
盛吉安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這沒開燈的房子裏枯坐了多久,心理建設之後,才在若幹聯系方式裏翻出一條。
其實他記得她號碼,就是不想動任何心智。沒任何防備地,他在滑頁裏看到她的名字。
年少無知那會兒,膩歪時,他給她備注老婆。
汪鹽不肯,她說貓貓、鹽鹽都可以。老婆不行,太膩歪了。
夜闌人靜,心才最趨于真實。盛吉安這一周反反複複的情緒,都始終難咽下一口氣。
他可以接受她成為任何人的妻子,他必将祝福她。因為汪鹽值得。
可是,偏偏孫施惠不行。
盛吉安有滿腹的話,想找她求證一下。哪怕她冷漠地說,是的,如你所想。
沒開燈的客廳裏,微藍的光源下,有人悄然出現在沙發後頭,用一種極為乖張的口吻念出了盛吉安編輯的一行字:
汪鹽,方便的話,我想見你一面。
饒是盛吉安這樣四平八穩性子的人,也被吓得不輕。鎖屏了手機,掉頭就光火地罵吉雪霏,“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自幼嬌縱慣了的獨生千金,哪怕落魄了,也一身難改的脾性,“大哥,約人家已婚婦女是不道德行徑哦。而且,這年頭,誰還看短信啊。”
盛吉安動怒之下,重新解鎖屏幕,把那行字删得幹幹淨淨。
然後,也呵斥雪霏回房睡覺。
一切,歸于死水般的平靜。
孫施惠和汪鹽說過,有些交際場合,得坦誠相見的。
那時候,他們聊點什麽,還只是普通朋友的界限。
如今,他說他要去赴齊主任的局,關起門來,夫妻的私房話,就說得更言明了。“那些個老狐貍,說些什麽,他生怕有小辮子給你逮到。所以,都喜歡和你光着膀子說話。”
沒任何通訊設備在身。
汪鹽哦一聲,她有點獵奇心理,說還沒去過那些場合。
孫施惠笑,笑有些人沒去過,倒是會腦補。“所以,你以為什麽場合?”
“大概和我們去溫泉酒店不一樣的場合。”
“大概你個頭!”孫施惠罵她,再問她,她往年團建去溫泉酒店,都在哪,玩什麽。
泡溫泉,打牌,按摩。
她去年雙十二後去的,遇到的那個足底技師是個男的,給她捏的。汪鹽講得繪聲繪色地,她真的特別怕癢,人家技師才碰到她,她就縮回腳,要麽就疼得高一聲低一聲的。
總之,很尴尬。沒幾分鐘,她就喊停了。她怪姚婧惡作劇,也實在受不了男技師的手勁。
一言以蔽之,她不愛足底按摩。
等汪鹽沒所謂地講完這一段,孫施惠用一種很鄙夷的目光審視着她,嘴裏寂寂有詞,罵她和她的中年企業家女老板,“俗!”
汪鹽滿不服輸,“我不覺得。除了我沒适應人家技師小哥的手勁,其他我還蠻喜歡的。”
有人過來拖她的腳,要她告訴他,喜歡什麽,什麽手勁。
他不知道捏到她腳底哪裏了,汪鹽說好疼,“是什麽穴位?”
孫施惠覺得她這些天像是改了性子,偶爾蹦出來幾句,很像撒嬌。又過于軟糯,他前幾天就笑話她,端午節過了,別還實心的糯米啊。
汪鹽懶得理他,說以和他同一生肖為恥。也不稀罕罵他,豬還是狗,因為他不配,不如。
眼下他和她胡謅,告訴她,她疼的是什麽穴位,“腎。”他說他找到她老是那什麽的時候一口氣上不來的原因了。
“呸。”她朝他窩心一腳。
被挨了一腳的某人,懶懶起身,要去赴應酬局,臨走前還莫名其妙地提要求,“以後不準點男技師。”
“憑什麽。”汪鹽才不聽他。連琅華店裏都好幾個男銷售呢。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沒科學依據,但也有口口相傳的試驗道理: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有時候,人就得務實地相信,疲勞疲乏平庸的時候,需要一些風景來提神。
汪鹽覺得這沒什麽可羞恥的,這是人最基本的審美。
孫施惠沒空陪汪夫子吊書袋子,總之,她說破天,也不準點男技師了。
“為什麽?”她拿平板投屏到電視上,難得有閑心,追起網劇來。
孫施惠拾起外套要往外頭去,被她連問了兩回,他才淡淡瞥她一眼,“因為不喜歡任何人聽你的聲音。”
汪鹽真的一秒愣在那裏。因為她聽懂了他的話。
劇裏正好播到造反上位的太子男主,執意要納罰沒教坊司的女主為側妃。
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在男主口裏幽幽然道出來,有幾分勢在必得,也有幾分心有不甘:唯她,甚得孤心。
外頭司機老姚難得進來等施惠。因着節前老姚家進了個孫子,照例給孫家幾處都分了紅蛋。沒敢送到孫開祥院子裏,一來怕打擾他養病,二來也怕老爺子多心。
汪鹽得了人家伴手禮,也讓阿秋捎過去兩個人情份子。說一個是爺爺給的,一個是他們給的。
孫施惠知道這事,汪鹽跟他提過。沒成想老姚又客氣回來,拎了一簍子鴨蛋和一簍子白玉枇杷。
說是家裏見者有份。老姚實在地擱在廊下,人都沒進來。
汪鹽出來和他說話,“早知道不要阿秋捎給你了,這一送,又折騰你還回來。倒是我們落了個嘴上便宜。”
老姚憨憨笑兩聲,說都是時令貨,不值多少錢的。“反倒是你和施惠封那麽大的人情去,叫我們過意不去,家裏頭都說我了。”
汪鹽站在廊下,俯身揀了個枇杷剝着吃,朝老姚搖搖頭,要他下回不要這麽客氣了。本來就是喜慶的事,大家一道開心開心。
正說着閑話呢,孫施惠跟着出來。全由着汪鹽應付他們,只問說完了嗎,說完我要走了。
汪鹽當着阿秋和老姚的面,沒和他貧嘴。只提醒他,“別喝酒。今天本來就是該你守夜的。”他倒好,把琅華吆五喝六地喊回來,自己倒是一周四天不着家。
“你有事給我打電話。”正主夫妻倆說事,旁觀者也不好插話,只垂手等着。
“我給你打電話,也要你清醒着啊。”
“你放心。”孫施惠擔保的口吻。
汪鹽這才不說話了,預備回屋去,孫施惠又逗她,“要不晚上給你帶夜宵?吃什麽?”汪鹽前段時間誇阿秋黃魚面做得好吃,孫施惠說,黃魚剁泥包的馄饨也好吃的。
“不高興,怕胖。”說着,扔下話就進裏了。
老姚和阿秋嘴上不說,心裏一致琢磨:太陽明天指不定從哪邊出來呢。
孫施惠來這種會所,哪怕一身沖涼的出去,到家他還是會再洗一遍。
也不大喜歡把後背給人,哪怕是松泛筋骨。
今晚也不例外,技師才上手捏了幾下,他就慢擡手,示意談事,要後頭人的先出去。
趙寅軒那個民博項目就是齊主任幫着牽頭,個中才會這麽順當。老齊同孫開祥當平輩論的,然而輪到老頭的孫兒,他又反過來喊施惠阿弟。
老齊千叮咛萬囑咐,工程給我保質保量地完成。這個小鎮項目囊括旅游、場館、産業幾個集聚區,立得起來,你孫施惠的名字就牢牢夯在奠基石上了。
這個項目從聞到弦機,到策劃再到親自飛過去拜會趙寅軒,以及和爺爺幾發辯駁,孫施惠是當真一步步蹚過來的。
他之前就跟老齊透露過,不怕你笑話,我把本都壓在這上頭了。
老齊渾不相信生意人的本套本一說。反怪起施惠來,你但凡嘴上讨巧點,你家老爺子也不會箍你這麽多年。
孫開祥的心病無非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齊主任覺得施惠但凡能早幾年成個家生個孩子,老早就把老頭架空掉了。偏這個小阿弟不肯低這個頭呀。
生個孩子。孫施惠嗤笑,說自己還沒這個福氣。
包間裏沒有旁人,老齊飲盡杯中的茶,擱回杯盞的時候,阖阖眼皮,“怎麽,家裏這位也是個應付差事?”
當初施惠擺喜酒,沒有給齊主任他們遞請柬,齊某人親自上門去讨酒喝,算是給足了孫家人的顏面了。
也是想瞧瞧,一向沒什麽男婚女嫁心思的小阿弟,陡然間就結婚了。新娘子什麽來頭。
那天齊某人見到了。
哪怕眼下,齊主任也不大相信是政治聯姻。明明,對方就是施惠歡喜的那種,漂亮,解意,但又不肯輕易服輸。
孫施惠對着齊主任不怕說真話,因為後者疑心病重,你說什麽,他都得存疑剔掉你真心幾分。
“就這麽說吧,我要是把爺爺那份正本遺囑給她瞧,我站着娶十個八個,她都不會稀罕的。”
老齊起來自己續茶,順道也給施惠續一杯,老哥哥朝小阿弟說話也是批評,“那麽就是你施惠不對了,太傲慢了!”
“怎麽能傲慢到明明心有戚戚了,對方都沒能明白呢?”
孫施惠松散一身浴袍,飲一口正好溫度的茶,徒然一笑,往躺椅上一跌,一只腿懶懶支膝,偏頭正好吐出點茶滓來,“我不要她明白,我只要她在。”
與其明白來明白去,合合散散的。孫施惠明明要的更直截了當,她哪怕不那麽全心全意,人活生生待在他身邊就夠了。
齊主任是過來人,訓斥施惠,這樣的行徑可不行,要吃苦頭的。不是你就是她。
孫施惠怔了會兒,“那就是我吧。她這些年也沒少讓我吃苦頭。”
洗漱出來下半場是牌局,包廂裏冷氣浮得低低的,有檀香和桂花的香氣。牌室和裏間談話的當中拿一面屏風作格擋。
屏風滿面一幅蘇繡。繡得是面白貓戲螞蚱。
三缺一,孫施惠站在那面屏風前頭抓一把瓜子,他只剝不吃,并給老姚打電話,要老姚先回去,不必等他了。
他要老姚打車子回去。散局後,孫施惠自己開車回去。
豈料老姚不肯,說汪鹽關照過的,施惠開車莽撞,這個夜星裏頭,寧願他自己打車子,也不要給他開。
孫施惠剝瓜子呢,手機開的揚聲器,包廂裏連同齊主任都聽見了,齊主任打趣施惠,“噢喲,這就是你說的這些年吃苦頭了啊!”
某人難得幾分得意,面上不顯,只問老姚,“她真這麽說的?”
老姚耿直答是。
施惠讓老姚上來一趟。那頭生怕施惠渾不吝,偏要留車鑰匙下來。
施惠好脾氣得很,“不要,不要車鑰匙,你上來趟。”
結果,施惠拿會所包廂印着logo的餐巾紙,包了一紙巾的瓜子仁。
他剝的。
臭小子要老姚帶回去給汪鹽。
老姚用一種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在這發瘋的神情望他。
某人不以為然,拍拍手上的屑末,全不在乎邊上人怎麽笑話他,“拿回去交給她,她就明白了。”
明白他非但沒有喝酒,且清醒得程度。
老姚向來敦厚老實、緘默守規矩,捎走那包瓜子仁也忍不住诋毀一下施惠了,“你早這樣孩子都上小學了。”
施惠今天心情很好,吓唬老姚,“我聽到了啊。”
司機去了後。包廂裏的人還在等人齊。
齊主任的妻弟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孫施惠拾掇心神,罵人,說就是三個輪也開到了,這是搞什麽名堂。
覺頭都被他等上來了。孫施惠索性去裏間塌上眠一眠。
他的微信是沒有朋友圈這種鬼東西的。應酬交際也不靠這種媒介。
屬實今晚是百無聊賴了。
孫施惠大略地掃了下朋友圈,日常給汪鹽的那些流水賬點贊。例外一個得到他吝啬贊的是高中同學鐘齊民。
因為人家發了個電子婚紗照分享集。孫施惠壓根沒點開看,也不曉得老同學的新娘子眼睛鼻子怎麽長的。
只心情大好地點了個贊。
他們高中原先有個班級群,還有個年級群。孫施惠被拉進去過,他嫌裏面整天呱呱鳥的沒正文,平白占據他信息欄一個條目。沒多久就退了。也再沒人敢招惹他。
鐘齊民月底結婚,免于麻煩,把能聯絡的人都拉在一個群裏。
給諸位發電子請柬。
孫施惠自然不在其列。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鐘齊民這頭破天荒地發現他們有個有錢少爺這回好把光,婚紗照集錦鏈接分享出去沒多久,萬年冰山客的孫施惠竟然給他點了個贊。
或禮或利,鐘齊民都想着趁着這個契機和老同學都敘敘舊。
他當機立斷地給孫施惠發了條短信。
起初只寒暄貌,說些感謝之詞,也反過來說些祝賀詞,饒是晚了快半年了。
孫施惠那頭寥寥回複:多謝。
鐘做房産經紀的,最不怕客戶冷場。打鐵趁熱,說曉得老同學日理萬機的,不知道肯不肯賞光來喝杯喜酒呀。
孫施惠那頭遲遲沒回複。
幾分鐘後,他卻給鐘齊民打來了語音通話。
原本鐘齊民還以為會有戲,豈料孫施惠還是說些冠冕堂皇的推拒話,說有生意和家裏兩頭顧,實在去不了了。
不意外。上學那會兒,他就離群索居的少爺派頭。
就在鐘齊民不窮追的時候,孫施惠問他婚禮酒席在哪裏辦。
得知是花都酒店,孫施惠說明日跟他們負責接待婚宴禮賓的經理打個招呼,要個折扣。
這份折扣,就當他老同學随禮了。
鐘齊民上學那會兒和孫施惠還算有交集,一起打球一起去蹭他們住宿男生的熱水澡,也一起取笑過汪鹽。只是後來大學分散了,到底家庭根基不一樣,眼見圈子也不同,強行兼容反倒狼狽。
孫施惠這種闊少爺,随禮也和別人不同。
他不稀罕封什麽人情去,倒是婚宴酒席這種大頭上,讓個折扣出來,比那些所謂的人情份子實惠得益多了。
次日,鐘齊民接到酒店那頭禮賓部新更新的賬單,赫然一啧舌。
這個折扣,可真不是個小人情呀。
鐘齊民連忙給孫施惠再打電話,他秘書接的,直到中午,孫施惠才有空回電給鐘齊民。
鐘齊民連連表示,施惠這樣,叫他和未婚妻實不敢當。
孫施惠淡然回應,別放在心上。他和酒店那頭正巧有合作往來,他和汪鹽結婚又在家裏老宅辦得,沒用得上酒店那頭的人情,這回補個小禮給他們那頭的負責人。
未婚妻說什麽都要他請人家同學來。
鐘齊民怪未婚妻不知道情況,要她別說話。電話裏只再三表示實在受之有愧,孫施惠又沒時間來喝喜酒,“給你和貓貓同學寄份伴手禮吧。還是填你老宅的地址?”
孫施惠世故地笑,說就免了吧,替你小子省一份。
兩廂就準備客套地挂電話了,鐘齊民拿人的手短,這才跟施惠說了實話:你也不能來,其實。你來了會出事的?
“怎麽,怕我搶了你新郎官的風頭?”孫施惠比當初随和多了,也舍得玩笑了。
鐘齊民讷讷笑兩聲,奉承施惠,你來的話,肯定是搶不少男人的風頭的。“……主要是那誰答應來了。你倆……最好別同席。”
“……誰?”某人問出口,電話那頭短暫沉默。這頭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這通寒暄祝賀并世故心機的通話收梢前,孫施惠臨時改了主意:“伴手禮寄到我老宅那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