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點點星(9)
汪鹽沒特別的潔癖, 但也是從來不肯孫施惠從外頭回來,衣裳不解的,就往床邊來。
今晚她自己破戒了。
沒洗澡, 外頭回來的衣服,再喃喃一身汗。
孫施惠诋毀她,只有嘴說別人,沒嘴說自己。
再俯首挨過來, 說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汪鹽頭也不回地在他臉上推了下。孫施惠輕聲笑了下, 在她耳後問她,“抱你去洗洗?”
她精神不濟地搖搖頭。
都完事了,他也沒能把她這裙子剝下來。一面想幫她脫掉, 一面才有工夫問問她,“晚上吃飽了嗎?”
精神開小差的人沒來由地罵了他一聲, “你能正經點嗎?”
“什麽?”
“……”哦,好像是她聽錯了。
孫施惠忍俊不禁,“所以現在到底是誰不正經?”
裙子的拉鏈在側邊,還是隐形的,難怪他遲遲找不到機關。他幫她脫掉了,也認真感謝她,“忙了這一場。”
汪鹽沒什麽所謂地應他,“那怎麽辦,琅華又不管這些。”
“嗯, 所以說辛苦你了。”
“琅華她……”
孫施惠抽床頭櫃上的紙巾先幫她擦了下, 汪鹽有點不好意思, 他低頭, 也不讓亂動, 嘴裏應着她的話, “別亂點鴛鴦譜。爺爺不會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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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微地縮了下,顧不上羞恥,直追着他的話,“為什麽?津明阿哥……”
“叔叔。”
“……孫津明,”汪鹽改口,“孫津明明明和你們半點關系沒有。”
“誰說沒有!”入夏後,汪鹽就作主把這中式柱式床四根上支起了蚊帳,孫施惠一開始還嫌土。可是他們院子裏裏外外都沒防蚊蠅的紗窗紗門,汪鹽說有蚊子。用慣了,孫施惠也喜歡這影影綽綽四合在裏頭的感覺了。他撩開帳簾下床去,也警醒汪鹽,“那個人沒我大的時候就改姓孫了,他先是得了他繼父的濟,再得了爺爺的濟,他敢說他不是孫家人!”
汪鹽擁着薄被坐起身,也随着他的步子,視線跟着他,“可是琅華是喜歡的。”她确定,女人的直覺錯不了。
孫施惠不理會她的小孩脾氣,冷哼一聲,“你的津明阿哥不會喜歡她的。”
“為什麽?”汪鹽追問。
孫施惠:“喜歡和不喜歡,永遠都沒有理由。懂?”
等孫施惠再次沖涼出來,他看紗簾裏的人又躺回去了,大概是累壞了。冷氣開得很低,低凝之下,房間裏的氣息不大清爽,有酒氣有香氣也有別的。
他來抱她去洗澡,汪鹽也迷迷糊糊聽到他說些什麽,一說孫津明,他努力了這麽久不會輕易做誰家的“驸馬爺”的,誰不知道驸馬向來沒實銜職的;再和她說點實在的,“明天再陪你去趟醫院……看你五姨父。”
汪鹽倦怠的眉眼,聽到個什麽詞,一下子就激靈醒了。頭躍起來太快,直接磕在了孫施惠的鼻梁上。
疼得他……恨不得剛才多少夫妻恩情都抵消了。
汪鹽知道這種磕到骨頭的疼,她一時伸手摘開他捂着的手,幫他吹,口裏有證,“對不起。”
“……”孫施惠短發發梢上還有水珠子,眼裏沉寂的光。
“我明天要去門店,醫院那頭你就別惦記了。節後開刀,五姨媽還說等好了,要請你呢。”
汪鹽是當真為她的失手而道歉,豈料對面人遲遲沒反應,甚至幽幽地盯着她。盯得她不禁要撤回手,才一動作,孫施惠扣住她手腕,順勢捏她的指骨,頑劣也叫她跟着疼,“是相中了你五姨父的主刀大夫,這麽戒備地不讓我去看?”
汪鹽笑着朝他呸,再掙開他的手,從另一邊紗簾下來,“你要去就去吧。不嫌累就去周旋吧。”
她拿衣服擋在前頭,孫施惠聽她這話,才勉強躺下,輕佻數落她,“遮什麽遮,後頭溜光。”
纖瘦的曲線,瑩潤皎白的光。
汪鹽洗漱回頭,床上的人也累了,兩只枕頭都被他枕在腦後,歇覺樣。
外頭阿秋來敲門,汪鹽才知道,孫津明待到客散最後才走的。
爺爺單獨留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阿秋是怕鹽鹽晚上沒吃多少,問他們要不要煮夜宵吃。汪鹽搖頭,要阿秋趕快去休息,今天忙得不輕。
阿秋再關心施惠,“睡了,他?”
“……嗯。”
“又喝多了。”
汪鹽想說,其實沒有。你們還是不了解他。
“剛才本家幾頭在,看着他,又好多話不敢朝爺爺說。”阿秋掩着嘴,小聲交代,是幾房人想跟老頭子借錢呢。
一是朝施惠張不開口;二是到底孫開祥還在,那些平輩老家夥或者與金錫平輩,都輕易不把光給施惠呢。
汪鹽輕言問,“那麽,借了嗎?”
阿秋謹慎搖搖頭,不是沒有,是不知道。後頭的事,估計是交給津明辦了。
汪鹽回房的時候,床上帳簾裏的人,眯眼不動,問她,“阿秋說什麽了?”
汪鹽悉數告訴了他。
孫施惠冷哼地笑。“随他們去,想是我這陣子不肯他們上門,憋壞了。”
汪鹽聽他這樣的笑,想起先前有樁事沒和他說,“節前,何律師上門的。爺爺單獨找他的。”
“我知道。”
他知道就好,旁餘的汪鹽不關心。
她抹着眼霜上床來,孫施惠側身來,手撐頭看她,看她躺下。聽她偶然提何寶生,孫施惠其實是不忌憚的,因為何寶生不至于跟她說什麽,他不敢。除非他執業證不要了,他合夥的事務所不開了。
溽熱夏夜,關在這樣的冷帳子裏,香氣萦萦。孫施惠由衷地贊揚汪鹽,“你如今在這個家,比我像個主人。”
“孫施惠,你反思反思,你的那些爺爺叔伯們,為什麽沒有一個敢開口跟你借錢!”
“我反思個鬼。我懶得聽他們哭窮。你看看爺爺早二十年,會不會聽他們半個字。那群人無外乎守着爺爺的軟肋,一家子骨肉的狗屁話。買房子要借買車子要借,小孩上學要借,滾蛋吧。”
“涼薄鬼!”汪鹽嗔他。
涼薄鬼來撈她,“那給我看看你多熱情!”
次日,一早阿秋來喊他們吃早飯。
昨晚剩下的冰鮮黃魚,阿秋就弄了雪菜黃魚面。
孫施惠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呢,汪鹽起來了,她要去昨天事故的門店。要阿秋先下她那碗吧,“你別管他。他起來再說。”
豈料人家阿秋頭一個主子還是施惠少爺。站在門口,也要喊臭小子起,“你昨晚喝了那麽多酒,起來弄點魚湯面,正好醒酒。”
孫施惠沒應答,只要汪鹽把門關上。
裏頭衣帽間換衣服的汪鹽,一時聽阿秋這麽體恤的話,居然稍稍有些吃味,不是吃味阿秋沒把她放第一位,而是,她好像還不如一個老保姆懂某人。
對着穿衣鏡戴她的一對耳環時,一只沒拿穩,掉到地毯上。
汪鹽彎身去揀,正好最底下一個抽屜沒合縫,她去抽拉合上的時候,才發現那截抽屜裏全是孫施惠用過或者過時的一些傍身飾品:袖扣、領帶夾、腰帶絆扣、沒油的火機……最點眼的過是他們領證擺家宴那晚,繞在汪鹽頭發上的那塊腕表。
他急着去見合作的趙寅軒,一氣之下,絞了表帶。
汪鹽事後找過,問他放哪了,他也只扔了。要汪鹽別管了。
眼下,汪鹽從那抽屜裏拾出這塊斷了的表。思忖之餘,擱進自己包裏了。
她整妝完畢,出來的時候,幹脆不識趣地喊床上人起來。“阿秋不是要你起來吃魚湯面嗎?”
床上的人,趴在枕頭上,說些不要臉的話,“你要麽端給我,我就在床上吃。”
汪鹽:“好。等我服侍你坐月子的時候。”
孫施惠笑出聲。也翻身來逗她,“別說,真能男人代勞,我願意替你生。你不是怕疼嗎?”
“滾。”汪鹽學媽媽催爸爸起床那套,“天好,我要曬被子。”
陳茵女士當真這樣,難得一個星期天,爺倆想多睡會兒,陳女士就在客廳裏,朝着兩個房間裏的人來回喊,起來,我要曬被子。
汪老師牢騷得很,這家裏那麽多被子,你偏我和蓋着的這條過不去!
孫施惠和他那倒黴催的老丈人差不多,“別鬧。我待會起來我曬。”
汪鹽不信,不信他能記住且會幹這麽婆婆媽媽的事。
某人渾來勁了,“我今天啥都不幹了,就坐在院子裏曬被子,你別不信!”
汪鹽一時拿他沒轍。
孫施惠再懶懶躺着看她幾眼,“你也心疼心疼我,都是我在付出,你在享受……”
汪鹽沒等他話說完就走了。
她沒時間陪他在這輕佻、胡言亂語。
去爺爺院裏吃早飯前,她繞到琅華院裏,一來想看看她昨晚一役後的情緒,二來,汪鹽确實有事求她。
琅華在院子廊下支了個跑步機,難得沒跟她那懶骨頭的侄子一樣。汪鹽走近的時候,也由衷地贊嘆琅華,“果然美麗的女人都是願意和時間戰鬥的。”
琅華的腦回路不覺得是贊美,反而覺得汪鹽陰陽怪氣。聲色場合從來沒輸過的孫家大小姐,眼睛毒辣,一眼看出點什麽,“嗯,你的時間都拿來夜間戰鬥了。”
汪鹽今天通勤妝領口,系了條簡約的吊墜結絲巾。
孫施惠昨晚的話還在耳畔,汪鹽卻不以為然,她确實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但如果閨蜜情誼的視角,她會鼓舞閨蜜每一份動心的情緒。
有時候,情緒也是一種價值。
女生告白也從來沒什麽。只要對方值得。
但很顯然,昨晚孫津明讓琅華受挫了。
汪鹽今天事多,她也知道琅華心高氣傲,她們如今的關系,實不到交心的地步。既然不能到鼓舞,那麽先暫時安撫吧。“我昨晚抽你送的煙了,好有趣。”
跑步的人一身的汗,斜睨的目光,“誰送你了,是你要的。”
汪鹽從包裏拿出那只表,“姑姑認識的人多,眼光也好,能不能幫我修複一下這塊表帶。”
她說的是修複,不是換。
“你開什麽玩笑。”琅華從跑步機上下來,拿毛巾擦汗,一看就知道出自孫施惠。他是這個牌子的忠實用戶。
琅華目露幾分嘲諷,“原裝就是原裝,原配就是原配。你不知道他戴這些玩意,從來不換不修的嗎?”
“嗯。這塊除外吧。”汪鹽堅持,她和琅華說實在話,“因為我也買不起同款賠給他。”
她想把這塊修複一下。份外,送塊她買得起的。一份是賠,一份是禮。
琅華浸淫在奢品的圈子裏,什麽高奢都見過,當然,也什麽樣的女人都遇到過:
野心勃勃想博出位的;厚顏無恥沾有錢有家室的男人的;裝腔作勢一身名牌品、荷包裏的錢不夠付下個月房租的;撒嬌賣乖供着男人優越感哄鈔票的;委裏委屈表示名利都不要的……
汪鹽這樣誠懇表示買不起但又耿頭耿腦的還真不多。
“你買不起,孫施惠買得起就行了。”琅華趕趕手,要她走。
“他買得起是他的,我只是想買份我力所能及的禮物還給他。琅華,我這樣的顧客,在你店裏,你應該也會接待吧?”
“……”
“禮物無罪,顧客萬歲。”汪鹽說,他們同為服務行業,這點敬業精神還是要有的。
琅華眯着眼投一下汪鹽,接過她手裏那只斷開的表,嘴裏依舊不饒人,“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女人給男人買禮物,不是個好征兆。”
汪鹽交代完訴求,轉身就要走,都走到院門口了,站在一面淩霄花牆邊上,遙遙喊琅華,“姑姑,你和我一樣,道理都懂,但好像生活裏,用得着道理的地方,其實并不多。”
等人的空閑裏,店裏播着一首老歌,其中一句歌詞很有意思:
眉毛那麽短,天涯卻那麽長。
邊上有個媽媽在講電話,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拿平板玩過關游戲。
咖啡店裏,小孩能喝的飲品并不多。兄妹倆守着平板裏的游戲,津津有味,碰翻了一杯芒果冰沙的飲品。
事發突然,杯子傾翻,兩桌又挨得近。盛吉安一只皮鞋上,全是冰沙。
鐘齊民趕到的時候,他們這位出了名的好脾氣盛學長,非但沒有怪人家小孩子,反過來安撫孩子母親,“不要緊,小孩子難免毛毛躁躁,哪怕是教育,也回去教吧。”
孩子媽媽連連道歉,又問先生鞋子要不要緊。
盛某人搖頭,善意的笑容,“還好腳裏沒潮。”
媽媽更是局促了,說要賠一下洗滌費用。
正巧老同學鐘齊民來了,化解尴尬也是有意結束這沒意義的對話,“這樣吧,請我同學喝杯咖啡?”
孩子媽媽即刻點頭了。
這才風波停止。
鐘齊民笑話盛吉安,“你怎麽連人家有娃的媽也能招惹到啊。”
盛吉安喝一口冰美式,再往椅背上懶懶跌一下,冷冷眉眼,“別胡說。”
老同學見面,敘舊也談正經事。
鐘齊民是一家房産中介公司的經紀,他如今只做高端房産的經紀約。盛吉安找到他時,鐘齊民就醜話講在前頭,那個小區賃的話,不便宜的。
盛吉安輕巧地應一聲,把房子的訴求交代給老鐘,要老鐘可以的話,盡快幫他辦吧。
老同學敘舊的八卦,“是賃了和女朋友住?”
盛搖頭,“給我媽。順便,雪霏如今也在S城落腳了。她那個馬大哈的性情,有一千用八百,暫時賃給她們一起住吧。過渡好了,雪霏再搬出去。”
吉雪霏是盛吉安同父異母的妹妹,他父親出事後,妹子一直跟着他。
鐘齊民聽盛吉安的口吻,“你回來任職還回B城?”
盛吉安點頭。
原本他那個交換名額,就是集團內部幹部擢取的進修。毫無疑問,他肯定回去等着升職的。
鐘齊民也替他開心,他們當年的狀元郎總算熬過來了。
盛吉安母親動了個腰椎上的手術,術後療養離不開人,也輕易挪不到B城去。上了年紀的人,都有點安土重遷的思想。他幹脆由着她們去,一面賃房子,一面約家政阿姨。
他朝老同學吐露幾句牢騷,這一向煩得很。
鐘齊民滿口應下盛吉安的差事,再問他在這停留多久,時間趕得上的話,吃完他的喜酒再走?
鐘說,都是老同學,他也不客套了,方便來的話,咱就口頭算請柬了。
盛吉安先說恭喜,再說他月底走,既然是喜酒,他一定去喝一杯。
鄰桌的那杯賠罪的咖啡送了過來,盛吉安沒和對方再客套什麽,推給了老鐘。正巧手機備注喜酒時間的時候,看到這家咖啡店公衆號剛推新的文章,是則衛生事故的道歉聲明。
盛吉安扮作無意地問老鐘點事。
“什麽?”
“汪鹽……”因為她是他們班主任的女兒,那時候班上男生沒人不認識文科班的汪貓貓的。
盛吉安和汪鹽走得近,他們私下就老打趣他,老汪一找盛,聊題也好,聊他的競賽也罷,大家都說,岳父又找準女婿喝茶了。
“我聽說她結婚了。”
鐘齊民喝一口冰咖啡,面上淡淡地咳一聲。“啊,是的。她老公……你認識。”
“是誰?”
“……孫施惠。他們婚事辦得很低調,孫家嘛,你知道的,人家請得都是生意利益往來的人,孫施惠那個傲慢調調,就咱們老同學群裏都知道他結婚了,但是他沒請任何人。 ”
作者有話說:
歌詞一句出自黎明的《半生緣》